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九零年代傣家美食[美食]   作者: 喃米   简介:   上一世,玉温人暖心甜,温柔纯良,是和阿妈到庄慕投奔舅舅的19岁傣家姑娘。   不料却被亲舅舅设计害死,死后她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还有另一个名字—“寄生虫”。   她死后灵魂在阴间苦练32年,终于重生回到临死前的一天。   听说玉温要开店卖傣味,舅舅牙都差点笑掉,“就她?只会靠男人的寄生虫,不出三天,哭着喊着来求我!”   玉温浅笑,“舅舅你智商还是太朴素了!”   三个月后,一只叫做“香茅草烤鸡”的鸡席卷整个庄慕市。   香茅草烤鸡,烤鸡中的战斗机。   配方选用福村经典茶山鸡,味鲜肉嫩,自带淡淡茶香。   三十二年女鬼经历总厨亲自操刀,下刀快准狠,鸡肉不沾一丝血腥气。   采用傣族最传统“包烧”经典方法烹饪,皮酥肉嫩,轻咬爆汁,二十几味香料,让君一口回到神秘热带雨林。   关键是“香茅草烤鸡”对标国营饭店“茶香鸡”,而玉温的畜生舅舅正是国营饭店总经理。   国营饭店被打得措手不及,濒临倒闭,畜生舅舅,“玉温,你放过舅舅。”   玉温一脸无辜,“我只是不想做寄生虫,沉迷自己搞事业而已,何来放过你一说?”   舅舅,“你事业搞没搞成我不知道,总之我快被你搞死了。”   ...   【傣味】饭店逐渐扩大,除了香茅草烤鸡还做菠萝紫米饭、椰香泡鲁达、七彩手抓饭、柠檬烤鱼、撒撇米线、喃米蘸水。   傣味美食让人垂涎欲滴,但庄慕市市民都知道,傣味的董事长温总不好惹,人狠话不多,瑕疵必报。   大家都说,“有钱有什么用?没男人敢娶!”   直到庄慕市人民日报报出惊天大瓜。   温总曾带领着一个闭塞的村子走上致富之路,现在她要有事,全村村民真上。   她也是庄慕首家孤独症儿童关爱中心筹建人,治愈了许多濒临破碎的家庭。   关键是...   在庄慕市大佬聚会上,其它女人都是冠夫姓。   “李总的太太。”   “向董事长的夫人。”   介绍到玉温这一桌...   “这位男士是温总的丈夫,也是本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市警察局局长。”   苏涧,“...是我嫁给她。”   温总,“追随者!”   内容标签: 重生 美食 爽文 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玉温、苏涧 ┃ 配角:苏茶、向远、张五一、玉香、言应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绝色傣家姑娘重回九零搞事业   立意:傣味在美食界值得拥有姓名 第1章 重生   鬼,如果能重生,会回到临死前的头一天。   重生的意义就在于挽救死亡,改变命运。   1990年夏天,六月街上的蝉叫得撕心裂肺,有几只太过敬业,连声音都有些叫劈叉了。   石板路被太阳照得发白,除了几个在青瓦的屋檐下乘凉的老人小孩儿,热烘烘的街道上空落落的。   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老人扇着豁了口子的大蒲扇,眯着昏花的老眼看过去,沟壑纵横的一张老脸刹时怔住了。   只见远处一个妙龄少女款款走来。   让老人诧异的不是这少女高挑的身材和桃花般的面容,而是她身上穿的衣裙。   上身一件粉色抹胸,下·身一条粉色夹金色的筒裙,外面罩一件同色系无领窄袖的短衫。   筒裙用精美的银质腰带做束裙,勾勒出盈盈一握的细腰。   行走间,轻薄光滑的布料下,两条长腿的轮廓若隐若现。   90年的庄慕市,风气尚还保守,少数民族也鲜少穿得这般鲜亮,再加上傣裙的设计,将女子玲珑的曲线勾勒得纤毫毕现。   那细腰、翘臀、长腿,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又有些不好意思细看。   她唇角似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路过人群的时候,细长妩媚的凤眼朝那光·着屁·股的小男孩儿瞥了一眼。   小孩儿手里的冰棍啪叽一声掉地上,呆呆地看着她。   待这打扮奇异的年轻姑娘走远了,小孩儿才痴痴傻傻地道,“奶,她真好看,我要娶她做我媳妇儿。”   周围的几个老人都笑了起来。   奶奶收回随着姑娘远去的视线,不轻不重地拍了小孩儿的光·屁·股一巴掌,   “书里写的狐狸精就长这样,你敢娶不?”   男孩儿没被狐狸精吓到,反而想起自己的冰棍儿,低头一看,已经在光脚丫旁的地上化成一滩粘稠的水。   他哇地一声哭叫起来。   “我的冰棍!!!”   玉温玫瑰花瓣般饱艳丽的唇角轻轻一勾,心想,“什么书里写的狐狸精?人家明明是阴间来的女鬼。”   也是1990年的夏天,玉温的父亲去世,在安葬好父亲以后,玉温随母亲一起来到庄慕投奔舅舅。   舅舅一家对玉温母女的到来,倒也表现得热情周到,这让刚丧父不久又寄人篱下的玉温多少有些宽慰。   90年的时候,私人做小本买卖的观念已经开始崭露头角,玉温手里有一张父亲留下来的烤鸡配方,原本盘算着就靠这个营生,但却一再被舅舅和母亲劝退。   都说一个姑娘家,现在19了,再过两年找个知根知底的好人家嫁了才是正事。   玉温才19岁,又是从榕林那样的小地方来的,自然是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哪个少女不怀春?她还曾经悄悄幻想过未来对象的样子。   不一定要多高大威猛,但一定要长得干净顺眼,性格好,不和她发脾气,宠着她的那种。   直到5月29号那天,发生了一件事,摧毁了玉温的全部幻想,让她坠入阴间,一等便是32年。   那天原本是舅舅岩应的43岁生日,舅舅家的日子过得也还算富足,舅妈和妈妈一早上就张罗着做了一桌丰盛的手抓饭。   竹编的簸箕,里边铺满干净的芭蕉叶,芭蕉叶正中是紫米和糯米饭,依次排开的菜是包烧鸡、烤五花肉、包烧鱼、凤爪、牛干巴、生香菜、生黄瓜、喃米蘸水。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玉温从小便对食物有天然的敏感,倒不只是因为爱吃,就是喜欢。   就像喜欢打扮的姑娘见到美丽的衣裙一样,总要细细揣度一番,印象深刻也就不奇怪了。   傣族人无酒不成席,那天喝的是傣族传统酿制的小锅烧酒。   酒过三巡,连玉温14岁的外甥偷偷喝了点酒,都有了一些醉意,舅妈才劝着舅舅回房睡了。   半夜十二点多的时候,玉温被脸上的一阵瘙痒弄醒。   睁开眼,看到的是舅舅被放大的脸,沉重的呼吸混着酒气喷到她的脸上。   她吓得惊声大叫。   岩应宽厚的手掌倏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你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   岩应的醉眼被欲望烧得血红。   见玉温被捂着嘴说不出话来,转而他的语气又变得柔和,是一种变态的柔和,让人毛骨悚然。   他用玉温从未见过的温柔语气,说着世界上最恶心的话,   “玉温,古时候外甥女和舅舅相好的事也常有,这叫亲上加亲。温儿,你长得这么美,嫁人可惜了,以后让舅舅疼你。”   “呜呜呜...”玉温被捂住口鼻,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阵破碎的呜咽声。   和男人力量上的悬殊使她动弹不得,只能拼命地摇着头,长发披散开来,铺满了枕巾。   “你还异想自食其力?走出这个大门你屁都不是,你和你妈一样,都是没用的寄生虫!”   “你爹留给你的烤鸡配方?”   “哈哈哈...”   岩应突然放声大笑,语气中不无得意,“早就在老子口袋里了!连你的人都是老子的!”   他伸手,粗暴地去扯玉温的衣襟。   也许是撕扯衣襟的时候岩应太过紧张,捂住玉温口鼻的手掌力气也越来越大。   玉温猛地挣扎了两下,之后她便觉得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一片空白后,她窒息而死。   按常理来说,人死后魂魄会在一个叫做中阴间的地方待7天,等到投胎安排好以后,魂魄会回到原来生活的家里再看一眼,做个最后的道别,这是人间常说的“头七”。   之后便饮下孟婆汤,永远忘记前世。   也有一些怨气和执念太深的冤魂会拒绝投胎,这一种鬼会一直待在中阴间里,他们只有两个出路。   一是受不了那里的苦寒,改变主意投胎转世,上一世的所有恩怨情仇全都一笔勾销。   二是几十年等一个重生的名额,拼尽全力厮杀抢掠,最终的幸运儿能回到临死前的那一天,阻止死亡,改变上一世的命运。   玉温是选择了第二种,她在中阴间的阴寒之地蛰伏32年,终日忍受着那里让人窒息的怨念,和恶鬼厮杀抢掠,苦等着一个虚渺的重生机会。   对于玉温来说,生存条件的极端恶劣其实还能忍受,可就是希望的渺茫让人狂躁,一年又一年,她终是从一个温暖纯良的姑娘,熬成了一身戾气的女鬼。   直到2022年,自死亡32年之后,她才带着上一世的记忆重回人世。   她是今天中午醒过来的,畜生岩应不在家,舅妈和母亲正在准备他的生日宴,一切都和32年前的这一天一样。   玉温梳洗打扮,换上最好最漂亮的一套傣裙,一路摇曳着走进了八角寨片区的派出所。   派出所陈设很简单,一间一眼望得到底的大通间,靠窗的地方摆着几张大长桌,桌前零散地放着几张灯芯绒面的老式折叠椅。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也没什么大件的家具,靠窗的地方有个年轻的民警正抱着胳膊打瞌睡。   他的一颗大头小鸡啄米似的一点、又一点,好像睡得很熟。   玉温走近,他也没醒。   她看到他的头顶,头发茂密得像家乡的原始森林,发质好得不像话,黑油油的像包裹了一层水银,随着他打瞌睡的动作一闪一闪地泛着光。   她低下头,看到他民警制服衬衫的胸口前别着一张工作牌。   苏涧,八角寨片区民警。   正在她打量他的时候,叫做苏涧的民警睁猛地睁开了薄薄的眼皮,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玉温有一瞬间的发愣,她一眼就望到了他的眼底,澄净得像是家乡刚下过雨的天空。   在中阴间那样浑浊的地方待久了,见到简单干净的东西不免有些动容。   “同志,你被我帅呆了?”年轻民警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戏谑的笑意。   玉温回过神来,倒也不尴尬,冷静而缓慢地回道,“怎么?人民公仆上班时间公然打瞌睡还这么振振有词?”   “我...”   苏涧被她一句话噎住,脸上还是笑嘻嘻的,他笑起来的时候唇边两个小梨涡,好像很好脾气的样子。   苏涧坐直了身体,笑着问,“那同志,你是有什么事?”   “我要报案。”   玉温伸出白皙细长的手,轻轻地掸了掸南瓜色的灯芯绒座椅面,随后扭着细细的腰坐了上去。   她的脊背挺得很直,屁·股只浅浅搭了一半在椅子上,脊背到臀·部凹出一个优美的S形,单看背影就让人浮想联翩。   苏涧从抽屉里拿出记录本,拔·出钢笔笔帽,问道,“你怎么了?”   “我丢东西了,我父亲留给我的一份配方被盗了,很珍贵...”   玉温早就在心里打好了草稿,玫瑰色的唇瓣一开一合,缓缓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   随着她的口述,苏涧快速地在记录本上写着,笔头划过纸页,“刷刷”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   玉温伸长了脖子去看,小警官的字写得还不错,飘逸俊秀,很好看的行楷。   苏涧抬起薄薄的眼皮看了她一眼,见玉温伸着脖子,脖子很白很长,他突然想起一种动物——白天鹅。   再看她那骄傲的劲儿,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他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角。   等把事情捋清楚后,苏涧站起身来,从大通间的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然后一拍脑门,走了回来。   “啧...这事是这样...”   他两只胳膊撑在桌面上,用那双干净得过分的眸子盯着玉温,   “玉温同志,你听我讲,从你刚才的叙述中,你现在的情况是和母亲寄宿在舅舅家里,在庄慕没有其它倚靠了对吧?”   玉温抬着下巴,视线落在桌面上的一小簇阳光上,冷冷地点了点头。看她那派头,知道的是报警,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女王微服私访。   苏涧也不在意,还是好脾气地继续道,   “玉温同志,这件事我是这么想的,您和母亲现在没收入没工作,不必要因为一张什么配方就和亲戚闹得太僵,您回去先问问你舅,看是不是他借去看了,如果是,您撒个娇,要回来就算了,以后大家还是一家人。”   在女王的蔑视下,苏涧不自觉地已经把谈话中的“你”改成了“您”。   苏涧的意思玉温清楚,说白了就是她现在没家没收入,还得靠着舅舅活下去,没必要为了一张虚无缥缈的配方和自己的长期饭票撕破脸,关起门来解决还是一家人,只要警察上门,那这件事性质就不一样了。   “要不要和亲戚撕破脸是我自己的事,你只管出警就是了,还是你们警察现在办事都这么磨磨唧唧?匡扶正义不是你们的口号吗?”   知道他是为自己考虑,可玉温的话里还是带着冰碴子。   “我...”苏涧又被噎了一下。   苏涧把记录本往桌上一拍,转身去填出警记录单,心想有的人虽然长得漂亮,可性格就跟一座大冰山似的。   等填好出警单,苏涧想了想,又开了一张搜查令盖上派出所的公章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他往大门那边抬了抬下颚,玉温会意,也站起身,跟着他出了办公室。   走到门口时,玉温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是下午三点。   苏涧小警官还不知道,在第一版宿命中,两个小时后,他就会永远地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接档文《我在娃综养狗崽爆红了》求收藏!   社畜杨灵穿书了,穿成娱乐圈文里的作精女配,十八线小糊咖,被全网追着黑的那种。   原主抢了女主的白月光,带球逼婚,养的儿子也是个小作精,所有的蠢笨都在一档娃综中暴露出来,最后被骂退圈,和总裁离婚,精神恍惚中开车出了车祸而死。   杨灵穿书后正好是综艺录制前期,是豪宅香车不香?还是有一个只打款不露面的老公不香?   她立刻决定退出娃综。   原主三岁半儿子按住她的手,“妈咪,这一次有我,你只负责躺赢。”   杨灵看着小崽子衿贵的王子外表下,眼神里透出的似曾相识的二哈气质,颤抖着声线,“小哈,不会是你吧?”   二·豪门王子·哈小手一摊,“Surprise!”   杨灵,“是惊吓!”   ......   想到能去大自然里奔跑,小哈以光速收拾好行李。   传说杨灵的儿子是生活自理能力为零的豪门废物。   直播间网友:“没想到他却是唯一一个自己打包行李的小朋友...”   第一站选房子,女主的全能儿子抽到了最差的稻草房,小朋友没忍住在镜头前哭起来。   小哈主动换房,“我的海景房换给哥哥!”   然后...   二哈崽崽在稻草里高兴的打滚,小狗崽崽最喜欢稻草好不好。   直播间网友:“太懂事了,呜呜呜...”   第二站体验农村生活,娇软小妹妹抽到打扫鸡圈的活,又脏又累又害怕。   小哈主动换活儿,把帮妈妈洗青菜的活换给妹妹。   然后...   小哈在鸡圈里玩追鸡游戏,开心到不能自已。   直播间网友:“这是什么神仙宝贝?又阳光又善良,爱了爱了...”   妈咪宝贝节目结束,杨灵火速接到下一档节目的邀约,优秀妈妈。   所有专家都在问杨灵一个问题,“杨老师,你是怎么把孩子养得这么聪明、勇敢、能干、善良,正直的?”   杨灵略显尴尬,“大概是崽子基因好吧...”   悄咪咪看直播的霸总,“是说我的基因吗?”   ......   杨灵原本是穿书局的优秀员工,她的最后一项任务是穿成娱乐圈文里的作精女配,完成任务后,她便可以退休回家躺平。   在这本书里,她需要勾引霸总,带球逼婚,生下孩子,最后再把自己和儿子作死就算完美完成任务。   可是她这一次却犯了穿书局的大忌,动了真感情,在霸总离婚,儿子车祸身亡后情绪崩溃。   穿书局无奈,只好洗掉她的记忆,把她放进现实社会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社畜,平淡地了却余生。   小哈在现实社会找到妈妈,可妈妈不婚不孕,他只好变成二哈崽崽守在妈妈身边。   等到时机成熟,他和妈妈一起穿回原书中。   小哈的眼神二却坚定,“妈妈,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   一次醉酒,霸总误上了一个十八线小糊咖的床,十八线带球逼婚,他因此错失了心中的白月光。   因为责任,他娶了十八线,但却无法面对她,他用金钱弥补她和儿子,却不愿意进入她的生活。   一次应酬醉酒后,一些原本不属于他的记忆涌进大脑。   白月光从一开始就只是利用他,十八线却每天做好饭菜等他回家,哪怕知道他不会回来。   霸总拨通那个人的电话,声音暗哑,“我明天回家。”   杨灵,“人回来干啥?钱打卡上就好!”   霸总,“...” 第2章 家贼   出了派出所的门,苏涧环伺一圈,自己的自行车不知道被谁骑走了。   他们派出所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出警要及时,自行车不能上锁,停得离大门近就容易被骑走。   苏涧的自行车一直是离大门最近的那一辆,所以他的自行车也旧得很快,但苏涧从不在意这些。   他顺手薅了一辆院里也不知道谁的二八大杠,长腿一迈,轻松地跨上了自行车。   他冲玉温抬了抬他那一直引以为傲的剑眉,“玉温同志,您是坐车,还是走着过去?”   在90年,坐自行车后座那是挺亲密的关系了。   从派出所到玉温舅舅家住的三月街,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再加上玉温这一身扎眼的衣裙,如果坐在他的后座上,一路飘过去,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正经女同志一般不会轻易坐男同志的自行车后座。   苏涧故意捉弄玉温,见她犹豫,薄唇扯出一道浅浅的弧线。   这大冰山到底还是个年轻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算了,我先到那边等您。您老人家慢慢走!”   说完,白色帆布球鞋蹬往脚蹬子上一抬,就要往前走。   玉温却是先他一步,翘·臀一抬,侧身坐上了后座。   一股清雅的花香撞进鼻腔,苏涧腰背一僵。   怎么感觉又输了一局。   苏涧从小在庄慕长大,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他都熟悉得很,骑着车弯弯拐拐,走的尽是一些玉温不知道的小路。   风是自前往后吹的,玉温的鼻尖总是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肥皂香气,很干净的味道,让她想起久违的阳光。   阳光透过苏涧身体的间隙照过来,暖得有点过分。   在原来的宿命里,苏涧在两个小时后会接到一个报警电话,江北大桥上有人打群架,还带着刀。   当时派出所里没有其它人,苏涧只身一人出警,最后英勇就义,享年21岁。   中阴间里的日子其实很苦,那里阴寒至极,终日无光,空气中一股腐尸的气味,天空中永远漂浮着烧不完的灰烬。   火葬的还好,从始至终都是一捧白灰的形态。   土葬的随着肉身的腐烂,身上也会发出恶臭,腐肉脱落,最后化成一堆白骨。   玉温心里有放不下的怨念,不愿意投胎转世。   苏涧也觉得自己怪丢人的,刚参加工作一年就死了,还是死在几个小混混手上,这个死,他不服气,所以也不愿意投胎。   在中阴间苟着也是要花钱的,和阳间不同的是,这里多半是赚不到钱的,钱的来源就来自于阳间亲人烧的纸钱。   苏涧的父亲和姐姐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俩人坚信科学,拒绝迷信,苏涧死后,愣是一分钱也没给他烧过。   为此他还专门托梦给父亲,让老人家给自己烧点纸钱,可苏涧他爹觉得梦是对白天思想的投影,还提醒自己以后要少想一想儿子了,转身投入到社区中老年歌舞社团去了。   玉温和他不同,玉温的母亲是佛教徒,她坚信投胎、轮回和因果,每年七月半都会给玉温烧大量的纸钱。   再加上岩应心里有鬼,也是大把大把的纸钱给她烧过去,所以玉温根本不缺钱。   重生的票每隔几年或者十几年会有一张,中阴间里上亿只冤鬼都在等着这一张票,而想抢到票,除了谋略决心,还需要力量,最后一项是玉温所欠缺的。   最后玉温和苏涧达成共识,玉温花钱养着苏涧,而苏涧则帮玉温抢重生的票,玉温重生后再想办法救下苏涧,俩人就算扯平了。   这个交换条件是玉温提出的,其实这其中有个大BUG,重生后的事中阴间的鬼就管不着了,如果玉温重生后不去救苏涧,那苏涧其实也没办法。   可苏涧却一口答应了,不知道是信任玉温,还是因为苏鬼有点傻。   两只鬼在阴寒的黑暗之中等了一年又一年,苏涧看着玉温腐烂、发臭,最后变成一堆白骨。   他是火葬的,不会变质,始终都是一捧淡淡的白灰。   年复一年,她的美貌不在,可他始终都在。   中途有两次重生的机会,一次是在2001年,那次苏涧和玉温没有抢到票,苏涧还在厮杀中损失了半斤骨灰,俩人因此沮丧了几年。   第二次是在2022年,这一次苏涧抢到了票。   他把票按进玉温的手心,一抹盈盈的蓝色忽地闪了一下,没入手心消失了。   “1990年5月29日再见。”苏涧说。   自行车嘎吱一声停到岩应家门口。   一支三角梅从院里探出头来,庄慕的气温四季温暖,很适宜植物生长,那花开得如火如荼,繁花压弯了一树的枝丫。   和繁花相应的是屋内繁忙的烟火气。   岩应家去年春节的时候买了一台17英寸的熊猫牌彩色电视机,岩应和儿子岩罕正在看中央一台播放的《封神榜》,电视机的声音开得挺大,吵吵嚷嚷的。   舅妈是汉族女子,对于傣族菜知道一些,但不精通。   玉温的母亲是实打实的傣族妇女,生长都在榕林,虽说丈夫在的时候她鲜少下厨,但耳濡目染,人又好吃,对于傣味那可以说是行家了。   姑嫂二人在厨房里话着家常,用芭蕉叶包裹着清洗干净去掉内脏的仔鸡,放进火塘中烤制。   这叫“包烧”,是傣族菜品中很经典的一种烹饪方法。   芭蕉叶的清香很快便混着烤鸡的浓香散发出来,舅妈靠近火塘,伸手在面前扇了几下,把气味陇向鼻腔,扭头对身后的小姑子说,“诶,真香!”   随着她扭头的动作,却看到了院子里一幅不太寻常的画面。   只见玉温穿着一身靓丽的傣装,身后跟着一个个子高高的警官,正一前一后从院门那边走过来。   苏涧进了门后,表情变得严肃了许多,他向屋内众人出示了警官证,要求所有人都集中在堂屋,不经允许不得擅自离开。   舅妈和玉温的母亲玉香当时就吓懵了,慌忙停下手里的活计,配合着苏涧走到堂屋。   警察突然上门,一向波澜不惊的岩应都有几分诧异。   苏涧把证件揣回兜里,对屋内的人说,   “我是片区派出所的民警苏涧,今天接到玉温同志的报案,她放在自己房间箱子里的一张配方被盗了,屋内没有撬动过的痕迹,我现在怀疑是家里人作案,请大家配合调查。”   他之前在派出所里表现出的温和都收敛起来,人也长得高大清朗,身上的警服一丝不苟,此时的模样还真有那么点警官的派头。   苏涧是背着光站在堂屋门口的,屋内的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到声音里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舅妈和玉温的母亲玉香都不敢说话。   岩应不接苏涧的话,而是抬起那双鹰一般犀利的眼看向玉温,沉声道,“玉温,你是什么东西丢了?”   岩应长得高大威猛,人过中年,却没有发福,身上依旧肌肉紧实,轮廓分明,只有那一双眼睛,终日笼罩着散不去的阴霾。   听到他说话,玉温立马有了那种临死前的窒息感,32年前的酒气熏天好像现在还闻得到。   她只愣了2秒钟,随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疏离,冷冷地回道,“我爸留给我的配方丢了,那张配方很是珍贵,我一着急就报了警。”   就在她沉默的这2秒钟的时间里,苏涧从这块千年大冰山身上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岩应沉着脸听完苏涧的话,声音里一贯的平静冷漠,“苏警官对吧?玉温年纪小,一张纸随便放在哪里忘了也是有的,这是我们自己家的家事,我们私下自己处理,就不麻烦苏警官了。”   说完,他扭头对妻子说,“送苏警官出门。”   玉温的母亲玉香心里埋怨玉温不和她商量就把这件事捅到派出所,现在岩应一说送警官走,她也明显松了一口气。   她连忙附和着哥哥的话,“是是是,这都是家事,我们自己解决就好了,麻烦警官了。”   说完她又补充道,“我是玉温的妈妈,她年纪小不懂事,这事她都没和我商量一下就去找你了,对不住对不住。”   玉香的普通话说得不好,是东南亚地区人说普通话的口音,透着一股浓浓的咖喱味。   苏涧是从她的神情和语气中连猜带蒙地搞清楚她的意思的。   这算是客气的驱逐了,只是苏涧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对屋内的人公事公办地说,   “玉温有19岁了吧?按法律已经成年,我既然接到报警,就要负责到底。存放配方的箱子我已经查看过了,东西确实不在,如果你们不配合,那就...”   他沉吟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一间房一间房的查。”   岩应是庄慕市国营饭店的总经理,常年混迹在生意场上,大小世面也见过一些,并没有被苏涧的话唬住。   他略一沉吟,也带着威胁的语气问,“那要是搜不出来,苏警官打算怎么交代?”   其实现在配方就大大方方地摆在岩应卧室的五斗柜上,岩应拿出来看过以后,觉得那张配方十分普通,便不以为然,顺手就扔到柜子上了。   刚才情况紧急,他没来得及回屋收拾好,这会儿突然离席去收拾就更奇怪了,只能从言语上先唬住苏涧,毕竟是个刚入职的嫩苗子,应该不难收拾。   苏涧云淡风轻地说,“搜不出来那不就正好证明了您的清白?”   他着重咬了那个“您”字一下,其实看岩应的态度,苏涧心里早就明白了八·九。   双方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   过了半晌,岩应问,“搜查总得有个文件,我家虽然小门小户,但也不是由人撒泼的地方,总得按法律办。”   “您看看是不是这个?”   一张盖着片区派出所公章的搜查文件递到岩应面前。   苏涧的脸上没有任何特殊表情,既不退缩也不故意戏谑他,拿出文件的时候,自始至终都是一幅公事公办的工具人模样。   岩应咬了咬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眼底的犀利更胜,“年轻人,叫什么名字来着?入职几年了?”   “苏涧,片区派出所去年入职的民警。”   “你们张所长最近身体怎么样?上次和我喝茶的时候说是老胃病犯了。”   “张所长的病我们下来再慢慢谈,现在我比较关心的是我管辖的片区群众丢失东西的事。”   岩应阴霾深邃的眼睛对上苏涧清澈透明的眸子,谁也不肯退缩,其它人更是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只有玉温,细长的眉眼间藏着一抹不可查觉的冷笑。   之前一见苏涧的时候,岩应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心想不过是个派出所刚来的嫩苗子。   现在看苏涧这是软的不吃,他就打算来硬的,直接站起身就往外走。   苏涧原本手里握着一支钢笔把玩,看到岩应的动作,他将那支半旧不新的英雄牌钢笔别到制服衬衫的口袋里,反手一拧,虎口收紧,箍住岩应的小臂,根本不给他走开的机会。   他看起来有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清冷,就连握住岩应的那只手掌也是单薄柔软的,可岩应试了几次,竟都没能将手臂抽出来,就好像有的植物柔软的叶片下有着粗壮强韧的根茎一般。   苏涧看着他,平静清澈的眸底有一股坚韧的力量涌动,是少年热血,更是对信仰的倔强。   岩应这才惊觉,自己是一直小看了这个年轻的片警。   他自觉阅人无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人际关系上总能周旋一二,但最怕遇到一种人——过分干净的人。   向来邪不压正。   最后在岩应卧室的五斗柜上找到了那张配方,岩应无话可说。   苏涧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就请和我走一趟吧。”   语气是客客气气的,可动作一点不含糊,他掏出一副手铐,烤住了岩应的手腕。   苏涧箍住岩应的胳膊往外走,刚走出院门,玉温的舅妈才反应过来,哭喊着拽住丈夫的胳膊,说什么也不让苏涧把人带走。   从嫁给岩应后,她一直是个家庭主妇,丈夫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的天就塌了。   她一会儿央求苏涧,一会儿咒骂玉温,连关系一向挺好的玉香也被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跟一条疯狗似的,逮住谁就咬谁。   这时候正是下班时间,街坊邻居都回来了,本来没什么事,可她一闹腾,大家伙儿便都围到他们家门口。   看到岩应拷着手铐,又被警察带着,纷纷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玉温原本站在人群外冷眼看着,这时候突然像是变了个人,妩媚的凤眼里泪光粼粼,哽咽着说,   “舅妈,舅舅偷了我的配方,我报警是我不对,但你也不能扣着我家的钱不给我们,我和我阿妈还指着这笔钱活下去啊。”   看着她态度突然间的骤变,苏涧也不着急走了,清澈的眼底含着一抹不可查觉的笑意,他倒是要看看这大冰山搞的什么把戏。   “什么钱?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钱。”舅妈态度也挺强势,根本不承认拿过玉温家的什么钱。   “舅妈...”   玉温清亮的嗓音里带上一丝哽咽,“那钱是我阿爸的抚恤金,这种钱你们也吃得下去吗?再说那配方,是我阿爸留给我的唯一的遗物,东西丢了我怎么能不着急?怎么能不报警?我也想不到会是舅舅偷的啊。”   玉温本就长得漂亮,现在这幅样子更加楚楚可怜,让人不由得生出怜悯来。   人群里开始骚动,有人交头接耳,更有正义感爆棚的街坊直接喊起来,“我说岩罕妈,你要真拿了那钱,得还给人家,人家孤儿寡母的也实在不容易。”   舅妈一听火了,“我没拿她家什么钱,我要拿了,出门被车撞死,喝水被水呛死!”   连这种毒誓都发了,大家伙儿一时间不知道该相信谁,连苏涧这种专业办案人员,都看不出来到底谁说了真话。   玉温咬了咬那娇艳得过分的下唇,原本媚到骨子里的一双凤里只剩下无尽的委屈,   “舅妈,你就把钱还给我们吧,没有那一千块钱我和阿妈真的活不下去。”   “什么一千?你妈当初给交我保管的时候可只有二百...”   话都说出口了,岩罕妈才意识到说错话,倏地闭了嘴。   可是已经晚了,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阵的嘲笑声。   “丢人的东西!”岩应忍不住骂,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像今天这么丢人过。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冲啊,红包继续整起! 第3章 走为上计   玉温母女刚到庄慕,舅妈就以他们自己放钱不安全为由,把榕林那边的亲戚朋友给她们凑的二百块的抚恤金骗走了。   中途玉香想买点什么找她要过,她每次都有借口搪塞。   “买什么衣服?我那里有一套的确良面料的,穿起来又凉快又透气。”   结果给了玉香一件打了补丁的衬衫,面料都洗糟了,还一股子汗臭味。   “给玉温零花钱干嘛?小孩子家家的,别把她惯坏了。”   “我给你说玉香,你可不能老想着花钱,这钱还得留着给闺女作嫁妆不是?”   “...”   玉香本来就不是太在意钱的人,又想着吃住都在哥哥家,这钱她就再没要过,只是私下给玉温提过一次。   现在彻底和岩应撕破脸,身上没有钱不行,玉温这才想方设法要到了这二百块钱。   钱要到以后,玉温催促玉香赶紧离开。   东西是玉温提前收拾好的,去房间里拿上行李,玉香脑袋里还是懵的,就被女儿拉着上了去车站的黄包车。   她的目的地是去福村,一路紧赶慢赶还好搭上了去福村的最后一班客车。   把岩应弄进派出所,玉温母女在庄慕也并不安全,舅妈虽然是个没什么能力的家庭妇女,但她世代生长在庄慕,背后还有家族兄弟撑腰,等她回过味来一定会找玉温的麻烦。   再说就算岩应的偷盗罪坐实,可偷盗配方这种很难定义价值的东西,也最多就是拘留几天就放出来了,等他出来以后,玉温就会更加被动。   玉温虽然重生,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张白纸似的小姑娘,但无奈现在势力太单薄。   中国有句话,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还有另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在双方势力悬殊太大的时候,玉温选择先远离岩应。   在中阴间的时候,玉温也能知道这边发生的事。   中阴间与阳间就像是两个隔着玻璃的平行世界,一边鲜花丛生,欢歌笑语,人们享受着人类文明带来的各种便利,可另一边阴暗潮湿,恶鬼厮杀,整个中阴间里不见任何生命迹象。   这样做其实是为了瓦解她们这些恶鬼的怨念,让他们看而不得,从而向往人类世界而选择放下执念早早投胎。   但也给重生的鬼提供了便利,重生以后能够看到未来世界的样子。   比如这个福村,就是玉温在中阴间的时候知道的。   这里在90年以前一直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山村,它本身距离庄慕城不远,但因为道路不通,所以一直相对闭塞。   1990年秋天,这里修通了一条到庄慕的水泥路,人们才惊觉原来在离庄慕50公里的地方,竟然有这么一个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   福村人世代以种茶为生,青山层叠,山下绵延不绝的茶浪,而山上处处开满了粉色的野桃花,自然景观美不胜收。   更难得的是,福村有一汪天然的泉眼,泉眼里流出的水清甜无比,自带一股茶香,后来这里还出了非常有名的“福村泉”天然矿泉水。   十几年后,“福村茶”、“福村泉”两个品牌享誉全球。   天刚擦黑,玉温和阿妈便到了离福村20公里的清泉镇,到了这里就没有路通到福村了,想要进村要么步行,运气好的话能遇到村里运茶的拖拉机,就能花个5毛一块的搭一段路。   这个时候肯定不会有拖拉机,玉温先在镇上找了一个小旅馆住下来。   旅馆十分简陋,两张硬板床上放着两床薄被,虽然很旧但看上去还算干净,洗漱一楼有自来水管和一个简陋的水泥池子。   上厕所和洗澡就更加不方便了,得去街上的公共厕所和大众浴室。   老板交代完事项,把药匙递给玉温,又狐疑地打量了她们两眼。   母女俩穿着傣裙,靓丽的衣着在这个朴素的小镇上看起来确实很扎眼。   玉温怕他生疑,主动解释道,   “我和阿妈是榕林的傣族,原本是来庄慕投奔舅舅的,可谁想到了这边才知道舅舅被车撞死了,我们身上没钱,在城里生活不下去,听说福村有茶,我们榕林的茶也很出名的,我和阿妈想去那边谋个生路。”   有些秃头的中年老板打量玉温半晌,现在虽说城里已经通了电话,但信息还是相对闭塞,玉温说的这种事也不是没有,   又问,“你舅舅死了,那他家里其他人呢?全都不在了?”   玉温神情落寞,语气里带着几分哀凄,   “一家都死了,同时出的车祸。”   老板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节哀顺变。”   暂时安顿下来之后,玉温要出门去买些吃的。   玉香立刻从床沿站起身,有些紧张地说,“我和你一起去。”   玉温按住她的肩头,“阿妈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我们穿得太打眼,不要在大街上走。”   其实除了穿着以外,俩人的长相才是更容易招惹事端。   玉温是不必说的,正值花季,长像也是万里挑一,在榕林那样美女如云的地方都是十分出挑的。   玉香虽是四十出头,但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也不过三十来岁,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乍一看都以为她是玉温的姐姐。   说服了玉香后,玉温便独自出了旅馆,这才八点不到,可小镇上绝大多数店铺已经关门了,街上也没有灯,   玉温在街上转了一圈,买到两个用柴火烘烤的面饼,饼是发面饼,里边没包肉馅,包的是红糖熬的糖浆,外面一层刷上猪油,放到柴火上烘烤得酥酥脆脆,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但闻起来还是蛮香的。   看到一家还开着门的服装杂货店,又进去买了两套女装,是90年代农妇常穿的款式。   做完这些事情,玉温低着头,挨着漆黑的墙根快走,很快回到了小旅馆。   她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里,里面就传来了玉香警惕的声音,“谁?”   “阿妈,是我。”玉温小声回。   几乎是在话音落地的一瞬间,门就被从里面拉开了,自从她出了门,玉香就一直守在门边,见她平安归来了,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玉温牛皮纸包着,还带着热气的大饼递给玉香,   “阿妈,你饿了吧?先随便吃点。”   玉香接过饼子,却是丝毫没有胃口,她手里握着那一团温热,想着今后漂泊无依的生活,心里却是拔凉拔凉的。   玉温自己掰了一块饼大口嚼着,干面饼太噎了,她起身去找水喝。   玉香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人还没开口,热泪已经滚滚流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心里一直被巨大的恐惧和不安裹挟着,这会儿才哭了出来,   她留着泪,小声地央求玉温,“阿温,你不要和舅舅闹了,明天回去,去警察局把舅舅保出来,回家给他认个错好不好?”   玉温喝水咽下嘴里的干饼子,顺势坐到了床边,   她仰起头看玉香,阿妈保养得体的脸上泪痕交错,鬓边的头发也有些散乱,她的模样有些狼狈,也有点憔悴,人好像一夕之间老了好几岁。   “阿妈。”玉香郑重地唤她,“我们回不去了,舅舅自己犯法,不是我说保就能保的,舅妈她们也不会再接纳我们,你要知道,我们现在只能自食其力。”   “自食其力?”玉香一脸的迷茫,一时间像小孩子迷了路,无着无落的。   玉香保养得好,人到中年依旧风韵犹存,性格也很单纯,这一切都得归功于玉香的命好。   玉香娘家是榕林当地的富商,作为家里的小女儿,她从小便是养尊处优长大。   六几年那一场动荡,娘家遭难,可玉香却在这时候遇到了玉温的爸爸。   他是中央调动到榕林的革委会主席,对年轻漂亮的玉香一见钟情,动用全部权利护住她,并为了她甘愿一辈子待在榕林。   玉香这一辈子活到现在,衣食无忧,总有人替她遮风挡雨负重前行,这也成就了她善良单纯的性格。   丈夫死后,玉香转而又把哥哥岩应当成了自己的倚靠。   可现在女儿玉温坚决要出走,玉香的天都要塌了,她的人生字典里根本就没有“自食其力”四个字啊。   在玉香看来,女人要是没有男人倚靠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回想玉温当年被岩应掐死后,岩应的酒瞬间被吓醒了。   索性他尚未得逞,玉温除了上衣的衣襟破碎,身体里并没有留下什么罪证。   玉温的死本就扑朔迷离,再加上舅妈做伪证,说岩应当晚醉酒,一整晚都在屋里睡觉,哪儿也没去。   而表弟岩罕瘦得跟只小鸡仔似的,单薄得一阵风都吹得倒,要真打起架来不一定是玉温的对手。   况且他也偷喝了酒,一整夜都在房间里没出去过。   案件成了一桩悬案。   岩应怕夜长梦多,以舅舅的身份做主,早早把玉温下葬了事。   家人不再追究,警察也不过走个过场就结案了。听起来很草率,可现实常常是这样。   玉香一生没有遇到过波澜坎坷,女儿突然暴毙,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跟着去死。   最后虽然被救下来了,人也彻底废了。   1995年,45岁的玉香遇到了一个“律师”,对方骗她说一定可以还玉温一个公道。   结果不难预料,玉香被骗财骗色,人像没了根的花朵,很快枯萎下去。   她拖着泱泱病体,苟活于这个世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的一生,1990年是一条清晰无比的分界线。   前半生鲜衣怒马,要风得风。   后半生家破人离,寒蝉凄切。   玉温微微仰着头,怜悯地看着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她的心情也是复杂的。   一方面,她毫不怀疑,阿妈是深爱着她的人,甚至可以为了她去死。   另一方面,她觉得自己不是有个妈,而是养了个女儿,在这种时候更是负担一件。   岩应有一句话说得难听,却是事实。   现在的玉香和玉温就是两个寄生虫。   “阿妈。”玉温又唤她一声,“阿妈,汉族有句话叫做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我们以后只能靠自己了。”   “那要是自己也靠不住呢?”   “自己永远不会靠不住的,刚开始会有点苦,但你要相信我,阿妈,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见玉香怔怔的,玉温轻轻抚着她冰凉的胳膊,劝到,“阿妈,你赶紧吃东西,吃完我们去大众浴池好好洗个澡,早早的睡下,养足了精神明天还要赶路。”   玉香不说话了,低下头开始吃那块面饼,咬下外面的一大口干面团以后,她惊异地发现里面居然还有糖芯,红糖很香,甜甜的。   “玉温你看,这个丑大饼,里面居然是甜的!”   玉温没绷住,噗呲一声笑了,果然是跟个小孩子似的,这个时候了,不问明天去哪里,以后怎么办,反而关注的是饼子里的糖芯。   晚上睡觉的时候,玉香小声说,“阿温,这个被子有点臭。”   旅馆的被面是洗过的,可被芯已经浸润了各种人的汗水,发酵时间长了,闻起来确实一股酸臭味。   “睡吧。”玉温翻个身,“明天就好了。”   天还没亮,玉温就催促阿妈起床。   俩人换上玉温昨天买回来的女装,是90年代最常见的的确良衬衫,藏青色帆布裤子,千层扣绊布鞋。   穿上以后,玉温只嫌布料太新了,倒也和她走亲戚的说辞对上了,在90年的农村,新衣裳平时舍不得穿,走亲戚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穿上。   今早镇子上开门的店铺多了许多,在街道转角处,有一间搭着红色塑料棚的小吃店,是镇供销社直营店,出来半天一夜,母女俩可算是吃到了一点热汤饭。   俩人点了两碗小馄饨,馄饨是八毛钱一碗,这边的物价是要比庄慕便宜,玉温记得,这样的小馄饨在庄慕要卖到一块到一块二了。   玉温吃得很快,吃完以后她让阿妈等等,自己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怀里小心地拎着一个小布包。   玉香就着大瓷碗,把馄饨汤都喝干净,她好奇地问,“阿温,你手里拎的什么?”   “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玉温刚出去打听了一圈,福村送茶叶的拖拉机要周五才会过来,今天是周四,去福村只能步行进去。   等玉香吃完,天也亮了一些,玉温催促着她快点上路。   作者有话说:   红包连发三天!继续冲鸭! 第4章 何以为家   前面的十公里路还算好,天气凉快,山里空气好,没感觉太困难路程就过了半。   走了两三个小时,太阳开始毒辣起来,人走着就费劲了。   玉香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还是咬着牙跟在玉温身后。   玉温现在这具身体也是娇嫩得很,但她在中阴间里32年,灵魂早就磨出了茧,在强大的精神意志前,肉·体上的这点劳累根本不算什么。   再对比前世,在这个时间点,玉温已经死了,玉香承受不住巨大的伤痛,这会儿已经哭得晕死过去。   现在她们还能脚踏实地地踏在阳间的道路上,耳边有鸟儿的叫声,鼻尖是青草的香气,想到这些,便不会再觉得劳累。   又往前走了两公里,玉香实在走不动了,靠在田埂上的一丛青草边休息。   玉温把早上在镇上灌的水给她喝。   阿妈咕咚喝了半瓶水,说,“阿温,我脚疼得厉害。”   玉温让她把鞋子脱了,这千层底布鞋,新鞋的时候鞋底很硬,玉香的大脚趾胖已经磨起了两个水泡。   还好这山里植物多,玉温没费什么事就找到一丛野玫瑰,这玫瑰长得短小精悍,连杆径上的针刺也比家养的玫瑰锋利。   玉温拔下那针,走回到阿妈身边,蹲下身,小心地挑破了那两个水泡。   水泡挑破以后,再找一块干净的棉布把脚裹起来,重新塞回鞋里去。   处理好阿妈的脚,玉温这才脱下自己的鞋,玉香这才发现,玉温的脚上也起了一串水泡,比她的还严重些。   看着玉温面不改色地处理脚上的泡,后知后觉的玉香这才发现哪里不对劲,   “阿温,你以前是吃不了苦头的人,现在怎么这样能吃苦有主见的?”   玉温的父亲在榕林是革委会主任,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她也是名副其实的干部子女,确实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玉温挑破一个水泡,用棉布按压,将里面的液体吸出来后,疼痛感一下子好了许多。   “阿妈,爸爸死了,舅舅一家又是坏人,我们再不能吃苦,是等着老天来收吗?”   玉香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   “我们干脆不要穿这个布鞋了,我们不是还有自己的绣花软底布鞋吗?穿那个吧。”   见玉温把脚重新塞进千层底扣绊布鞋里,玉香突然想到自己原先的布鞋,又柔软又贴脚,比这个好穿多了。   “不行。”玉温摇摇头,“软底布鞋走城里的平路可以,走不了这里崎岖的山路,阿妈再忍一忍,等过几天鞋底变软了就好穿了。”   处理好水泡,母女俩重新上路。   玉温捡一些小时候有趣的事和玉香说,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以后,连脚下的路也不觉得那么漫长了。   但走不惯山路的人走起来还是费劲,平常的农户三四个小时就能走出去的路,他们母女二人硬是走了六个小时,到下午一点才到了福村的地界。   入眼就是满坡满谷的茶山,空气中飘来若有若无的茶叶香气。   在路边歇脚的时候,玉温把在镇上买的那个小包裹打开,里面叽叽喳喳地蹦出来几只小鸡。   “呀,是小鸡!”玉香蹲下身,伸出白皙的手去逗毛绒绒的小鸡仔,她数了数,一共有六只。   “你买这些小鸡干嘛?”玉香的手指戳着小鸡绒绒的小脑瓜子,抬起头问玉温。   “养着它们,等小鸡长大再生小鸡,小鸡再生小鸡,我们就卖鸡赚钱。”   玉温伸手想卷起裙摆,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一条棉布长裤,她干脆提了一下裤腿,也蹲了下去。   玉香笑了,“等它们长大卖钱得等多久啊?”   玉温捧起一只小鸡放到手心,“很快就长大了。”   小鸡啄了她的手心一下,痒痒的。   在中阴间是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的,动物和植物都无法在那里存活,死鸡魂倒是不少,只是怨气都很深,一个个疯起来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双眼瞪得血红,鸡喙更是锋利无比,被它们咬了一口得疼好几年。   看到手心里毛绒绒软绵绵的一小团,谁能想到死后会化成那么凶残的鸡魂呢。   休息得差不多了,玉温把这些软绵绵的小东西重新收回布袋里,母女俩又顶着日头上路了。   这一次她们一鼓作气赶到了福村的村委会,村委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年轻的女人,自称是村委会计。   年轻女人长得白白净净的,齐耳的短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带着一副银边眼镜,确实有那么几分书卷气。   知道玉温母女是去庄慕投奔亲戚,亲戚全家不幸遇难了,这才转到福村来谋生的。   看她们长相洋气漂亮,却风尘仆仆,脸色惨白,年轻会计脸上浮现出怜悯的神色。   会计请他们在一张硬木板的长椅上坐下,走到茶水柜那边倒了两杯白开水,犹豫了一下,又弯腰从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罐白糖,往水里添了两大勺白糖。   她把装满糖水的搪瓷缸子分别递给玉温母女,浅笑着说,“得麻烦二位等一下,我们村长上镇上开会去了,收留你们的事我做不了主,得村长同意了才行。”   玉香把水缸端到嘴边小心地吹着,探过身问道,“领导,那你们村长什么时候回来?”   会计又笑了,“大娘,我不是什么领导,我叫苏茶,就是茶叶的茶。”   “村长是上午就去开会的,一般不会很晚。”苏茶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估摸着这会儿就快回来了,你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   招呼过他们以后,苏茶就埋头去理这些天的帐。   福村的茶都是由村委统一收购后,再统一加工,分出几个档次,包装好以后,以不同的价格分别卖到酒楼、百货商店和菜市场。   茶叶的等级不同,价格也不同,虽然只是一个村委会计,但苏茶做的这一套账也并不算简单。   她一开始工作就常常忘记时间,等到肚子饿了,这才发现自己忘记吃饭了。   她放下账本,看到坐在长凳上的玉温母女,又看看墙上的挂钟,都快下午四点了,村长还没回来。   村委没有食堂,苏茶吃的是自己从家带的饭,饭菜很简单,两个杂面窝头,一小捧咸菜丝拌辣椒。   她拿出饭盒后,把咸菜丝塞进窝头里,端到玉温母女面前。   “你们肯定饿了吧?我一工作就忙忘记了,真是招待不周。这是我上午从家带的饭菜,农村人吃得简单,但自己家做的很干净,你们不要嫌弃。”   玉香接过来,伸手想拿一个窝头,又抬头看了看苏茶,“苏会计,你吃了没?”   “我吃过了大娘。”苏茶温柔地笑着,“你们安心吃。”   玉温手里捧着水杯,挑起一双微微上扬的凤眼看了那两个窝头一眼,这个饭盒不大,也就能装下这么些菜,说吃过了谁相信?   “我不吃。”玉温放下水杯,“我吃不下,出去走走。”   她站起身,挺着脊背,细腰一扭一扭地走出了村委办公室。   苏茶愣了愣,她觉得这个漂亮的姑娘连走路都和她们不一样。   农村人走路要么风风火火,要么懒洋洋的,年纪大一些的常常岣嵝着腰要么驼着背,没有谁是像玉温这样走路的。   脊背挺直,小腹微收,轻轻地抬一点下巴,肩膀也不怎么动,两条长腿大步迈开去。   感觉...特别有气质。   玉香吃了一个窝头,又劝着苏茶也吃了一个。   然后又开始漫长的等待。   到了快下班时间,村长还是没有回来,这时候又有茶农来唤苏茶去称茶叶。   苏茶看看玉温母女,面上有些为难。   玉温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村委办公室里有很多文件,肯定是不允许外来人员单独留在办公室的。   她站起身来,对苏茶说,“我和阿妈在附近走走。”   苏茶只好点点头,“你们不要走远,我忙完就回来。”   “不必了。”玉温回道,“苏会计忙你自己的事就好,我和阿妈明天再来。”   苏茶只当是她们客气,又招呼了两句才跟着人收茶去了。   太阳偏西了,出了村委办公室的大门,玉温当天就没打算再回去了,她不想耽误苏茶下班。   可是福村不比清泉镇上,连个落脚的招待所都没有。   在村里走了一会儿,玉温找了一个桥洞下暂时歇着。   这座小桥好像平时没什么人经过,青石板桥头上都长了好些青苔,桥下的河水水位很浅,露出大半边河床。   河床上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被原来的河水冲刷得很干净,玉温找了一块大而圆润的石头让玉香暂时坐下休息。   村里没有饭店,倒是有个小卖部,玉温让阿妈歇着,自己去小卖部买了一些水和面包,看到有火腿肠,她又买了几根。   回来的时候,看到土路旁长了一些野果子,居然还有一棵芒果树,芒果是青黄色,看样子还没有熟透,玉温也摘了两个。   玉香打开布包,让小鸡仔们自己在周围觅食,寂静的山林里偶尔传来几声小鸡的啾啾声。   远处的青蛙叫成一片,倒也不觉得有多害怕。   “阿妈,你看这是什么。”   玉温把青芒果递到玉香的面前给她看。   “是青芒?”玉香接过来,“家里常吃的那种青芒,我记得是要拌酱油和干辣椒吃的。”   玉温从行李里翻出一小袋盐,这是她今早买小鸡仔的时候顺便买下的,她本想着到了福村安顿好,生火烤点东西吃,倒是没想到天都黑了,母女俩还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用随身携带的小刀把青芒的皮削掉,在面上撒了一小层盐递给玉香。   玉香接过来,小口吃着。   虽然只是简单的放了盐,可青芒的酸涩却还是熟悉的味道,再想到现在的处境,玉香悲从中来,撇撇嘴,又要落泪。   玉温看出她的伤心,只是也没再出声安慰,她不是擅长安慰人的,话都讲清楚了,剩下的要靠玉香自己想通。   也许是白天太累了,吃了一些东西后,玉香靠着被白天的太阳晒得温热的大石头,很快便睡着了。   玉温找一件衣服给她盖上,自己也靠在另一边。   她睡不着,睁着眼睛看漫天的繁星,几只萤火虫忽闪忽闪地飞着,大片的青蛙聒噪地叫着。   夜像一张巨大的幕布,各种生灵以自己的方式向她发出信号。   明明除了母女再没别人,玉温却偏偏感觉到了繁闹的人间烟火。   当玉香也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人声。   她反手握住刚才那把削芒果的小刀,侧身推醒了玉香,“阿妈,醒醒,好像有人。”   作者有话说:   玉温,“虽然谢谢你的糖水,但我们并不是脸色惨白,只是人家本来就很白...”   苏茶,“...对不起,是我肤浅了!” 第5章 鬼宅   玉温侧耳听着桥洞外面的响动,她先是看到电筒射出的一道冷白的光,随即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声地唤着,   “大娘,小妹,你们在吗?”   听清楚来人的声音是苏茶后,玉温放下心来,走出桥洞,应了她一声,   苏茶心里惦记着她们,收了茶以后就赶紧回了村委会,没想到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她们回来。   她本来是先回了家,心里左右还是觉得不安,便想着出来再找一圈。   福村总共就这么点儿大,她遇到开小卖部的钟芹嫂子,听对方说是有个陌生的年轻姑娘在她那里买了面包和水,往小桥这边走了,她这才寻了过来。   找到玉温她们以后,苏茶说什么也不让玉温她们继续住在桥洞下。   她想了想,把俩人带到了福村小学。   苏茶居然有学校的钥匙,她开了学校教师办公室的门,把两张长椅拼在一起,转身,熟练地打开柜子取了一床军用被子出来。   “大娘,小妹,你们先在这边将就一晚,村长估计是有事情在镇上耽误了,明天你们再去找他。”   “住在这里没事吧?”玉温其实想说的是会不会给苏茶带来麻烦,可一开口,感觉这话就像是担心自己有什么事似的。   “没事,你们放心住着。”苏茶果然是误会了,但说完这句,她又明白了玉温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也没关系的,我爸是这学校的校长,这边的老师我都熟悉。”   硬木长椅拼起来的床两个人睡稍微有点挤,玉温让玉香睡下,自己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床”边,趴在上面,枕着胳膊睡了一夜。   凌晨五点,玉温被一阵公鸡打鸣的声音唤醒。   她叫醒阿妈,俩人借着月光把屋里收拾整齐,东西都放回原位,这才静静地走出了小学校。   苏茶虽然说是没事,但玉温还是不想今早老师们来上班,一推门,看到两个衣衫不整的女人睡在里边。   玉香睡习惯了懒觉,这两天都没睡好,呵欠一个接着一个的打。   农村人早上起得早,出了学校,就看到几个挑着水桶的农妇,玉温心里一喜,便跟着她们走,在村子中心的大青树下,果然看到她们正在打水。   等打水的人走了,玉温才带着玉香去到下游洗了把脸。   泉水清澈冷冽,她捧了一捧送进嘴里,果然入口甘甜,带着丝丝茶香,大名鼎鼎的“福村泉”果然名不虚传。   简单的梳洗完毕,俩人又回到了村委办公室,在门口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儿,村长来了。   村长名叫崔天才,有五十出头的年纪,头上已经有了白发,但皮肤黑红透亮,体格粗壮,说起话来声如洪钟,是典型的庄稼人的长相。   听完玉温的说辞,又查看了俩人的身份证和户口,确实是从榕林来的不错。   崔天才把身份证明还给玉温,又问,“那你们怎么不回榕林去?”   他的逻辑没问题,既然庄慕市待不下去,那就应该回到家乡榕林,榕林茶也是很出名的,在这里谋饭吃,还不如回到原籍,做什么都方便些。   玉温面有为难之色,半晌,略微红了脸,   “不瞒崔村长,我父亲是病逝,家里钱都给父亲治病,我们这次来庄慕,还是亲戚好友给凑的路费,现在也是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了,实在没办法这才迫不得已来到福村。”   崔村长往他那泡了半缸茶叶的大搪瓷水缸里续上开水,   “你们要留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们福村的茶山都是承包给各家各户的,村里只负责后期的加工,比如萎凋、杀青、揉捻之类的活计,这些都是雇村里的妇女来做,有专门的定额,现在名额是满的,倒是...”   村长端起泡开的茶叶,吹凉一些,吸溜喝了一口,才说,   “倒是有个给茶叶称重的活计,之前是苏会计做,后来上面提出称重和登记必须要两个人,这个活计倒是空缺的,只是...”   他又端起茶杯,吹一吹,继续吸溜吸溜喝着。   这村长说话大喘气,玉温听得心里着急,要不是有求于他,要按玉温在阴间的脾气,直接把他的头按到茶缸里也说不定。   等他呷了这口茶,才说,   “只是活计轻,所以工资低得很,一个月15块钱,看你愿不愿意干。”   这个工资不能说很低,简直和白干差不多。   哪怕在90年,庄慕市最普通的工人最低收入也有八·九十块钱一个月。   就拿清泉镇来说,小馄饨是8毛钱一碗,15块钱也就够买18碗馄饨,这村长还真是老谋深算,真敢开口。   玉温心里有气,可也不好明面发作,谁叫自己是来求人的。   她想了想,也提出了条件,   “15块钱我愿意干,但是村里得给我们母女提供一处住房,偏僻点不怕,但要有个能养鸡的院子。”   她这个要求让崔有才有些为难,村里的房子家家户户都有院子,但虽然有院子那它也都住着人啊。   村长沉默着,把那缸茶喝见底了,才站起身来,   “福山脚有间空宅,我带你去看看!”   福村依山而建,四面都有群山环绕,其中最高大的一座山就叫做“福山”。   福山早些年是没有开垦的,上面长了不少野生茶树,后来包产到户,这些茶树也就划分到各家的责任田,和人工养殖的茶树混到一起了。   朦胧的云雾间,福山上的茶树绵延不绝,空气更是十分清爽,一路走来,人的精气神都好了许多。   村长说的宅子就在福山脚下,空荡荡的一大片空地上,孤零零地立着两三间红砖平房,左右都没有邻居居住。   跟着来看房的玉香奇怪地问,“谁家会把房子盖成这个样子?”   一般人家盖房都会规划出堂屋、卧室、厨房的位置,可这房子三间一样大,三间一个朝向,门口的院子又有点大得过分,像个大操场。   崔有才憨厚地笑着,“农村人盖房不讲究这些。”   玉温似乎听到汩汩的流水声,她屏住呼吸凝神去听,真的有流水的声音。   “村长,这附近是有水流吗?”   村长往前两步,扒拉开挡住院子的一大丛竹林,还真有一股水从这里流过。   “这股水就是引到村子中心的泉水,你们住在这里,话我可先提前讲清楚,水你们可以用,但不能污染它,这可是全村人的生活用水。”   看完房子,三个人又一起回到村委办公室。   崔村长走路如风,就是苏茶说的那种风风火火的人,不一会儿就把玉温母女甩在身后。   玉香这时才小声给玉温说,“阿温,我总觉得那个房子鬼气森森的。”   “你别想那么多。”玉温安慰道,   “是太久没人住才那样的。我看那个房子很好,附近有水源,又没有隔壁邻居,住着清净又方便。”   玉温和村长签了合同,福村山脚下那处宅子租赁给玉温母女居住,玉温在村委做茶叶计数员期间房子免费居住,如果玉温从村委辞去记数员职务,则宅子租金按5元钱一个月付费。   崔有才问玉温合同要签多久,玉温心里想的当然是签得越长越好,可说签五十一百年的也不现实,最后是十年一签,当即盖了村委的公章。   房子定下来以后,玉温母女便把行李搬到了宅子里。   看到两个女人提着大包小包,想到又是那样一间宅子,崔有才有点于心不忍,便让村委开车的王庆忠送一下。   村委会有一辆电三轮,买这车主要是为了每周送一次茶叶去镇上,今天是周五,王庆忠把三轮车停到村委门口,等着上茶叶。   村长让他送人,他不敢不听,可一听玉温说的地址,王庆忠憨厚老实的面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好几次回头想对玉温她们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开不了口。   事情是村长办的,王庆忠不敢多嘴,这要把村长的事搅黄了,他这开三轮车的差事指定也做不下去了。   到了宅子,玉温先把小鸡仔放出来,让它们自己在院子里活动,自己便和玉香动手清理房子。   三间空房空荡荡的,里面什么家具也没有,一点也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靠竹林的一间预备做厨房,剩下两间做母女俩的卧室。   家里什么家具也没有,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她们打了水来,里里外外擦一遍。   没有扫把,玉香便无师自通地砍了一把地肤子回来扫地,扫着扫着,玉香便觉得不对劲,低头一看,这扫起来的不是什么灰尘,尽是些灰烬。   她扔下地肤子,急匆匆跑到隔壁房子找到玉温,   “阿温,这房子真有问题,地上都是灰啊,死人烧纸钱的那种灰。”   “阿妈你别乱猜,烧纸的灰烬和烧纸钱的灰烬都是一样的,兴许人家就是烧普通的报纸呢?今天周五,我们先搭卖茶叶的车去镇上买些生活用品,回来我再找人打听打听。”   苏茶今天一天都在茶厂那边称茶叶,到了傍晚才回到村委。   听到崔有才说称茶叶的活儿包给玉温15块钱一个月,又说福村山脚的那间院子租给她们了,苏茶急得直跺脚,嘴上不敢说,心里直骂崔有才缺了大德。   工钱少也就算了,偏偏福山脚下的房子那哪里能住人。   她骑着自行车到了山脚下,见房子里面没有灯光,自己心里也忌惮着那间宅子,不敢贸然走近。   她扶着自行车站在村口,守着那条进山的小路,心想先在这边等等。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三轮车声音突突地响,王庆忠送完茶叶后,又把买了生活用品的玉温母女俩送了回来。   遇到等在路边的苏茶,玉温一见她那神色就猜到了八·九。   她冲苏茶使了个神色,转头对玉香说,“阿妈,庆忠二哥先送你进去,我和苏茶说点村委的事。”   去镇上的路上,王庆忠和玉香攀谈了一会儿,他比玉温长一些年纪,又在家里排行老二,玉温此时便称他为“二哥”。   苏茶立刻领会玉温的意思,等人走远了,才拉起玉温的手往崔有才家的方向走,   “小妹,这房子住不得的,我陪你去找崔有才,说什么也得把房给退了!”   作者有话说:   玉温,“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阴间我都待过,区区鬼宅不在话下!”   苏茶,“...” 第6章 安顿   苏茶拽起玉温的手要去找崔有才,玉温反手拉住她,语气里还是一贯的冷淡疏离,“房子的事我自己是知道的,你不必管。”   她一进到这老宅,就闻到了熟悉的死人的气息,根据她在中阴间生活的经验来推断,这里还不止死过一个人。   可正是因为知道他们的归属,玉温才不害怕。   鬼随便出来祸害人那是鬼故事里才有的剧情,其实他们被严严实实地封印在另一个平行世界,能感受到人类,但根本无法靠近。   这么想着便没有什么害怕的了,相反,她还觉得活人比鬼更让人害怕。   苏茶急得眼角都红了,死活不让玉温住这里,还非要拉着她去找崔有才。   人一着急,苏茶就忍不住冲她嚷道,“那房子是以前村里的停尸房你也敢住?你是穷疯了吗?”   话一出口,苏茶愣住了,意识到自己这话确实伤人了。   玉温把手从苏茶手里抽出来,退后两步,语气清冷,   “苏会计,我和阿妈初来乍到,你出手相助我很感激,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随意插手我的生活,我已经说了这事你不必管,你再管就是逾越了。”   苏茶抿了抿嘴角,说不出话来。   玉温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夜黑露寒,我不送你了,自己骑车慢一点。还有,停尸房的事别给我阿妈说,她胆子小,拜托了!”   骑着车回家的路上,苏茶心里跟喝了一碗苦茶一样,又苦又涩,还带着丝丝酸气。   她父亲是村小学的校长,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常常教导苏茶,“君子贵人贱己,先人而后己。”   在她看到玉温母女落难后,先是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她们,再就是夜里挨家挨户寻找她们,带她们去校办公室过夜,听到她们住在山下的鬼屋,便着急赶了过来。   就她做的这些事,不说要对方多感激她,但也不至于是玉温刚才的态度。   什么叫逾越了?   还慢走不送。   苏茶越想越气,一颗好心喂了狗了。   这三间平房还是通了电的,换上从镇上买回来的灯泡,暖黄色的灯光一下子填满屋内,家里变得温馨起来。   两个石墩子,一张老木板搭起简单的灶台,玉温先给阿妈做晚饭吃。   赶路的这两天都没能好好吃一顿饭,她刚才在镇上买了点菜,下午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好肉菜了,也就买到一根肉被剔得干干净净的猪棒骨。   她升起柴火,先把猪棒骨洗干净加生姜放进锅里吊着汤。   趁这个时间切了点小米辣、葱花,又洗了一把青菜,等猪骨汤吊得差不多了,把从镇上买回来的米线下进去。   米线是提前用水发好的,在骨汤里氽一下烫热了就可以。   佐料只有盐,今天去镇上连酱油和醋都忘记买了。   明明是特别简单的猪骨汤米线,玉香却吃得特别香,骨汤里除了肉的香气,还有一股很特别的清香,冷冽之中带着点淡淡的茶香。   她问玉温这是怎么回事。   玉温冲竹林那边抬了抬眉,“都是这泉水的功劳。”   晚上玉香不敢自己睡一个屋子,母女俩便挤在一张床上。   玉香问玉温是不是明天就要去村委上班了。   玉温在黑暗中点点头。   玉香又问,“那你走了我干嘛呢?”   “你在家养小鸡仔,要喂它们喝山泉水,吃青草,放他们去后山上捡树林里的虫子吃,别让它们啄到别人家的茶树...”   玉温的话还没说完,身边已经传来了均匀的鼾声,看来真是累坏了,在这鬼屋里也睡得安稳。   每年的3月到11月都是福村采茶的时间,现在是6月初,刚好是菜雨季茶,村委办公室旁边的大棚就是茶厂。   玉温的工作就是在茶厂称茶农送来的茶叶,然后把数据报给苏茶登记。   刚到茶厂不久,便有人送了今天的第一袋茶叶过来。   送茶来的是个50来岁的妇女,吊梢眉、三角眼,嘴角向下撇着,唇边两道深深的八子纹,一看这个面相就是不太好惹的样子。   玉温将她送过来的茶称了一下,是21公斤。   她刚报出21公斤,三角眼妇女立马不干了,   “啥?我在家称明明是25公斤,我说你是新来的吧,识不识秤?”   玉温指给她看,“你自己来看。”   妇女的吊梢眉一挑,“我不看,兴许是你们村委会的秤有问题...对,你们的秤就是有问题,好多人反应过这个情况,说你们的秤不准。”   秤准不准玉温不清楚,但她既然是村委会聘用的技术员,就要站对立场,   “那这样吧。”玉温拍了拍手心里沾上的麻袋纤维,   “大娘,您出去找十把秤过来,我们用那十把秤称了今天这茶叶的重量,再取一个平均数算你今天的茶叶斤两怎么样?秤是你找的,你总不能再有什么意见了吧?”   为什么是十把秤?   玉温猜不准保不齐她们还真有那么一两把做过手脚的秤,十把秤这个基数够大,她要找齐也不是那么容易。   “你...”   三角眼妇女瞪了玉温一眼,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眼看太阳挂上了树梢,再不上茶山一会儿就该热了,只好悻悻作罢,茶是按21公斤计数了,可妇女走的时候是极不高兴的。   她走了没多久,又来了几个卖茶的妇女,都是如出一辙地说她少了秤头,几番应付下来,玉温觉得自己头都要炸了。   到了中午休息时间。   玉温带了昨晚的骨头汤,放在炒茶的大火旁煮开,里面煮上一小把青菜,主食吃的是昨晚放在柴火灰里捂着的两个红薯。   端着她的午饭回到办公室,看到苏茶也正准备吃饭,还是窝头配咸菜。   去校办公室借宿的那一晚苏茶说过她父亲是小学的校长,她自己又是做会计有固定工资的,按理说条件应该不算差,可玉温每次看到她的午饭都是杂粮窝头配咸菜。   自从昨天玉温拒绝了苏茶提出的找村长退房的提议以后,今早俩人就没怎么说过话,玉温报茶叶重量,苏茶就从鼻子里“嗯”一声。   现在吃午饭也是各吃各的。   虽说玉温吃的也很简单,但骨头汤鲜香,红薯香甜,不管从卖相上还是从味道上都比苏茶的窝头咸菜好得多。   苏茶啃着窝头,眼角瞟了一眼玉温刚掰开的半边红薯,颜色像天边的夕阳红,外皮烤得有点发焦,里面则是软软糯糯的。   红薯在乡下不算什么特别的食物,但苏茶还是狠狠咽了咽口水,这一咽又被窝头噎了一下,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大口灌着冷茶水。   福村茶的采摘标准是“一芽二叶”,在茶树刚长出第二片嫩叶的时候就开始采摘,这时候采摘下来的茶叶才是茶香最纯的时候。   平时对于这一项标准大家都是约定俗称的,可今天换了称茶的人就出现了一些滥竽充数的。   有人把一芽四叶的老茶混在茶叶里,企图蒙混过关,而且混的数量还真不少,玉温一眼就看出来了。   玉温提出茶叶的品质不对,送茶来的中年光头男人客客气气地陪着笑脸,   “对的,对的,你是新来的办事员,这些你不懂,添一点四叶的啊,茶水味道才够浓,再说我们这个季节采的那叫雨季茶,本来味道就淡,大家都会加点老茶叶进去。”   要不是崔有才提前给玉温打过招呼,玉温差点就信了他的鬼话了。   见玉温油盐不进,男人面上逐渐浮现出温色,   “怎么?一个临时请来的破办事员还蹬鼻子上脸了?老子采的茶就这样,你就说收不收吧。”   “不收!”   “妈了个逼了...”大光头羞恼成怒,各种国骂从嘴里成串地往外飚。   玉温装听不见,该干嘛干嘛,苏茶好几次想出去劝劝,但想到昨天玉温的冷漠,又暗搓搓地想让她先吃点苦头。   周旋了半天,最后光头是按玉温的要求把一芽四叶的老茶挑出来重新掐掉老叶,可嘴上还是不干不净,在村委门口骂骂咧咧。   这一天下来,玉温终于理解了打工人的不容易,这一个月15块钱的工资,还真不是那么好赚的。   下午4点以后,在村头的大青树下会有一个小菜市,卖的都是农民自己种的蔬菜瓜果,鸡鸭鱼也有,猪肉和牛肉不常有。   玉温上菜市场去买菜,遇到苏茶也推着自行车在菜市场里走。   她是骑车过来的,比玉温早到一些,她的车筐里有一只大鱼,还有一些新鲜的青菜和桃。   玉温看到有卖鸡的,走上前去问,三斤重的仔鸡要卖三块钱一只,掏钱买了一只,一个星期的工资就没了。   卖鸡的问她要杀不杀。   “不用。”   那卖鸡的大叔便用草绳困住鸡翅膀和鸡脚,玉温拎着鸡脚,将那鸡头朝下倒提着,又去买了一些洋葱辣椒之类的调料。   走到大青树那边,又遇到苏茶,她推着自行车,走得很慢,好像是故意在这里等着玉温似的。   看到玉温走过来,苏茶斜着眼看了看她手里拎着的鸡,不咸不淡地说,   “有的人倒是勇气可嘉,十五块钱一个月的工资还敢吃鸡。”   玉温也看看苏茶车筐里的鱼,凉悠悠地回一句,   “有的人明明买得起鱼还偏要吃窝头,脑子坏掉了。”   “你...”   苏茶明明是故意给她台阶下,却是又被玉温噎得说不出话,气呼呼地蹬着车走了,半天,回过头冲她骂了一句,   “不识好歹!”   骑着车回家的路上,苏桃越想越气,这才灵感乍现,想出了一大箩筐可以骂玉温的话,   “我那半个窝头喂了狗...”   转念一想,那天吃窝头的是她和玉香大娘,不对不对,重新骂,   “你就活该睡桥洞...”   “活该住鬼屋...”   “你这性格,鬼都讨厌你!”   一路骂着玉温回到家里,苏桃这才解了气。   玉温本以为玉香自己待在这个宅子里会害怕,出门的时候让玉香吃了早饭上村委会去找她。   可到了家里,玉香正撅着屁股在院子里挖着什么东西。   听到玉温的动静,玉香回过头来,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白皙的面颊上飘起两朵红晕。   “玉温你回来了?”   她直起身,先把气喘匀,眼里都是惊喜,“我发现宝贝了!”   作者有话说:   吵架的时候当面不会骂,过后才想起来该怎么怼回去的举手! 第7章 香茅草烤鸡   玉香说的宝贝是她今天在山里放鸡仔的时候发现的一丛野生香茅草。   香茅草在榕林很常见,但在庄慕没有见到过,福村这边的气候比庄慕暖和得多,没想到又见到了香茅草。   在榕林的时候,香茅草可是家家户户都会种植的香料。   香茅草的叶能做调料,茎能提取柠檬香精油,还可以做香水、肥皂,香茅草驱蚊很厉害,往身上抹一点香茅草精油,一天都不会被蚊虫咬。   玉香发现这一丛香茅草就跟发现了宝贝似的,生怕被别人给挖了去,硬是用手刨出来,把这丛草给带了回来。   她把香茅草的根放进坑里,表面用土盖住,又打了泉水来浇水。   玉温烧上一大锅开水,开始杀鸡。   她不要菜市场卖鸡的给她杀,这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在中阴间的时候,是没有鸡的,但有鸡魂,也就是鸡死了以后元魂化成的一抹怨气。   动物不像人,不会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但临死前那一刀,捅得越痛,它们的怨气就会越深,有的新手杀鸡,来回杀不死,鸡在挣扎之间就会怨气陡生,最后的死后的鸡魂更是十分凶狠。   玉温那时候抓鸡魂来练手,练了十几年,到后面,再凶狠的鸡魂在她手里都是乖乖就擒。   她左手虎口扼住鸡翅膀和鸡头,右手里的刀寒光一闪,迅速而精准地抹过鸡脖子,手里的鸡还来不及扑腾便断了气。   鸡血汩汩地流进事先准备好的碗里,宰杀好的鸡扔进大锅里烫去鸡毛。   玉温原本是想做个烤鸡,可今天阿妈挖到香茅草,香茅草烤鸡那就最好不过了。   杀好的鸡用盐抹遍全身,祛除鸡皮上的腥味和油腻,也使鸡皮变得松软从而更容易入味。   洋葱、小米辣、青红椒等香料切碎,放到大盆里把鸡腌制上,她又去采了一些香茅草。   “你少弄一点,少一点。”玉香在旁边看着,多采一根叶子她的心就缩一下,翻遍整座山就看到这一丛独苗苗。   玉温倒不以为意,这东西本来就是野草,只要护理得当,没几天便会疯长起来。   把香茅草切碎和鸡一起腌制上,待鸡肉入味了,再用芭蕉叶裹着鸡去柴火上烧。   这种烧烤方式是傣族菜里常见的,叫做“包烧”,意思就是用芭蕉叶包着烧,可以做包烧鸡、包烧五花肉、包烧鱼等。   天色暗下来后,四周静得只听得到竹林的沙沙声,小鸡仔毛绒绒地团在玉温的脚边,火塘烤得她白皙的脸浮现出一抹温柔的酡红色。   玉香昨天去镇上的时候扯了一块花布回来,正坐在砖头和旧门板垫起来的床沿上缝头巾,透过破败的玻璃看到院里的一幕,唇边荡起一抹微笑。   玉温唤阿妈吃饭,一盘香茅草烤鸡,一份凉拌青芒,一小碟炒青菜,菜式虽然简单,但香味却是飘出去老远。   特别是那盘香茅草烤鸡,饶是玉香是榕林的大户人家出身,榕林当地的美食她都吃腻了,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鸡。   鸡皮又焦又脆,鸡肉软嫩香滑,轻轻一咬,丰沛的肉汁便流了满嘴。   玉香扒着鸡腿肉吃,突然“咦”了一声,   “这鸡肉怎么一点腥味也没有?除了香茅草的香味,还有一股淡淡的茶香。”   玉温吃了一块青芒果,酸得眯了眯眼睛,吞下嘴里的青芒才回道,   “福村的泉水带着茶叶香气,鸡吃草,草是泉水浇灌长大的,经年累月,鸡肉里也就浸润了茶叶香气。”   还有一个问题玉温没有回答,这鸡肉没有腥气,和杀鸡的手法有很大的关系。   杀鸡的时候干脆利落,鸡还没来得及痛苦就彻底失去感觉,这样杀出来的鸡,肉质才会干净通透,不带一点血腥气。   这一顿吃了半只烤鸡,剩下的半只放进锅里盖好锅盖,留着明天中午吃。   第二天,玉温刚到村委不久,外面便吵吵嚷嚷地来了许多人。   昨天来村委找麻烦的那几个刁民在玉温这里吃了瘪,回去越想越气,以前是苏茶点茶记数也就算了,毕竟是老校长的女儿,也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好孩子,都得给她几分薄面,可玉温算哪根葱?啥也不是,凭什么就让着她?   崔有才又去开会了,听说这次不是去镇上,而是直接去了庄慕市,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闹事的人来的时候,办公室里只有苏茶和玉温俩人在。   苏茶站起身看了一眼,外面是村里最难缠的几个人,三角眼吊梢眉的妇女是廖桂花,光头男人是邢二宝,昨天就在村委办公室门口表演了一下午的国骂了。   看清楚外面的几个人,又回头看了看玉温,人家一点不慌,端着杯茶小口呷着。   苏茶心里还有气,也懒得管她,回到自己座位上埋头记账。   福村最不缺的就是好茶叶,经过发酵的福村茶茶香浓郁,入口爽滑,还带着一丝醇厚的糯米香气,玉温气定神闲地品着茶,丝毫不在意外面的喧闹。   “有没有人?我要称茶!”邢二宝的大嗓门在外面炸开,玉温就跟没听见似的。   廖桂花也跟着喊,“哎,有没有喘气的,出来一个,我们要称茶。”   玉温放下茶杯,举起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看了看,阳光透过手指的间隙,将本就白嫩如豆腐的手照得仿佛透明,她专心致志地看着光滑的指甲。   外面越骂越难听。   苏茶终于是忍不住了,用钢笔帽敲了敲玉温面前的桌子,“聋了?”   “嗯?”玉温凤眼微挑,斜了苏茶一眼。   纵然苏茶是个女人,也觉得她这一眼真是媚到骨子里去了,女人都心动。   “外面有人要称茶。”苏茶提醒道。   玉温嘟了嘟玫瑰花般艳丽饱满的唇,半分撒娇道,“我又不贱,骂过我的我一概不理。”   办公室的大门开着,这些人也不进门,就在门口站着骂,陆续过来的茶农也不知道这边是出什么事了,门口的人越堵越多。   邢二宝见自己这边的人多势众,便开始带节奏,“哎,大伙儿都来看看,这新来的办事员谱儿拿得太大了啊,这好端端的还不给称茶了,这是把自己当葱了啊,还是当蒜了?”   他又骂了半晌,听到玉温不给称茶,不明就里的村民也跟着骂了起来,一声比一声更加不堪入耳。   这时门口突然探进来一个人头,是个大男孩,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苏茶姐,我帮我娘来称茶。”   玉温的视线终于从她那双玉手上收回来,笑着站起身,态度好得不得了,“好啊,我帮你称。”   扭着细腰出了门。   她帮男孩称好茶,茶叶的质量和数量都没问题,大男孩笑嘻嘻地说了一句,“谢谢姐姐,”然后不胜害羞,一溜烟跑掉了。   刚跟着邢二宝骂人的那些村民都傻了,没说不给称茶啊,嗐!骂这老半天,瞎耽误工夫。   陆续有人请玉温称茶,只要是态度好的,客客气气的,她都大大方方的给人家登记清楚,千年冰山脸上难得有笑意,只要不是故意挑理的人,都走得高高兴兴的。   眼见自己拉拢的人一个个都叛逃了,邢二宝着急起来,指着玉温就又开始表演国骂。   玉温冷眼看着他,嗤笑道,“你好像一个跳梁小丑!”   她的冷眼和蔑视让邢二宝怒火中烧,抬起巴掌就要往玉温脸上招呼。   苏茶原本在门口看着,见到邢二宝的动作心里一紧。   邢二宝是庄稼人,又长得人高马大,他这一巴掌拍下去,还不把玉温那张如花似玉的脸给拍扁了?   玉温倒是一点不怕,她甚至还把脸往前凑了凑,   “我和阿妈走投无路才投奔到福村,村委一个月开我十五块工钱,还真不够维持我们母女日常开销的,您尽管打,打得越狠越好,我正愁找不到贵人呢。”   邢二宝刚开始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待反应过来,玉温这话的意思是,只要他敢打人,她就一定会讹上他。   光头邢犹豫了,他虽然人混账,但还是个顾家的男人,家里女人又刚给他添了一个大胖儿子,这种时候,他确实怕惹上祸事。   玉温看他的巴掌半天落不下来,略显失望地摇了摇头,转身对一旁看热闹的村民们朗声道,   “我是村委的记数员,也是拿工资做事,我只管做好分内的事,若是大家都安分守己,那我也不会刻意为难,可若是看我是个外乡人,存着一些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小心思,那就别怪我做事绝。”   说完,她又撂下一句,   “要称茶的来办公室找我,都是文明人,说话客气好办事。”   门外的村民都听明白了,这意思是只要客客气气的按规矩办事一切好说,可要是耍小心思,她就不伺候了。   福村村民今天可是长了见识了,以前因为茶叶的事,大家也没少和村委的干架,可从来没有谁说话这么嚣张的。   偏她这个嚣张又嚣张得理直气壮,让人挑不出错来。   站在门口的苏茶抿嘴一笑,忙出来打着圆场,   “这天儿太阳都爬上树梢了,一会儿天就热了,大家伙儿要称茶的赶紧,称完上地里摘茶去,可别看个热闹耽误了正事。”   她这一提醒,众人这才想起来,明明是来称茶的,看着热闹就把正事给搞忘了。   廖桂花三角眼咕噜一转,一改之前嚣张跋扈的模样,陪着笑脸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玉温姑娘,麻烦您帮姨称称茶。”   今天廖桂花没搞事情了,从茶叶的质量到斤两,玉温说什么就是什么,称完还陪着笑脸说一句,   “辛苦玉姑娘了。”   她这一句“玉姑娘”,玉温差点笑出声来,傣族人没有姓氏,女子都以“玉”字开头,男子都以“岩”字打头命名,要按廖桂花的这个说法,整个榕林市的傣族姑娘全是“玉”姑娘。   等到大家伙儿都称完茶走了,邢二宝才不情不愿地把自家茶叶往地上一怼,   “给我称一下。”   玉温瞥他一眼,“你先把茶叶里的三叶茶和四叶茶挑出来捡干净。”   “没有,你看。”   邢二宝打开麻袋,里边的茶叶果然都是干干净净的二叶茶。   玉温嘴角一扯,心里暗骂一句,纸老虎!   处理完邢·纸老虎·二宝,这就到了中午吃饭时间。   外敌解决干净,苏茶又别别扭扭地不和玉温说话了,拿出自己那两个标配的窝头咸菜开始啃。   玉温“啪”地一声,往她面前拍了一只饭盒,掀开盖子,里边一只香气扑鼻的烤鸡腿。   作者有话说:   苏茶:“在鸡腿面前我还能说啥?当然选择原谅她!” 第8章 茶香蛋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福村的村民虽然有那么几个小刺头,但总体上还是老实本分的多,玉温的臭脾气也逐渐在福村出了名。   以前大人吓唬自家小孩儿是说,“你再哭大老虎要来吃你。”   那小孩儿还是哭得撕心裂肺。   现在都改成,“你再哭玉温要来了。”   小孩子立刻就不哭了。   玉香交到了自己在福村的第一个朋友,玉温是真没想到会是廖桂花。   玉香对村里熟悉了一些以后,也学会了在傍晚夕阳下山的时候,吃过晚饭,拎起自己的针线盒上大青树下去听人唱山歌。   虽然她一句也听不懂,但就是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烟火气。   那天她正在缝一张黄底蓝色小格子的头巾,头上戴的是一张素色的南瓜色头巾,更加衬得她的脸像剥了壳的鸡蛋那般白皙光润。   那头巾是福村的村妇们没见过的款式和花色,纷纷凑上来把玉香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听头巾的事。   “玉温阿妈,你这黄啦吧唧的头巾,是在哪里买的布料?还怪好看!”   “这是我用柿子皮染的。”玉香用咖喱味普通话回道。   大家一句没听懂,面面相觑。   偏偏廖桂花就听懂了,帮着翻译,“她说她用柿子皮染的布料。”   “柿子皮还能染布?”一个讲话语速很快的大嘴巴妇女哈哈笑了起来,“廖桂花你别没听懂乱说一气。”   玉香笑着点点头,“她说的对!”   这句话大家是听懂了,廖桂花脸上那叫一个得意,瞬间觉得特有面子。   等大青树下的农民歌舞团散场的时候,玉香手里的头巾缝好了,她转手就把头巾递给廖桂花,浅笑着说,   “这个送给你。”   廖桂花的心都快飘起来了,她性格不好,在福村没什么人待见她,玉香的一个无意之举,让廖桂花感激得差点热泪盈眶。   自从这以后,廖桂花时不时地就会去鬼屋探望朋友,有时候带去两个鸡蛋,有时候带一把自家菜地里种的小青菜。   玉香很好打发,哪怕路边给她采一朵野花她也开心得很。   福村的气温全年都挺高的,尤其在盛夏,更是热得人没有胃口。   天气太热,玉香最近也是没什么胃口,总惦记着吃点凉菜。   在榕林的时候,一到夏天她们几乎就不吃热菜了,吃的都是一种叫做“凉拌”的食物。   傣味里面的万物都可以凉拌,拌青芒、山楂、李子,还可以拌米线、米干、鸡脚猪皮。   凉拌的精髓在于酸辣劲爽,里面要放辣椒面、甜酱油、芝麻蒜末、香醋柠檬汁。   玉温也早就惦记着好好做一顿凉拌来吃,可福村菜市场卖的东西实在有限,连最基本的柠檬都没有。   转眼到了周日,村委会放假的日子,玉温起了个大早,把前几天在村里收到的20个土鸡蛋用小篮子装起,垫上棉布,以免路上碎了。   出门前,她对玉香说,“阿妈,我去镇上卖鸡蛋,买柠檬回来我们做凉拌吃。”   玉香从山上陆续找到一些野花野草,长得好看的她都移植回来种到院子里。   来了福村后她也睡不了懒觉,一早上就在院里折腾她那些花花草草。   听到玉温的话后,也只是回了一句,“那你路上慢点。”   对于这个女儿,玉温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从一开始的担心到现在已经很信任玉温的能力了。   玉温是提前和苏茶说好了要一起出门的,苏茶骑着自行车在村口大青树下等她,见她小心地提着篮子,一脸不解,   “几个土鸡蛋才能换多少钱?值得你山高水远地跑一趟?”   玉温抬起浑圆的臀坐到苏茶的自行车后座上,扶了她的腰一下,“别废话,赶紧走。”   “是,老佛爷~”苏茶拉长了声调。   等车子出了福村,玉温才想起来问一句,“你上镇上干嘛去?”   “我不是去镇上。”苏茶回头冲她喊,“我是去镇上搭汽车,要去的是庄慕市。”   车轮碾到一块碎石,车子晃了几下,玉温忙一手扶住苏茶的腰,一手护住鸡蛋。   苏茶回头看她一眼,问,“你没事吧?”   她又接着说,“我去庄慕看我小弟,我小弟生病了,在那边住着院。”   说完这句苏茶就没有要继续往下说的意思,玉温便也没再往下问。   到了清泉镇,俩人在镇招待所旁边吃了两碗葱花细面,又紧接着去了客车站,苏茶把自行车锁在车站旁的自行车停放点,从这里搭车去庄慕市。   她们坐的这辆小客车人不算多,俩人在最后面找了两张挨着的座位,前面几排没坐什么人,还怪清净的。   自从上次苏茶因为管事太宽和玉温闹了不愉快后,俩人的相处逐渐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是一种既能互相帮助,又不会过渡干涉的关系,一开始苏茶觉得太疏离了,可时间长了却发现这样恰恰是最舒服的。   就像现在,她说了是去庄慕看小弟,可玉温也不会刻意打听,上了车就抱着她的土鸡蛋打瞌睡。   到了地方,玉温和苏茶约好两点在车站相遇,便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今天玉温头上戴了一块阿妈的旧头巾,她把头巾陇了陇,遮住了大半边脸,这才朝庄慕市国营饭店走去。   岩应是庄慕国营饭店的总经理,也算是有编制端铁饭碗的人,上次偷配方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岩应还因此被拘留了十五天,那时候好多人猜测他的饭碗要不保了,可没想到除了挨了个口头处分,岩应的事业并没受到什么影响。   这会儿,岩应还是国营饭店的总经理,玉温用旧头巾遮脸,就是怕遇见他。   进了饭店,玉温低头快步走到前台,小声道,“我找饭店采购冯石头。”   冯石头的名字玉温还是在岩应家的时候听他提起过,之前的老采购退休了,这冯石头也是刚上任不久。   前台姑娘抬头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手里的鸡蛋筐上,有些不耐烦地往身后的走廊指了指,“卖鸡蛋的吧?进去左转是采购办公室。”   “谢谢。”玉温浅笑着,迅速往前台放了两颗鸡蛋,“这两颗鸡蛋您尝一尝,这是我自家鸡下的茶香蛋,没有腥气,还带一股茶叶香气。”   两颗鸡蛋在90年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这个“茶香蛋”的噱头倒是让前台有些好奇。   她拿起鸡蛋看了看,这鸡蛋比普通鸡蛋小了一圈,颜色有点发绿,像是野鸭蛋的颜色,她把两颗鸡蛋用纸巾包住,塞进了手提包里。   玉温顺着走廊找到了采购办公室,办公室里采光不好,大白天的也亮着一只电灯泡。   门是打开的,玉温在门口站定,还是抬手敲了敲门。   听到敲门声,采购冯石头这才抬起头来。   他长得干瘪瘦小,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鼻梁上一幅厚底眼镜给他添了点书卷气。   “同志,你找谁?”冯石头伸手扶了扶眼镜框。   玉温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迈过门槛进了办公室,她浅笑着道,   “同志您好,您是国营饭店的采购吧?我叫苏茶,是福村的村民,我这里有一些自家鸡生的茶香蛋,想让您看看这边需不需要。”   忌讳着岩应的缘故,玉温并没用真名。   冯石头又推了推眼镜。   这种上门推销的,他几乎每天都会遇到,但面前的女子虽是普通农妇打扮,但长得肤白貌美,说话声音也好听,而且还挺有礼貌,他怼到嘴边的“不需要”,拐了个弯后变成了,   “什么茶香蛋?”   玉温走到他对面款款落下,揭开盖着小篮子的棉布罩子,露出里面淡绿色的小鸡蛋,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福村?村里以种茶为生,福山上更是长了好几棵古茶树,福村的泉水里都带着茶香,这喝泉水吃青草长大的鸡下的蛋就更是一股茶香气。”   冯石头拿起“茶香蛋”放在鼻尖嗅了一下,没闻出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您拿回去打开蛋壳再闻。”玉温说完,便把篮子里的鸡蛋往外掏,不大一会儿,整整齐齐地在冯石头面前摆了一溜儿。   国营饭店买进食材不是那么简单,要先提交申请,再由总厨经理审批,审批单批下来以后才能进货。   玉温见他犹豫,抬起头,细长的凤眼里都是真诚,   “冯采购,这次这批鸡蛋我不要钱的,你先拿回去尝一尝,好吃的话我们再谈买进的事。”   说着她站起身来,“鸡蛋我给您放桌上了,下个周日我再来。”   她说完也不等冯石头拒绝,迈着长腿走出了办公室。   走到门口,正巧遇到岩应在和前台说着什么,声音里还是一贯的阴霾沉郁。   玉温拉下头巾挡住半边脸,快步走出了国营饭店。   玉温和苏茶约好的是下午两点在汽车站接头,可等到三点过苏茶才匆匆赶来,她走得急,一头的汗水。   玉温递了手巾帕给她擦汗,这才发现苏茶的眼角泛红。   “你弟弟怎么样了?”玉温让她坐在候车厅的长椅上,自己去旁边小卖部买水,一瓶水两毛钱,买得她一阵肉疼。   递给苏茶一瓶水,她也没有奚落玉温——15块钱一个月的工资还舍得买水喝。   苏茶接过水,好像是渴极了,咕咚灌下去大半瓶。   放下水的第一句话就是,“玉温,我要自己赚钱!赚很多钱!”   作者有话说:   苏茶,“我想赚很多钱!”   玉温,“跟姐混,有肉吃!” 第9章 凉拌米干   今早玉温走了没多久,廖桂花就去了鬼屋找玉香玩儿。   眼见之前荒草丛生,鬼气森森的鬼屋现在种满了一院子的花,窗上也挂上了小碎花的帘子,虽然陈设还是简单,但却更多的是温馨雅致。   廖桂花把这房子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对鬼宅的改变赞不绝口“啧啧,玉温阿妈,你的手很巧诶。”   玉香正在给香茅草锄草,抬起头冲她笑了笑。   两个月前的独苗苗香茅草已经发出了好大一丛,再过两天就要把这些草分株,让它发出更多的草来。   “我是真没想到啊。”廖桂花盘腿坐在院子里的一张矮腿方凳上,唏嘘不已,   “这里以前可是我们村的停尸房,但凡人死了都得先停在这里,操办完后事后再下葬,这几年大家都在自家操办后事,这里逐渐荒了下来,大家都说这里是鬼屋,谁都不敢住进来,没想到倒让你打理得这么漂亮。”   玉香停下手里的活计,用生硬的普通话,不太确认地问了一遍,“停尸房?”   “你不知道?”廖桂花有些诧异,“村里人人都知道啊,没人告诉你?”   玉香这才想起来,刚搬进这里的那晚,苏茶来找玉温,俩人有意避开她说话。   这宅子周围没有人家住,也鲜有人会路过这边,玉香出去偶尔遇到村民,大家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所有这些反常的举动,这会儿都找到了解释的原因,原来她们母女俩住的是停尸房。   玉香的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这时屋外传来了苏茶和玉温说话的声音,玉香回过神,对廖桂花使了一个眼色,低声说道,“这件事不要告诉玉温。”   玉香有自己的打算,如果玉温知道这件事,会担心阿妈自己在家会害怕,肯定做不好外面的事。   玉温刚去村委干活的时候,大家为难她的事玉香也有所耳闻,后来又听说玉温可不得了,连邢二宝也让她收拾得妥妥帖帖的,玉香这才惊觉,自己闺女兴许是个干大事的人。   现在玉温又要去市里卖鸡蛋,后面不知道还要做多大的事,她不能拖了闺女的后退。   说好晚上吃凉拌的,玉温从城里买了柠檬和米干回来,见到廖桂花也在,便留她吃饭。   廖桂花讪讪地应着。   不知道怎么的,她有点怕玉温,总觉得和她相处不如和玉香相处那么轻松自在。   玉温回来,她原本是想要告辞,可一听有吃的,又迈不开腿了,玉家做的饭吃着跟有瘾似的。   米干是西南这边的一种常见的小吃,先用豌豆磨成豆面,经过三道筛滤,再把淀粉状细腻的豆粉调成糊状,上锅蒸成一张张半透明的面皮,最后将这些面皮切成细条,便成了米干。   这个做法的面皮也叫“卷粉”或者“河粉”。   在凉开水里调入白糖、米醋、红油和姜葱、香茅草碎,淋入米干里后,再拌上炒香的白芝麻,最后挤上柠檬汁。   福村的村民夏天也常做简单的凉拌菜吃,但一般都是放点酱油味精,再讲究一点的就放点辣椒油,像这么细致的做法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廖桂花的一双小三角眼叽里咕噜转,诧异的同时又有些不解。   这玉姑娘一个月十五块钱的工钱,赚得比她还少一点,经得起这么吃?   饭菜很快摆上桌,除了三碗凉拌米干,又炒了一盘炒鸡蛋,烤了几个小土豆。   那米干不但看着诱人,吃起来的滋味更是妙不可言,柠檬汁带着果香的酸味,辣椒油的香辣,香茅草的独特香味混合在一起。   米干香糯,调料酸辣劲爽,廖桂花吃得那叫一个眉开眼笑。   没花一分钱就吃到了这种级别的美味,得亏她和玉香是好朋友啊。   几个人正吃着晚饭,突然有一颗小石子砸到脚边。   玉温抬头一看,院子的矮墙上坐着一个小四五岁的小屁孩儿,正朝他们仍石头。   廖桂花冲小孩儿挥挥手,小三角眼里都是嫌弃,“滚开滚开,赵全你作妖我就告诉你奶去,看她不打烂你的屁股!”   叫赵全的小孩儿朝她吐了一口口水,跳下院墙逃跑了。   口水没落到廖桂花碗里,但她还是不高兴地又骂了几句,这才对玉温母女解释道,   “这倒霉孩子是苏茶的儿子,从小跟着他奶长大,没教育好,一天尽作妖。”   苏茶的儿子?   苏茶结婚了?   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这事玉温是一点都不知道。   今天下午从庄慕回来的时候,苏茶许是顾及到汽车上有同村的人,上了车后就没再和玉温说起她的事。   只是在汽车站的时候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要赚钱”。   玉温心里本来记挂着这件事,此时乍一听廖桂花说苏茶有个儿子,连玉温向来不爱管别人闲事的也多问一句,“苏茶有个儿子?”   平时在茶厂玉温是不大爱说话的,现在突然接廖桂花的话,搞得廖桂花还有些受宠若惊,话更是比平时多了,倒豆子似的把苏茶的情况给说了。   “要说这儿子,他也不是苏茶亲生的。”廖桂花吃完香辣爽口的凉拌,端起玉香给她倒的酸酸甜甜的柠檬水喝了一口,接着说,   “苏茶嫁给赵志新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一个儿子了,就是你们刚看到的赵全,赵志新以前的老婆生病死了,要说也怪可惜的,那赵志新年纪比苏茶可大了不少,得有十好几岁吧。”   说到这里,玉香接话道,“苏茶长得漂亮的,怎么会嫁给这样一个人?”   廖桂花继续说,“谁说不是,苏茶可是高中生,她爹还是村小学的校长,可架不住命不好不是?她妈死得早,还留下一个痴呆症的小儿子,她爹前年也死了,她嫁给赵志新还不是因为她那个拖油瓶弟弟。”   当时崔有才他们几个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都劝苏茶别管她弟弟了,可苏茶非说弟弟的病是治得好的。   赵志新原本是庄慕给领导开车的司机,那段时间领导爱喝福村的新茶,时不时的就让他回来取,再加上苏茶又要带小弟去城里看病,有时候能搭上赵志新的车,这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熟了。   后来据说是赵志新答应帮苏茶照顾小弟,并且愿意承担小弟苏泉在市里疗养院的费用,苏茶这才嫁给了赵志新。   玉香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唏嘘道,“那这赵志新人还是不错呀,像苏茶弟弟的这种病那可是无底洞呀。”   “对呀。”廖桂花也承认,“赵志新这人确实挺不错,但架不住他有个不讲道理的妈,逢人到处说苏茶虐待赵全,还往苏茶身上泼脏水,说她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也不让苏茶接近赵全,就是为了逼苏茶和赵志新离婚。”   玉温端起凉滋滋的柠檬水递到唇边呷了一口,心想,看苏茶今天那魂不守舍的模样,要么就是小弟情况不太好。   要么就是赵志新反水了,不想再帮她出疗养的钱了,所以苏茶才突然蹦出那一句想赚钱的话的。   廖桂花结束今天的谈话走出鬼屋的时候,从胃里到心里都是满足的,不但好好吃了一顿爽口饭,玉温还难得的和她说了好半晌话,让廖桂花莫名地觉得自己的地位好似又爬高了一些。   盛夏之后天亮得越发地早,5点不到天就亮了。   玉温一大早就在蒸糯米饭,软糯香甜的糯米饭里包上一些猪油炒酸笋、油炸花生米和一小勺喃米蘸料。   这糯米饭她一共包了两个,一个是自己的午饭,另一个是给苏茶带的。   自从玉温进了村委会工作后,苏茶已经好久都没啃过干窝头了,刚开始她还不好意思,推辞过几次。   后来实在是玉温做的饭菜太香,苏茶也就不客气了,又因为吃玉温的嘴短,虽然玉温性子不好相处,她倒是再没和玉温置过气。   今天早上村委交茶叶的茶农很多,一直忙到中午休息的时候俩人才说上话。   玉温把饭团递给苏茶,苏茶泡了两杯新茶,就着袅袅的热茶吃着芭蕉叶包着的糯米饭团。   苏茶咬了一口凉掉的糯米饭团,米粒黏黏的,嚼着有粮食自带的回甜。   米饭就着油炒酸笋吃,那又是另一种滋味,米香、油香、酸爽脆嫩的酸笋混合在一起,吃起来别提多香了。   办公室只有她们两个人,苏茶也不讲究什么形象,大口大口嚼着糯米饭,酸笋有些辣,她嘴里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这才发现玉温一直盯着自己看。   苏茶摸摸脸,“我脸上沾东西了?”   玉温端起热茶呷了一口,“说吧,你昨天怎么回事?”   这事苏茶其实没打算瞒玉温,她也知道这件事根本瞒不住,她自己不说村里婆娘们早晚也会说的。   苏茶收拾了桌子,把那杯热茶捧在手心,焐热了手心,这才把自己的事慢慢说给玉温暖听。   她的小弟名叫苏泉,今年5岁了,倒不是廖桂花说的什么痴呆,医学上诊断为自闭症。   苏茶的父亲在世的时候,不管条件再苦都会坚持两件事,一是让苏茶念书,二是让苏泉治疗。   只是后来那两年,苏校长病得下不了床,苏茶勉强念完高中,原本是想出去打工赚钱,却没想遭遇父亲去世。   苏校长去世后,苏茶便在带弟弟去治疗的时候和现在的丈夫赵志新熟悉起来,赵志新开始大力追求苏茶。   说到这里,苏茶犹豫了一下,还是给玉温说出了自己当时最真实的想法,   “玉温,我很难不动心,父亲病逝,我自己拖着生病的小弟,只要答应了赵志新,眼前的困难都不是困难,他条件好,在城里给领导开小车,给小弟出治疗费也是他自己答应了的。”   话里话外玉温算是听出来了,苏茶不喜欢赵志新,他们的婚姻更像是一场交易,赵志新肯定也是知道苏茶的想法,这才提出帮忙照顾苏泉的事来交换。   说到底,这件事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手里的茶水已经有了一些凉意,玉温问,“那现在是怎么回事?他反悔了?”   苏茶苦笑着点点头,“他妈给他施加了很大的压力,感觉他要扛不住了,上次我过去庄慕的时候,他挺隐晦的提了一下,说小弟在疗养院里也不见长进,干脆接回来得了。”   她眼里的光逐渐暗下去,又重新亮起,坚决道,“玉温,我不能放弃小弟,要真把他接回来了,以后多半就这样痴痴傻傻的过一辈子。”   玉温把凉掉的茶水缓缓倒入桌上的一盆玉簪花里,站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远处茶山上忙忙碌碌的茶农。   天光云影,空气中有隐隐茶香。天气真好,是该做点事情了。   作者有话说:   玉温,“请看我装逼!” 第10章 第一桶金   玉温在家里收鸡蛋的消息不胫而走,清泉镇上的鸡蛋是卖八分钱一个,玉温出价一毛钱一个。   这几天福山下的鬼屋里总有许多人进进出出,把鸡蛋送进去,数着票子出来,每个人脸上都喜滋滋的。   到周日的时候,一共收到了1008个鸡蛋,收鸡蛋的108块钱还是苏茶和玉温两个人凑出来的。   苏茶点好鸡蛋,一个个小心地揣进垫了干草的背篓里,活了二十几年,苏茶还是第一次觉得鸡蛋这么金贵,一毛钱一个了。   一毛钱一个收鸡蛋,这事如果是别人做,苏茶一定觉得他是疯了,可如果是玉温做,她就觉得这事能成,毕竟玉温是连邢二宝那样的刺头都能收拾得住的。   一大早,苏茶骑着自行车,带着玉温和一篓子鸡蛋上路了。   车子停在不太平整的山路上,苏茶不知道叮嘱了多少遍,“你把鸡蛋搂紧一些,别颠破了。”   可骑车带一个成年人和一千多个鸡蛋可真是个体力活,没多大一会儿,苏茶就觉得双腿发软,蹬不动了。   玉温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换她,苏茶不肯再坐后座上,俩人把背篓捆在车座上,一人在前面蹬,另一个扶着车跟着小跑。   一个跑累了,再换另一个,就这样一路倒着到了汽车站,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   在汽车站厕所门口的水泥洗漱台边简单洗漱了一下,又抓紧时间上了去庄慕的汽车。   车窗外群山掠过,又是一路颠簸,到庄慕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   顾不上吃饭,玉温让苏茶先去看她小弟,自己理了理头发,把又黑又亮的麻花辫往胸前陇了陇,背着那篓鸡蛋进了国营大酒店。   一千个鸡蛋挺沉的,就算茶香蛋个头小,但也差不多有70来斤,背篓压得玉温弯了脊背,走路的步履也有些沉重。   刚进国营饭店的大门,她便看到岩应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迎面走来,这时候往外躲势必引起注意,玉温只好稳住心神,低着头往前走。   许是她身上是普通农妇的打扮,又背着那么沉重的背篓,俩人迎面而走,岩应愣是没将她认出来。   玉温走到前台的时候,上次那个前台姑娘认出她来,态度比上次好了许多,她热情地招呼着,   “你终于来了?你上次给我的那两个茶香蛋真的很好吃,你还有吗?我妈让我遇到你一定要再买一些。”   听到这边说话,又隐约听到说“茶香蛋”,岩应停住脚步,扭头看了过来。   玉温又岣嵝一些脊背,从背篓里掏出十来个鸡蛋放到前台桌上,小声说,“您留着吃,留着吃。”   俩人隔得远,岩应没有看真切,走在岩应旁边的秘书小声提醒道,“岩总,车到门口了。”   岩应收回目光,转过头,疾步走出了酒店大厅。   玉温松了一口气,和前台姑娘道别,轻车熟路地找到采购办公室。   冯石头还和上次一样,匍匐在桌前写写画画,头上悬着一盏晃悠悠的暖黄色电灯泡,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扶了扶鼻梁上的厚底眼镜。   待看清楚是玉温后,他干瘦的面颊上浮现出一抹喜色,   冯石头把玉温请进屋子,“苏同志,你终于来了,你上次那几个茶香蛋啊,可是把我们总厨的魂都勾了去。”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玉温就考虑到身份问题,所以是告诉冯石头自己叫“苏茶”,今天见面,冯石头自然是叫玉温“苏同志”。   要说这茶香蛋那是真的绝,哪怕炒个最普通的西红柿炒鸡蛋,滋味也是没得说,蛋花绵软细嫩,一点蛋腥气也没有,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茶香。   做水蒸蛋那更是一绝,打两个鸡蛋搅散,放点盐,再滴上几滴香油,最大限度地激发了鸡蛋里的茶香气,闻起来清香无比,吃起来又嫩又滑。   自从上次试过菜以后,国营饭店的总厨便把这茶香蛋能做的菜都列了一张菜单出来,但却左右等不到玉温送鸡蛋过来。   让采购冯石头出去打听,却从来没听说过市场上有什么茶香蛋卖。   玉温这次一次背来了一千个茶香蛋,这让冯石头喜出望外。   但听到玉温开出的价格,他又愣住了。   这鸡蛋,玉温开价五毛钱一个。   冯石头可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天价鸡蛋,庄慕市的鸡蛋均价在一毛到一毛二之间,好家伙,这一下子翻了四五倍,他可真做不了主。   玉温见他犹豫,笑盈盈地站起身,把装鸡蛋的篓子往背上背,   “冯采购要是嫌贵,这鸡蛋外面还有人等着要呢,我这是看国营饭店家大业大,和你们合作稳定才优先给你的。”   冯石头一把按住玉温的背篓,“苏同志,这事我做不了主,您坐下休息一会儿,我请示一下领导。”   玉温浅笑着点点头,靠着长椅边缘坐了下去。   冯石头先是往总厨那边拨了电话,手摇电话的隔音不好,玉温清晰地听到那边的声音。   总厨的声音吼得震天响,“就算是五块钱一个,这茶香蛋你也得给我留下来!”   厨师在好的食材面前一般都会失去理智,玉温听闻后,浅浅地勾了一下唇角。   冯石头收到总厨的指示,又拨通了岩应的办公室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他放下听筒,翻出记录本,找到岩应的大哥大号码。   拨通电话,冯石头把总厨的意见反馈给岩应。   电话那边沉寂了一下,岩应缓慢低沉的声音传过来,“既然总厨这么坚决,你就先把鸡蛋定下来。”   冯石头握着听筒,小心道,“好的,岩总。”   “等等。”岩应那边缓缓道,“送鸡蛋过来的人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听到这里,玉温面上还是挂着浅浅的笑意,可手心里已经沁出了一些冷汗,岩应还是比想象中的更加警觉。   冯石头有点奇怪地看了玉温一眼,岩应很少过问采购这边的事,更别说仔细询问一个卖鸡蛋的农妇的消息了。   但毕竟对方是国营饭店的最高领导,虽有疑问,但他还是恭恭敬敬地答到,   “她叫苏茶,是福村人。”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岩应直接挂了电话,扭头就对身边的秘书说,“你去福村查一查有没有一个叫苏茶的人,再打听一下她有没有到国营饭店来卖鸡蛋。”   1008个鸡蛋,玉温给了前台9个,还剩999个,冯石头就按1000个给她算,每个鸡蛋5毛,刚刚好500块钱。   这时候的500块钱还是挺厚的一沓,最大面值是20元,剩下的还有10元,5元,一元两元的都有。   苏茶探视完弟弟,早早地就到汽车站等着玉温,看到玉温背着空背篓回来,一直悬起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卖了多少钱?”等不到车上,苏茶就迫不及待地问。   玉温朝她伸出5个手指头。   苏茶一下子跌回长椅上,“50?我就觉得你鸡蛋收贵了,折腾这么大一圈,倒亏58块,加上汽车票就亏得更多了。”   玉温翻了个白眼,掏出一叠厚厚的票子塞到她手心,“苏会计,你点点。”   苏茶数钱的速度很快,一叠票子在她手里哗啦啦地翻滚着,数完前,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五百?”   “我的天啦!”苏茶惊呼出声,又赶紧捂上嘴巴,从怀里掏出手巾帕,把那叠钱仔细包裹起来。   苏茶在村委做会计一个月是35块的工资,现在除去买鸡蛋的108块本金,她和玉温一人净赚196块,抵上她半年的工资了。   一直到坐上车,苏茶都还是恍恍惚惚的,这简直和天上掉馅饼差不多。   到了清泉镇,玉温趁着没天黑又去买了50只小鸡仔,苏茶刚想问买这么多小鸡干嘛,转念一想,收鸡蛋还要成本,肯定是自己养鸡更划算。   她笑呵呵地拍着玉温的彩虹屁,“温总,您果然是有远见的!”   玉温把装着50只小鸡的箱子递给她,“好好端着。”随即仰着头,小公鸡似的骄傲地往前走去。   苏茶端着小鸡,喜滋滋地跟在玉温身后走,也学着她的模样,抬起下巴,仰着头。   玉温一回头,苏茶差点撞到她后脑勺上。   “苏会计,买鸡的二十五你挂一下账。”   “好嘞!”苏茶响亮地应了一声。   从清泉镇回去的路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山里的黄泥路被雨水冲刷后变得又湿又滑,自行车轮子没办法在这路上走,好几次人都滑了出去,摔得一身的泥。   山里也没个避雨的地方,天上打着雷,俩人不敢在大树底下待,冒着风雨往前走。   玉温护着怀里的小鸡仔,雨水冲到眼睛里也没办法擦一下。   推着自行车走在后面的苏茶看到了,回头用袖子给她擦了把脸。   擦干净脸,苏茶道,“挺烦的,淋成这样还是好看!”   玉温瞪了她一眼,自从茶香蛋赚到钱,苏茶句句话都是彩虹屁。   走到福村的时候,俩人浑身都湿透了,薄薄的衬衫紧贴在身上,把年轻女子玲珑的身材勾勒得纤毫毕现。   还好这会儿天黑了,下着雨村里也没什么人走动,趁没人注意的时候赶紧往家走。   刚走到福村山下,遇到王庆忠打了一桶鱼回来,见她俩淋得跟两只落汤鸡似的,从竹篓里摸了一条又大又肥的鲤鱼送给她们,让她俩拿回去炖点鱼汤喝,暖暖身子。   苏茶换了玉温的干净衣服,捧了热茶坐在炉火旁,烤了好大一会儿,被冻僵的身子才缓过一点劲儿。   玉温倒是好像习惯了湿冷似的,换过衣服后,拎着王庆忠送的那条大鲤鱼出了门。   收拾好鱼回来,刚换的衣服又洇湿了一块。   她垂着头,伺弄着案板上的鱼,鱼肚子里塞两片姜片去腥,鱼身上撒上蒜蓉、姜蓉、柠檬汁和辣椒碎。   做完这些,火上的蒸锅也冒了气,将一整条的放进蒸锅里蒸去。   不一会儿,伙房里便充满了酸酸辣辣的鱼鲜气。   苏茶深吸一口气,,明明外面还下着小雨,她心里却莫名地充盈着放晴的温暖。   作者有话说:   秘书,“岩总,打听到了,福村是有一个叫苏茶的,也确实收了鸡蛋来市里卖。”   玉温轻轻勾起唇角,“岩总,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11章 焖肉米线   自从尝到了卖鸡蛋的甜头后,苏茶的眼睛就像安装了探测仪,村里谁家母鸡生蛋了她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可母鸡生蛋总有一个周期,村里也不过百来只母鸡,就算一只母鸡一天生一只蛋,那一周也不过700来只蛋。   排除掉自己家吃掉的,和母鸡生不出蛋的几天,就算再努力,也不过只能收到500只左右。   500只蛋,一周的收入也是250,一个月1000,利润800。   这钱两个人分,玉温和苏茶一个月一人能拿到400块,这已经算是不低的收入了,抵上城里的干部一个月的收入。   可人心总是不容易满足的,赚钱的快感也让人越来越上瘾。   今天村委卖茶的农户不多,苏茶咬着笔杆子,沉思了半晌,抬头问道,“玉温,我们要不上邻村收收鸡蛋去?”   玉温正靠在长椅的椅背上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一双微挑的凤眼,“那你猜我们卖的鸡蛋为什么要叫“茶香蛋”?”   “因为鸡蛋带着一股茶香味呗。”   玉温瞟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个自己领会的表情,又放下了她高贵的眼皮。   苏茶悟了,邻村不种茶叶,也没有带着茶香的泉水,就算有鸡蛋,那也不是“茶香蛋”,国营饭店肯出高价收,正是因为“茶香蛋”的噱头,所以邻村的鸡蛋不行。   可怎么样才能再增加收入呢?苏·想破脑袋·茶思考了很久。   周一那天,玉温请假去了一趟城里,回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一个文件袋,她把文件袋塞到床下掖好。   她们这几次去城里倒卖鸡蛋,每次都会带回来50只小鸡。   鬼屋之前是村里的停尸房,门口的大院坝是用来举办仪式的,所以盖得格外宽敞,鸡逐渐多了以后,这个大院坝可就派上用场了。   玉温请了村里的木工来,在院坝上整整齐齐地建了一排排鸡舍,按照鸡生长的大小分别关进不同的鸡舍。   早上放出去山里吃草,傍晚的时候这些鸡便会自己回来,有那么一两只回不来的,玉香便趁着还有天光出去找找。   天刚亮起,玉香就在院里剁鸡草,山上割回来肥壮的青草,剁碎了和上一些玉米面,均匀地撒在鸡舍前边的石槽里。   毛绒绒的小鸡仔伸出头,啄一口食,啾啾叫唤两声。   喂好鸡以后,玉温便开始做早饭,五花肉焖得软软烂烂的,加到煮好的米线里,再往里面加酱油、醋、小米辣和香菜小葱调味。   这焖肉米线也是榕林的傣族常常吃的早点。   玉香最近活儿多,人也饿得特别快,这焖肉米线她以前最多吃面碗的大半碗,现在要吃满满一碗,还嚷着肉不够。   玉温往她的碗里又添了一大勺软乎乎颤巍巍的五花肉,肉上挂着晶莹的肉汁,一口下去,香得灵魂都要出了窍。   苏茶在这时候敲了敲半掩着的院门。   玉温嘴里咬着一口焖肉加米线,含糊招呼她,“你自己上灶间煮米线,焖肉在灶台上的大瓷碗里。”   “我不吃了,玉温,村长找你有事。”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担忧的神色,最近她们卖鸡蛋太招摇了,村长这次找,不见得会是什么好事。   苏茶走近矮桌这边,看到玉温的碗里,白白软软的米线,配上软乎乎的五花肉,五花肉炖成了红润润的酱油色,那香味把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她咽了咽口水,改了个方向,走进了灶间,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乒乓声,舀水声。   玉香从冒着香气的瓷碗里抬起头,眨了眨眼睛问道,“她这到底是吃还是不吃?”   玉温笑着看了那边一眼,嗤笑道,“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很诚实。”   “那村长找你不要紧吧?是不是卖鸡蛋的事?”笑完苏茶,玉香又有些担忧。   “不碍事。”玉温吃完早点,放下碗进房间洗漱去了。   崔有才是真没想到,玉温和苏茶当初说是要去城里卖鸡蛋,他还不以为意,心想两个黄毛丫头能溅出什么水花,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全村的鸡蛋都让这两个丫头片子给收没了。   这几天镇上和市里的会议特别多,主要是商议福村修路的事,崔有才忙起来就没顾上村里的事。   昨晚他回到家里,想吃一碗鸡蛋柿子面,可他女人却告诉他家里鸡蛋都让苏茶收走了,一个没留,崔有才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今早起床后,早点都来不及吃,直接就上苏茶家找人去,苏茶做不了主,这又赶紧来找玉温。   玉温梳洗完毕,苏茶骑着自行车带着她直奔村委办公室去。   玉香阿妈收拾完碗筷,把鸡笼一间间打开,放这些小鸡去山上吃青草。   第一次从清泉镇带回来的那六只小鸡已经长成大鸡了,公鸡鸡冠红润,个头大,声音洪亮,母鸡已经会下蛋了。   看着满院子的花草小鸡,玉香没来由地就想到从岩应家出走的那晚,住在简陋的小旅馆里,闻着被子上馊的汗水味,心里无着无落的,谁又会想得到日子会过得这么好。   玉温、苏茶和崔有才,围着村委办公室的方桌坐成了一个三角形。   崔有才面前泡着一缸热茶,随着袅袅烟雾飘出阵阵茶香。   他清了清嗓子,明知故问道,“玉温,我听说你带着苏茶在村里收鸡蛋去城里卖?”   玉温浅笑着点点头,没接他的废话。   “这个嘛。”崔有才开始打官腔,“村里是有政策规定的,你要收村里的鸡蛋,那是要经过村委会开会决定才行,否则我这边是要追究你的责任的。”   听到这里,苏茶急眼了,瞪着眼睛问,“村长,我在村委上班两三年了,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个政策?国家支持改革开放,镇上自由市场都开放了,现在的大政策都是鼓励农民卖农副产品的。”   崔有才有些生气地看了苏茶一眼,“你一个小会计你懂什么?村里有没有这个政策还要先向你解释才行?”   玉温对苏茶使了个眼色,又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崔有才还想着是玉温怕了,毕竟是个外乡来的小姑娘,胳膊是拧不过他这个村长的大腿的。   他接着说,“原本管辖福村的领导知道这件事,很是生气,是要重重罚款的,但我个人考虑到你们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保住了你们。但鸡蛋以后不能卖了,村里最近也有要将鸡蛋统一订购出去的计划,你们的个人行为和政策起了冲突,不罚就已经是走运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崔有才停下来喝了一口水,又补充道,   “小姑娘家家的,别净想着一些自己够不上的事,安安分分过日子没什么不好。”   苏茶气得眼角都红了,手指蜷在手心里捏着,手心里的肉都掐出红痕,却不知道该怎么辩驳。   玉温抬起薄薄的眼皮,细长的眉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说话也始终是云淡风轻的,   “村长,您说不许收鸡蛋,那我卖自己家的鸡蛋这您管不着吧?”   狗急了还要跳墙,何况玉温可是会咬人的狼,这个道理崔有才明白,倒也没把她逼得太紧,   “你卖自己家的当然可以,只是为了几个鸡蛋你大老远跑一趟市里不容易,干脆就统一卖到村委,由我派专人开车出去卖,你觉得呢?”   玉温艳丽的唇边荡出一抹笑意,“那村长您是打算出多少钱收鸡蛋呢?”   “你们是一毛一个,村委自然也出得起一毛一个。”   玉温还是浅笑着,淡淡地说,“好,那就祝村长马到成功,我再提醒您一句,这鸡蛋到了庄慕能卖到五毛一个,以后村里卖鸡蛋的事我们不掺和了。”   “这...”苏茶先急了眼,这不等于自断财路吗?   玉温按住她的手,冲她眨了眨眼睛。   这周日玉温和苏茶不用上城里卖鸡蛋了,家里虽然养着许多鸡,但大多数都是些三斤来重的仔鸡,下蛋的就那么两三只,鸡蛋更是没几个。   周日一早,玉温把仔鸡捉了一只,左手虎口扼住鸡翅膀和鸡头,将鸡脖颈反向后撇。   苏茶那个便宜儿子赵全又爬到院墙上,往院子里边吐口水。   小屁孩儿见玉温不理他,越发嘚瑟,屁股在墙上扭啊扭,嘴里还喊着,   “你们是去城里做“鸡”吗?略略略...”   赵全一脸稚嫩,却说着最不堪入耳的话。   用脚趾头都知道他这话肯定是和他奶学的,赵志新他妈往苏茶身上泼脏水的事玉温早有耳闻,她们赚了钱村里人眼红平常说话也不好听,只是没想到竟说得这么难听。   玉温眼底带上几分厌恶,冲赵全挥了挥手里的刀,随即一刀抹在鸡脖子上,那鸡还没来得及扑腾,干脆利落地断了气。   赵全看得傻眼了。   玉温用刀尖指了指身体僵直的鸡,冷冽的凤眼斜蔑赵全,“再乱说一句话,你的下场就和它一样!”   赵全吓死了,连滚带爬跳下院墙。   老远都听到他喊,“奶,救我!”   玉温杀好鸡后,用牛皮纸把三只清洗干净的鸡包裹好,又揣进大布袋里,斜跨在身上。   到了大青树下,王庆忠的三轮车正停在那里,笃笃笃地响着。   三轮车上坐着邢二宝和前几天收到的600多个鸡蛋,这是崔有才派给他的任务—上庄慕去卖鸡蛋。   玉温猫着腰上了三轮车。   邢二宝把脚边的大箩筐往身前陇了陇,一脸得意地看着玉温,嘴边挂着嘲弄的笑容。   玉温在邢二宝对面,找了个角落里坐下,闭上眼睛假装没看到。   之前卖茶的时候邢二宝没少受玉温的气,难得看玉温落下风,他哪里肯轻易放过,笑嘻嘻地问,“玉温妹子,你鸡蛋都不能卖了,还去城里干嘛?”   玉温眼皮都没抬。   邢二宝不甘心,继续追问,“该不会是村里婆娘说的那样,你和苏茶你俩上城里根本不是卖鸡蛋吧?两个年轻...”   他话没说完,王庆忠故意用车轮子压一个小土包,把他颠得“唉哟”一声。   被打断的邢二宝还是不甘心,缓了缓继续接着说,“两个年轻姑娘,卖几个鸡蛋就能赚那么多钱?我今天倒是要去试试,这活儿我们男人做不做得来!”   玉温抬起眼皮,一双凤眼里敛着凉意,唇边挂着一抹嘲弄的笑意,“我打包票,你肯定干不来!”   作者有话说:   邢二宝,“我倒要看看这活儿我们男人做不做得来!”   玉温,“你想不想看看我杀鸡?” 第12章 茶香鸡   到了庄慕市,玉温在曲区下了车,邢二宝却是一直让王庆忠把他送到了菜市场。   按邢二宝的预想,到了菜市场后,这茶香蛋定会一抢而空,崔有才承诺了会给他提成,自己一定能靠卖鸡蛋发家致富。   在车上就不由得哼起了小曲,“我们地未来,在希望的田野上...”   王庆忠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憋出一句话,“二宝,别唱了,再唱我想去茅房。”   玉温到了国营饭店,轻车熟路地找到采购办公室。   今天冯石头不在办公室,她在长椅上坐着等了一会儿。   冯石头进门看到玉温,笑着打了个招呼,随即下意识地看了看她旁边,没有熟悉的背篓。   冯石头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眼镜,脸上有些迷茫的神色。   玉温从背包里拿出包好的鸡,往前递了递,“冯采购,村里的茶香蛋收得差不多了,现在有一些外村的普通鸡蛋流进来冒充茶香蛋,质量参差不齐的,我这次便没把鸡蛋带过来,这是茶香鸡,我想请你们尝一尝新品种。”   自从玉温开始给国营饭店供应茶香蛋以后,饭店主厨相应地推出了“茶香蛋羹”,“茶香蛋饺”等菜品,很快这些菜变成了国营饭店的招牌菜,就算价格卖得高,也常常是供不应求。   冯石头天天被主厨逼着买茶香蛋,正急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把玉温给盼来了,却被告知这次没有茶香蛋。   看冯石头一脸生无可恋,玉温浅笑着把鸡往他手里又塞了塞,打着包票道,   “冯采购,你把这鸡交给总厨,就算没有茶香蛋,他也肯定不会为难你。”   事已至此,冯石头自己也下不出茶香蛋,也只好照玉温说的做。   办完事情,玉温打了辆黄包车直奔菜市场。   她记得在菜市场入口处有一个刻章修表的小摊,过去一看,果然是有这么个摊子。   在摊子上刻了一枚印章,印章老头让她半小时后来取,她便在菜市场里随便溜达一下,原本想说买点菜回去晚上吃,却意外遇到了邢二宝。   邢二宝的鸡蛋摊前倒是围着不少人,但都是看热闹的多,买的一个都没有。   因为大家根本没见过要卖到五毛钱一个的鸡蛋,更别听说什么茶香蛋。   现在庄慕的鸡蛋大多数卖一毛钱一个,农村拿来的土鸡蛋卖一毛二一个,邢二宝这五毛钱一个的鸡蛋,这是实打实地翻了五倍,怕是贴了金哦。   一个烫着时兴卷头的妇女把鸡蛋拿起来,掂了掂,鄙夷地又放了回去,“这么小,还卖这么贵,什么茶香蛋,我看改个名字叫滚蛋算了。”   “就是,赶紧滚蛋吧,我们城里人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就让你们骗?”   大家七嘴八舌地起哄起来,邢二宝辩解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人群中。   邢二宝又羞又急,着急中拿起一只鸡蛋,顺手磕开,对着众人喊,“你们闻,你们闻是不是有茶香味?”   其实这茶香蛋只有很淡的一点茶香味,而且这也是玉温为了把鸡蛋卖进国营饭店编出来的噱头。   她会编噱头,国营饭店便顺腾摸瓜,把这个噱头放大,翻几十倍地赚客户的钱。   可菜市场的受众毕竟和在国营饭店吃饭的人不一样,前者是普通市民百姓,在现在的经济环境下,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更加看中的是经济实惠,而后者大多是公款吃喝,吃的就是档次,什么猎奇吃什么,什么高级点什么。   菜市场里充斥着鸡鸭鱼肉的肉腥味,大家没闻到什么茶香味,推推嚷嚷的撞坏了几个鸡蛋,蛋液糊了一地,被围在中间的邢二宝看起来更是狼狈至极。   玉温没再继续看下去,转身退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要等下一期的榜单,需要控制字数,所以下周四前更新的篇幅都会短小一些,你们也可以养肥再看哈! 第13章 连环计   回程的路上,邢二宝早没了早上的神气,不但鸡蛋一个没卖出去,还被城里人羞辱一番,更是觉得在玉温面前丢了面子,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蔫啦吧唧的。   玉温倒是没像他预料的那样奚落嘲笑他,只是像来的时候一样,闭目养神,全程没说一句话。   第二天在村委上班的时候,玉温做什么都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她,一回头,看到村长讪讪的笑容。   她也不管,只顾做自己的事,到了中午的时候,村长终于憋不住了。   “那个...小玉同志,你来到我们村后生活上还顺利吗?有什么困难要向我反映啊,别自己扛着。”   玉温抬起眼角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都挺顺利的,谢谢村长关心。”   苏茶眼睛盯着账本,手里的笔也看似在写写画画,却是一直警觉地注意着那边,生怕村长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崔有才当了几十年村长了,一直姿态都拿捏得死死的,就算现在是有事求着玉温,他也还是拿捏着姿态。   崔村长和玉温周旋了几句,都被玉温不温不火地挡了回来,他终于失去了耐心,直接问道,   “玉温,邢二宝在菜市场的遭遇想必你都听说了,我今天就想问问你这鸡蛋既然不是往菜市场卖的,那你是卖给谁了?”   苏茶瞪大眼睛,这也太不要脸了,光明正大挖墙角?   玉温好似早就料到似的,稀疏平常地怼了回去,“村长,这销售渠道可是商业机密,虽然您是村长,但规矩还是要懂。”   崔有才被怼得脸上一阵青红。   苏茶见到崔有才吃瘪,心里畅快,悄悄在桌下给玉温竖了个大拇指。   崔有才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过了一会儿,玉温又道,   “我看不如这样,您收上来的这些鸡蛋卖给我,我还按一毛一个收回来,以后收鸡蛋的事您就别再掺和了,有这功夫,还不如把茶叶好好搞搞。要说这茶山可是福村的金山银山,你自己瞧瞧现在是什么鬼样子了。”   福村的茶山一直是崔有才的骄傲,现在被玉温贬得一文不值,崔有才的一张老脸气得通红。   丫头片子也敢骑到他头上拉屎?   崔有才一拍桌子站起身,气呼呼地出了村委办公室。   苏茶终于憋不住了,趴在桌上笑了好一会儿,才又后知后觉地担忧,“崔有才不会整我们吧?”   玉温站起身去泡了一壶茶,茶香袅袅,她语调平静地道,“他还会回来找我,求着我买他的鸡蛋的。”   崔有才气呼呼地出了村委办公室的门,这个点回家吃饭还早,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干脆围着村里的黄泥土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大青树下围着几个村民,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卖鸡蛋的事。   之前鸡蛋能卖一毛钱一个,只要有鸡蛋,玉温就会收,每次都是现款结账。   这事本来好端端的,崔有才非要横插一脚,现在好了,农民自家的鸡蛋也砸手里了。   聚在一起的人没看到崔有才走过来,讲话也不太好听。   廖桂花嗓门大,扯着嗓子喊,“要我说,崔有才就不应该看到人家赚钱眼红,现在好了,咱自己的鸡蛋也卖不出去了,你们说说这缺德事干得,像个利落人干出来的事吗?”   “可不是嘛。”埋怨的声音越来越大,“之前玉温姑娘收鸡蛋的时候,我家一个月能多出十来块的收入,现在鸡蛋卖不出去了,我这十来块钱找谁要去?找他崔有才?他赔得起吗?”   现在骂崔有才的还有好几个,还是当初散播玉温和苏茶在城里做“鸡”谣言的人,这会儿又倒戈说崔有才缺德。   村里的舆论导向,说来说去都是这几根墙头草在作怪。   崔有才觉得没面子,也懒得走过去,隔着一段距离在大树干后面站着。   等骂他的话说得差不多了,突然有人说,“要说现在鸡蛋卖不出去,也是因为咱们根本不知道这些鸡蛋都是卖给谁了,要知道了,这事不是就解决了吗?”   “这人家也不能告诉咱们啊,咱们上哪儿知道去?”   “除非...跟着她去?”   “这事儿太缺德了吧?要被知道了还不得打死?”   “要我说还是算了,叫崔有才别掺和了,还是让玉温卖鸡蛋得了。”   “...”   大家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出着各种主意,崔有才躲在树干后听着,心里逐渐有了主意。   崔有才是在下午下班后重新找到玉温的。   王庆忠下午的时候去水库打鱼 ,赶在下班前给她俩送了两条水库里养的大鲤鱼。   苏茶和玉温商量着怎么吃,苏茶说,“这鱼都送你家去吧,我就不拿回去了。”   她最近回婆家的时间越来越短,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玉温这边吃饭,晚上也是非得拖到九十点钟才会回家去。   玉温和玉香都知道她的情况,玉香还专门给苏茶隔了半间房出来,让她累的时候能在这边休息休息。   玉温关好办公室的窗,苏茶拎着鱼嘴里的两根草绳跟在她后面出了村委办公室的大门。   苏茶还在絮叨,“这鱼一条炖汤,另一条养着,明天做包烧鱼吃好不好?”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抬头,看到蹲在村委办公室墙根外抽烟的崔有才。   崔有才见她们走出来,把半截烟头掐灭在脚边,干咳了两声,站起身来。   玉温唇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鱼儿上钩了!   三个人在村委办公室外的一处不显眼的旮旯里站定,苏茶手里拎着两条肥美的大草鱼甩着鱼尾扑腾着。   崔有才双手反剪背在后背,微微岣嵝着腰。   虽是求人,但他的姿态还是拿捏得很高,半晌才缓缓道,“既然你们想要卖鸡蛋,那我就成全你们,苏茶说得有道理,现在国家都扶持个人销售农副产品,你们想干就干吧,只是我有个条件。”   “您说。”   玉温面上带着笑容,但眼底却丝毫不见喜色。   崔有才又干咳了两声,嗓子有点哑,   “村里上一周收的那几百个鸡蛋,四毛钱一个转给你,你卖五毛,一个鸡蛋你还有得赚。”   玉温没说话,挺平静地看了他半晌,看得崔有才心里直发毛。   他想不明白,一个19岁的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冰冷彻骨的眼神,仿佛一眼就能把他看透。   苏茶手里的大鲤鱼扑腾了两下。   原本玉温提出一毛钱一个回收鸡蛋,是不想村委会有什么损失,可崔有才也太得寸进尺了。   半晌,玉温终于开口,“崔村长,鸡蛋我可以收,但是我只出一分钱一个。”   “什么?”崔有才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中午你还说可以出一毛钱一个。”   “现在我后悔了。”玉温勾起唇角,“最多出一分,你爱卖不卖吧。”   话已说完,玉温扭着细腰走远了。   苏茶拎着鱼小跑着跟上她,“虽然不可能真按一分钱卖给我们,但气气崔有才也是好的。”   玉温捡起路边一朵掉落的玉簪花别在鬓边,淡淡地说,   “你信不信?他还会上门来求我,一分钱一个把鸡蛋卖给我!”   苏茶,“...?”   这两个人的哑谜,苏茶实在是没看明白,跟着玉温在黄泥小路上走了一会儿,苏茶才说,“你们聪明人之间的这些事,我看不懂。”   玉温头也不回,“不是我们聪明,是我!给你个机会,重新夸一次。”   苏茶,“...?”   作者有话说:   预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14章 笨狗上钩   之所以笃定崔有才会把鸡蛋卖给玉温,是因为崔有才的真实目的不是卖鸡蛋,而是想知道玉温的鸡蛋到底是卖给谁了。   如果他不把鸡蛋便宜卖给玉温,玉温手里没有鸡蛋,也就不用去城里卖鸡蛋。   那么崔有才想跟踪玉温,从而知道销售渠道的想法就会落空,所以...就算是白送,这鸡蛋他也一定会送给玉温。   崔有才出去走了一圈,有想明白了,他想的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玉温想的是,笨狗上钩了。   只有苏茶,看着崔有才让邢二宝送回来的一大箩筐鸡蛋,重新陷入了对自己智商的怀疑。   玉温拿出在菜市场刻的印章,交代苏茶在每个鸡蛋上都盖上一个印章,印章上是“茶香蛋”三个字。   苏·工具人·茶机械地盖着印章,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捋了一遍。   第一次,崔有才阻止她们卖鸡蛋,玉温直接让贤。   第二次,邢二宝在菜市场没有卖出去鸡蛋,崔有才找到玉温要销售渠道,被拒绝了,崔有才负气出走。   第三次,崔有才答应让玉温卖鸡蛋,但提出要玉温四毛钱一个收购他的鸡蛋,玉温开出一分钱,崔有才又生气走了。   第四次,崔有才按一分钱一个的价格让邢二宝把鸡蛋给送到了玉温门上,不但价格低廉,还送货上门。   太诡异了...   她左右想不清楚为什么崔有才每次生气走了,过了一会儿都会再次答应玉温的条件。   苏茶咔嚓往鸡蛋上盖了一个印章,问道,“玉温,第一次崔有才问你鸡蛋去哪里卖,你不告诉他,他明明生气了,怎么又回来找你?”   玉温正在剥鱼鳞,泛着银光的刀刃在鱼身上一刮,鱼鳞噼里啪啦往下掉。   她用纤细白皙的手指捡掉鱼鳞,这才答了苏茶的问题,   “他问我鸡蛋去哪里卖,我不告诉他,他肯定会自己想办法知道,可这件事我不说,你不说,他怎么能知道?”   苏茶停下手里的动作,想了想,“他...派人跟着你?”   “对!”玉温答,“所以他才答应让我卖鸡蛋,好找人跟着我,但又想贪小便宜,这才以此要挟,让我四毛钱一个收他的鸡蛋。”   “那你说一分钱收鸡蛋,他怎么又答应了呢?”   玉温把鱼肚子里的鱼鳔掏出来放到一旁的瓷碗里,“他不给我鸡蛋,我就不去卖鸡蛋,他怎么能跟踪得到我呢?”   “哦!”苏茶恍然大悟,“你们这一环一环的都是连环计啊。”   苏茶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问,“那你就不怕他真跟着你找到国营饭店?”   玉温把清理好的鱼放进油锅里煎,水汽遇到烧热的油锅滋滋啦啦的响,盖住了苏茶的声音,玉温没听清楚,苏茶便也没再问了,玉温做事情都有她自己的道理。   周日那天,苏茶的婆婆却生病了,她陪着婆婆在村卫生所输液。   玉温装好了一箩筐鸡蛋和十只宰杀好的茶香鸡,王庆忠说好了能送她到清泉镇,但没骑村里的三轮车,那是公家的车,除非公事,其它时候都不能擅自动车。   他们骑的是王庆忠私人的一辆自行车,车后座上架着两只箩筐,玉温把鸡蛋和鸡装进箩筐里,侧身坐到了自行车后。   到了清泉镇,王庆忠先帮玉温把食材搬上汽车,安顿好以后自己才骑车回去。   这段时间清泉镇这边经常下雨,汽车刚驶出去两三公里,两声响雷之后,天上又下起了瓢泼大雨。   玉温从窗外看去,雨水在地上溅起一个个泥坑,这几年生态破坏得快,原本草木葱茏的山上裸露着一块块黄土。   她刚想到可别遇到山体滑坡,汽车便“嘎吱”一声停了下来。   司机顶着雨下去看了一圈,上来便对他们说前面遇到山体滑坡了,路被堵死了,走不了。   有乘客问现在怎么办。   司机说车子现在要调头回清泉镇,让乘客们先跟车回去,过几天等路修通了再重新出发。   没有急事的可以回去等,可玉温等不了啊。   鸡蛋还好说,那10只宰杀好的鸡不送到国营饭店,明天就得坏,再加上她已经隔了一个星期没给饭店供茶香蛋了,这星期再不送过去,饭店那边接不上趟儿,直接撤了这道菜也说不定。   玉温当即决定就在这里下车。   司机劝到,“姑娘,这封路了,你就算走过滑坡的这一截,前面也没有车给你搭,下着这么大的雨,你一个姑娘家又带这么多东西怎么走?”   “师傅,谢谢你的好意,麻烦你开下门,我就在这里下。”   司机见劝不动她,只好开了汽车的车门。   一下车,疾风骤雨朝着脸上身上打,前面不远处有一处农家,玉温想先去那边避一避,可风雨太大,看着不远的地方,真走起来倒是比想象中还费劲。   在阴间做鬼的时候,比这个难的时候都常有,那时候已经习以为常了,玉温到不觉得有多难。   她顶着风雨,艰难地往那处农家移动,身上的衣衫很快便湿透了,雨水落进眼睛里,辣乎乎的疼。   在离农家还有几百米的时候,身后传来两声汽车的喇叭声。   作者有话说:   大宝们能猜到开车的是谁吗?猜中发红包! 第15章 偶遇   汽车又鸣了两声喇叭,随即副驾驶室的车窗被摇下来,玉温看不清里面人的样子,只听到是一个年轻的男声,透过雨雾喊了一声,“姑娘去哪里?先上车避一避吧?”   玉温返身走回车边,外面疾风骤雨,她也顾不得许多,先是拉开后座的车门,把装食材的箩筐放了进去,再返回前面,拉开了驾驶室的门。   她全身都湿透了,不想把对方的车座位搞脏,犹豫的瞬间,车里的人拉了她一把,玉温整个人都被拽进了车里,在座位上趔趄了一下,坐下了。   副驾驶的门“啪”一声关上。   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清亮亮的,“同志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看你犹豫,怕雨水打进来才拉了你一把,对不住了!”   玉温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皱起两条细长的眉,“是你?”   苏涧今天是下乡去帮领导带点东西,开的也是公家的车,下着雨,玉温没看清车身。   要她早看清楚了,这车身上就印着“庄慕市八角寨片区派出所”的字样。   苏涧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玉温穿着靓丽的傣裙,妆容精致,身姿摇曳,就是性格不太好,怼人第一名。   这次乍一看穿着普通农妇的衣裤,浑身湿透,头发上的雨水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狼狈至极,他一时间没能认出来。   但玉温的眉眼好认,是细长冷冽的丹凤眼,眼底像是含着一块千年寒冰,透着一股子坚毅。   苏涧很少在女生身上看到这样的眼神,所以记忆深刻。   认出玉温后,苏涧也有几分诧异,“你怎么混成这个鬼样子了?”   玉温瞪了他一眼。   苏涧不是故意的,但视线还是在玉温打湿的衣衫前扫过,又赶紧扭头,盯着窗外。   玉温意识到什么,胳膊不太自在地挡住前胸。   外面风雨太大,车窗打不开,车内的气温陡然升高,苏涧的鼻腔里全是曾经闻到过的那股花香,胸膛里一颗心咚咚咚跳得厉害。   “那个。”苏涧清了清嗓子,喉结透过薄薄的皮肤上下滚动,“你怎么在这里?”   玉温双臂环绕在胸前,往后看了一眼,“我进城送点东西。”   苏涧顺着她的视线,看到放在后座上的背篓,一双爽朗的俊眉抬了抬,“不会是给你舅舅吧?”   “不是。”玉温又翻了个白眼。   她是一个喜形不露于色的人,但在遇到苏涧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已经不受控制地翻了两次白眼了。   苏涧清清嗓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和玉温唯一的链接就是岩应偷玉温配方的那次,本来苏涧是想告诉玉温岩应那次被拘留了15天,之后就放了出去,现在还在国营饭店做总经理。   可看玉温的样子,好像也不想多提起这个人,于是苏涧便乖乖地闭了嘴。   外面雨声哗哗,车内的气氛却诡异地安静,静得只剩下俩人浅浅的呼吸声。   雨小一些后,苏涧甩下一句,“我去前边看看。”便直接下了车。   苏涧大步往前走,终于松了一口气,玉温也终于把横在胸前的手臂放了下去,轻轻吐了一口气。   前面的路被山上滑下来的一些山石泥土挡住了,苏涧过去的时候已经有几个村民在搬运挡路的石头。   他转身走回车旁,打开后备箱从里面取出铁锹。   玉温打开门,也想跟着过去搭把手。   苏涧的视线在她湿透的衣衫上一扫,“你在车里等,要太闷就开窗。”   转身,握着铁锹大步向前,青松一般挺拔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雾中。   玉温先在这幅模样确实不太适合走动,但等在车里的时间太久了,她也开始逐渐焦虑下来。   天色暗下来后,玉温就更加焦躁了。   车上的食材要在冯石头下班前送到国营饭店,可这回儿看这天色,估计都是下午三四点了,哪怕今天路能修通,但赶不上时间,到了庄慕也是白费功夫。   现在身上的衣服也干了一些,起码不会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了,玉温推开车门,跳下了军绿色的吉普车。   这会儿几乎不下雨了,只是天还是阴沉沉的。   玉温把装着食材的箩筐背到身上,趁现在时间还来得及,她打算先走过这段滑坡的路,过去兴许会有路过的车。   刚往前走了两步,就看到苏涧拎着铁锹走了回来。   阴沉压抑的天空在他身后徐徐展开,他一身泥污,乌黑的发梢躺着雨滴。   玉温看到他的同时,他也看到玉温。   苏涧伸出骨节分明的长指,在脸上揩了一把雨水,问道,“你去哪儿?”   视线落在玉温身后的背篓上。   “你那边怎么样了?”玉温没回答,反而反问道。   “大块的石头清得差不多,有个卡车的车轮卡泥沟里了,刚大伙儿把车拖出来,这才发现车轮卡破了,我回来取千斤顶。”   他抬起后备箱,冲玉温抬了抬轮廓清晰的下颚,“把你的背篓放进来,现在就算是你走过这边也没车给你搭,再说路也就要通了。”   听他这么说,玉温便只好又把背篓放进了后备箱。   那千斤顶看似很重,苏涧一个人拎着费劲,玉温放好背篓以后就过去帮忙。   苏涧刚说,“不用...你搬不...”   那个“搬不动的动”字还卡在嗓子眼里,便只觉得手头的东西轻了许多。   玉温面不改色,“你行不行?不行我自己搬过去。”   苏涧,“...”   作者有话说:   男主:“好不容易露个脸,上来就问我行不行?” 第16章 人情社会   好不容易路通了,回城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了。   山里没有路灯,前方的路像个天然的黑洞,时不时传来两声悠长的狼叫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苏涧单手放在汽车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放在换挡杆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漆黑的眸散漫地盯着被车灯照亮的路。   前面马路中间有一个泥坑,苏涧拉了拉方向盘,轻松地绕过去。   他看车的动作很漂亮,是一种对某件事物做得很熟悉后的掌控感,有一种游刃有余的潇洒。   玉温侧头,看向车窗外下过雨的天空,是一种很干净的深蓝色,天空上点缀着点点星光。   车里没人说话,但车窗开着,夜风凉悠悠地吹进车里,倒没了下午下雨时的那股闷热和局促。   玉温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又直起身体,探头看了一眼车灯前方的路。   她很努力的在辨认车开到哪里了,但只看到两侧几乎一模一样的绵延群山。   “你是去城里做什么?”苏涧眼睛看着前方,开口问道,声音里透着些疲累。   “卖鸡蛋。”玉温答。   苏涧扯着唇角笑了,弯弯的眼睛里涌动着夜晚的繁星。   “你这时候去肯定是卖不了了,找个地方住一晚,明早等菜市场开门吧。”   “不是菜市场。”玉温纠正他,“我的鸡蛋是卖给国营饭店。”   苏涧还是笑着的模样,唇边漾着两个小梨涡,“国营饭店?你舅那边?我送你到六月街吧?”   岩应家住在八角寨片区六月街上。   “不用。”玉温摇摇头,“我是找国营饭店的采购。”   “三胖啊?”苏涧的语调突然变得轻松起来,“三胖就是冯石头,三胖是他小名...你早说啊,我带你上他找家去。”   玉温听到冯采购的小名叫“三胖”,又想起他那瘦小干瘪的模样,莫名地觉得很违和,不知怎么的,也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笑意。   苏涧从车窗的反光里看到玉温的笑容,心里没来由地一跳。   他一直看到的玉温都是冷冰冰的模样,美是美,但让人觉得距离很远,没想到她笑起来竟会这么好看,仿佛这暗夜里的山谷开出了满坑满谷的花来。   车子进了城,苏涧一直把车开到一条小巷外。   巷子很窄,车子开不进去,苏涧背着装鸡蛋的背篓在前面引路,玉温跟在他的后面往巷子里走。   巷子是一条很旧的老街,房子还是上下两层的木质结构,现在不过晚上八·九点的光景,却家家关门闭户,只有街角亮着一盏昏黄的铁艺路灯。   苏涧高瘦挺拔的身躯被路灯拉得很长。   在阴间的时候,苏涧是火化的,自始至终都是一捧白灰的形态,玉温没有见过他原本的模样。   现在一看,苏涧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再英俊一点,性格倒是一直很好。   如果不是死去又活来一次,玉温心里被仇恨和不甘填满,如果她还是那个19岁青春貌美的姑娘,她本来是喜欢这种简单干净的男生的。   在玉温繁乱的思绪下,苏涧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屈起食指敲了敲油漆斑驳的木质门板。   “来了来了。”门里很快传来人声,随即,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冯石头嘴里咬着牙刷,一嘴的牙膏沫子,看到是苏涧,含糊不清地问道,“小涧?你怎这时候来了?你...”   他越过苏涧的胳肢窝看到了走在后面的玉温,瞬间眼睛睁得老大。   苏涧扒拉开他,“赶紧漱个口,有事找你。”   今天原本是玉温该送茶香蛋来的日子,可冯石头等到下班也没见到玉温的影子,为了这事,总厨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是茶香鸡和茶香蛋都预订出去几桌,这明天食材再不来,定会惹出事端。   冯石头知道玉温是福村的,本想明早她再不来,自己便搭车上福村去找。   没想到这大晚上的,苏涧竟然把人给送上门来。   冯石头匆匆漱了口,又给他们倒了两杯凉白开,玉温渴坏了,伸手正要接。   苏涧眼睛尖,一眼看到黑白电视旁边的麦乳精,“我们还没吃饭,你先泡两杯麦乳精来填一下肚子。”   “行的行的。”冯石头顺手把凉白开从开着的门里倒到院子里,转身去泡麦乳精去了。   玉温渴得抓心挠肝的,干脆自己起身去倒水。   凉水壶里小半壶水,她倒到玻璃杯里喝,一口气全喝完,这才觉得舒坦一些。   苏涧看看用手背擦着唇角的玉温,又看看正用开水冲麦乳精的冯石头,总觉得自己刚才好像是多此一举了。   不过今天淋了半天的雨,晚上又被凉风吹过,把暖呼呼的麦乳精捧在手心里,还是觉得多舒服的。   等玉温歇了半晌,冯石头才迫不得已地问道,“你今天带了多少鸡蛋来?茶香鸡有吗?”   “有的。”玉温拉开盖住背篓的帘子给冯石头看,上面卧着大半篓子鸡蛋,翻开来,底下是10只茶香鸡。   “这鸡蛋上怎么卡了印章?”冯石头问。   玉温抿了一小口麦乳精,答道,“我们茶香蛋卖得起价,现在福村周边的几个村也开始冒名卖假货,好些人都被骗了,我才想出这么个办法,以后正宗的茶香蛋都是盖了这个印章的。”   “那你明天上办公室,给我本子上留个印章的底,以后有鸡蛋来,我先对章。”   “好的。”玉温点点头。   冯石头站起身来,有些抱歉地冲她笑了笑,“这鸡得立马放冷柜里去,我得先回一趟饭店,钱你得明天上办公室领来。”   玉温又点了点头,起身也跟着要往外走。   冯石头连连摆手,“你在这多休息一会儿,别见外,我家就是小涧家,我去去就回来。”   玉温觉得不便打扰,坚持出了门,在门口谢过苏涧,便和他们告了别。   她先找了一个报刊亭打电话回村委办公室,苏茶果然还守在电话前等她,听那边的声音,应该是玉香也在。   玉温对苏茶说,遇到一辆路过的车,便搭车到了庄慕,今天到得晚了,这会儿才忙完事情给她们打电话。   苏茶急得声音里都带了几丝哽咽,“你也不早点打电话回来,我和阿娘着急死了,崔有才派去跟踪你的邢二宝中午就回来了,我听说是山体滑坡挡住路了,你怎么过去的?”   “走过滑坡的那一截就搭上车了。”玉温安慰她,“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后面还有人排队打电话,今天太晚了我就不回去了,明天办完事搭车回去,你给阿妈说一声。”   “好的好的。”苏茶应了。   玉温又听到听筒那边苏茶说,“阿娘,玉温没事,在庄慕呢,说是明天回来。”   她这才挂掉电话。   作者有话说:   苏涧,“泡麦乳精来喝。(骄傲脸)”   渴坏了的玉温,“听我说,我谢谢你全家!” 第17章 福村茶   第二天一早,玉温先去国营饭店领了昨晚送的鸡蛋和鸡的钱,出了饭店,她便去车市转了一圈。   车市上卖三蹦子的有很多家,但玉温看了一圈下来,最便宜的也要五千多,她现在还没有那么多钱。   可车的问题不解决,送货到城里就特别麻烦,靠人工的话也只能小打小闹地送,这个样子想赚钱也不容易。   还是得弄一辆车。   玉温一边想着办法,一边依旧在车市里溜达着。   “妹子,买车吗?”一个蹲在旮旯里乘凉的中年男人盯了玉温半晌,看到她始终是一个人以后,起身尾随到她身后。   玉温不动声色,一边和中年男子周旋,“我想买一辆烧油的三轮车,你有?”   她一边故意引导中年男子往人多的地方走。   “三轮车我正好有一辆。”男子把手从裤兜里伸出来,往车市左前方的一个小院子那边指了一下,“车就在那个院子里,八成新,价格绝对低。”   见院子那边路并不偏僻,玉温跟着过去看了看,中年男子说的是一辆天蓝色的带棚三轮车,成色确实不错,车也还算新。   玉温问价格,他开口就只要500。   “这车有问题吧?”玉温抱着手,唇边漾出一抹冷笑,这个成色的车,在二手车市起码两千起步,这车百分百来路不正。   “妹子,明人不说暗话,这车你要是在郊区或者外地用绝对没问题,就是八角寨这一片少来。”   玉温低头想了想,“我确实是在清泉镇那边用,这样,你上车,我能把这车骑出城,就立马付钱给你,我怕在城里出事。”   那中年男子不愿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一分钱没多要你的,你在车市也转半天了,价格你都清楚。”   玉温把心一横,“我多给你加两百,七百块,你帮我把车送出城。”   “八百!”   “成交!”   中年男子进了车棚,玉温从外面把车门扣上。   那男的在车棚里又问,“妹子,你会骑吗?”   “放心!”玉温冲里边喊了一声,长腿一迈,坐进了驾驶室。   她不但会骑摩托车,在阴间的时候连开车都学会了,这个车和以前骑的有一点不同,但熟悉熟悉原理还是一样的。   玉温骑车很生猛,这都是在阴间养成的习惯,那边没有交通法规,也没交警,把车开飞起来也没谁管。   要是路上遇到抢道的,直接开车撞上去,反正都是死人了,再怎么装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大家干脆甩开膀子干。   她此时一骑上车,拧动把手上的油门,那种熟悉的飞翔的感觉就来了。   三蹦子一路风驰电掣飞进派出所的时候,苏涧正在和几个同事猜拳谁去买雪糕。   只听到轰隆隆的几声巨响,随即是叮铃哐啷好像撞到什么东西,之后便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妹子,咋了?咋了?你撞啥了?我说你开车怎么这么莽?哎...你怎么还锁门?你放我出去!”   几个民警出了办公室,只见三蹦子上坐着个年轻美艳的姑娘,院子里的自行车倒了一地,苏涧的那辆最惨,龙头都撞歪了。   玉温从车上跳下来,指着车棚对他们说,“民警同志,这里边有个偷车贼,人给你们带来了。”   车棚里的贼蹲不住了,使劲拍打着车棚,“咋回事?姑娘?这是哪里?你放我出去,有什么话咱们当面说!”   民警当场扣下了偷车贼,玉温也配合做了笔录。   她往外走的时候,被苏涧叫住了,“你要买车?”   “嗯,啊。”玉温停下步子,简单吐了两个音节算是回答他的问题。   “你找个地方等着我。”苏涧嘱咐道,“中午下班带你去买。”   玉温还真就在派出所外面的街上找了个大树下坐着,遇到背着泡沫箱子卖冰棍的小摊贩,她花两毛钱买了一根奶油雪糕。   等苏涧下了班,骑上那辆龙头歪掉的自行车找到玉温的时候,她正坐在大榕树下的石凳上,双手撑在身旁,嘴里叼着一根雪糕棍子,抬着头,很专注地看着头顶的树叶。   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她的脸上,白皙的面颊上光影斑驳。   这时候的她褪去了一些冰冷和坚硬,脸上浮现出一抹19岁女孩儿才有的天真娇憨。   苏涧停下自行车,轻咳两声。   玉温回头,看到他后,脸上又恢复了一贯冷淡疏离的模样,刚才那点天真娇憨仿佛是苏涧看花了眼。   苏涧冲自行车后座抬了抬下巴,玉温会意,扶着车架坐上了后座儿。   车龙头撞坏了,歪来倒去地在庄慕老城区的大街小巷里穿梭,绕过一处搭着红色塑料棚的修车铺,直接骑进了一间没有门槛的院子。   院子里没种什么植物,一面破旧的墙长满了爬山虎,院里堆着许多拆散的自行车和摩托车的配件,看样子是个组装二手车的地方。   苏涧站在院里喊了一声,“向远!”   不一会儿,老旧的红砖房里走出来一个人,个子很高,穿着一件白色棉布背心,皮肤黝黑,年纪很轻,二十出头的模样,长得也挺俊朗,但人看上去懒懒散散的。   向远看到是苏涧,懒懒地打了声招呼,“你这时候怎么来了?”   “我带个朋友来买车。”苏涧侧了侧身,向远看到站在他身后的玉温,一个长相明艳的年轻女子,穿着打扮倒是比城里姑娘朴素一些,打扮和她美艳的长相挺违和的。   打量了玉温两眼,他还是之前那幅懒洋洋的样子,抬起晒得黝黑的胳膊,朝院子角落里虚虚指了一下,   “那边有几辆女士自行车,是前几天才组装好的,你挑挑看有没有中意的。”   玉温瞟了一眼那几辆半新不旧的女士自行车,回过头冲向远说,“我不要自行车,我要买机动车,烧油的三轮车。”   向远闻言,懒洋洋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眉毛有些诧异地抬了一下,“你自己骑?”   “嗯。”   向远又恢复了不太耐烦的神色,“什么时候要?”   “越早越好。”   “一个星期后来取!”扔下这句话,他转身进了屋,半晌,屋里传来一句话,“走的时候把门带上。”   苏涧一口饮下杯子里的凉茶,从走廊下半人高的台阶上一步跳下来,也冲院里喊,“我车龙头歪了你给调一下,你的车我骑走了啊!”   回去的路上,苏涧才后知后觉的问一句,“哎,你有驾照吗?骑三蹦子是要有驾照的。”   “有,你放心!”   苏涧不说话了,骑车绕过一丛开得烂漫至极的野花,蔫坏地问一句,“那你开车这么猛,你教练知道吗?”   玉温,“...?”   邢二宝跟踪玉温有一段时间了,终于摸清楚玉温的鸡蛋是卖到国营大饭店。   星期一一大早,邢二宝有意避开玉温进城的时间,自己背着鸡蛋进了城,又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国营大饭店。   好不容易等到采购冯石头有空了,邢二宝先是一脸谄媚地奉上早就准备好的一条大前门香烟。   香烟放在桌下隐蔽的地方,冯石头既不推迟,也不说收下,只是等着他的下文。   接着邢二宝打开背篓,露出里面的鸡蛋,比普通鸡蛋略小的青皮鸡蛋。   冯二宝的脸色变了变。   邢二宝却没有察觉,语气依旧殷勤,“冯采购,您看,我这个可是正宗的茶香蛋,也是从福村送来的,我们村长说了,给您打9折,每个鸡蛋能比玉温那边低五分钱。”   前几天玉温才说过现在有人假冒茶香蛋,没想到今天就直接撞上门来了,冯石头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   他把那条大前门香烟扔回邢二宝的背篓里,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几分薄怒,“卖假鸡蛋卖到我的头上来?赶紧滚!”   “不是假的,这鸡蛋绝对不假,您要不信,我磕开给您看看...”邢二宝死死地捂住背篓,一脸不解,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鸡蛋就成假鸡蛋了。   冯石头从库房里取出一个玉温昨天送来的茶香蛋,指着上面的红色印章怼到邢二宝面前,   “你自己好好看清楚,这才是正宗的茶香蛋,上面盖着印章,人家苏茶姑娘早就预料到你们会搞这一出,茶香蛋已经注册好了商标。你倒好,自己送上门来挨打,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贩卖假冒伪劣是要进局子的你晓得吧?”   之前玉温防着岩应,告诉冯石头自己叫“苏茶”,所以他现在说起玉温的时候还是说“苏茶姑娘”。   可邢二宝理解的“苏茶”却不是冯石头说“苏茶”。   被冯石头劈头盖脸一通骂以后,邢二宝就记住了一件事——这事是苏茶捣的鬼。   邢二宝被冯石头轰出来后,第一时间便赶回村里,把在城里的遭遇告诉了崔有才。   “苏茶?”崔有才放下手里冒着茶香气的搪瓷大缸,“你要说这事是玉温我相信,可苏茶...”   按崔有才的想法,老实本分的苏茶干不出这种精明的事,但转念一想,近朱者赤,苏茶是被玉温挑唆的也说不定。   崔有才的烟枪在桌沿敲得邦邦响,“你去把苏茶找来,就说我有事问她。”   苏茶和玉温正在茶厂称茶,玉温称好报数,苏茶在一旁记录。   听说是崔村长找,她放下记录本,跟在邢二宝后面回办公室,边走边问,“村长找我啥事?”   邢二宝幸灾乐祸,挤眉弄眼地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进了村委办公室,崔有才先是让苏茶关上门,随即劈头盖脸冲她就是一顿骂。   苏茶听得一头雾水,要说她和玉温卖鸡蛋崔有才不高兴她知道,可什么商标,什么落井下石,她是一句没听懂。   崔有才以为她故意装糊涂,越发生气,骂的内容也更加难听,苏茶哪里痛他就专捡哪里说。   “苏茶你也不想想,当初你爸去世,你弟是个痴傻,你为了钱嫁了赵志新,他们一家人拿你当丫鬟使唤,要不是我给你在村委谋一份工作,你能活下来?你要在家里吃闲饭,赵志新那个妈能容得下你?”   “你现在是脑子和你小弟一样,痴傻了吗?放着铁饭碗不要,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过活,她要真向着你,注册商标的事能让你去,她自己不去?”   崔有才越骂越上劲儿,苏茶最听不得别人骂自己小弟痴傻,心想如今卖鸡蛋也赚到钱了,村委这份要死不活的工作不干也罢。   她想冲崔有才说两句狠话,但平时软弱惯了,现在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说的好,苏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玉温一脚踹开村委办公室的大门,冷着一张脸朝崔有才走过去,行走间,连她周围的风都带上了冷冽的杀气。   “商标是我注册的,和苏茶没关系。”玉温走到崔有才面前,一双本就清冷的凤眼里在此时更是冷得像极地的寒冰。   崔有才往椅子里面缩了一下,玉温这个气势,他有点怕挨打。   邢二宝听到动静赶紧也跟进了办公室,崔有才见有了靠山,立马又支棱起来。   梗着脖子道,“既然你承认了事情是你做的,那我命令你,立刻注销商标,茶香蛋是属于福村的,不是你一个外来人口的。”   “我要是不注销呢?”   玉温把胳膊撑在桌沿,盛气凌人地自上往下盯着崔有才的眼睛。   崔有才的气性也上来,“那你就滚出福村!”   玉温突然笑了起来,一张明艳的脸变得格外生动,但眼底却依旧冷若寒霜,“崔村长,福山脚的那一处鬼屋,我和您可是签了十年的合同,我滚不滚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你...”崔有才噎住,气急败坏地吼道,“滚出我的村委会。”   “好!”玉温脸上的笑越发明艳,“这一个月十五块的破工作老娘早就干腻了!”   她转身,欲走出办公室,又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冲崔有才说,   “对了,崔村长,忘记告诉你,我不但注册了茶香系列商标,还有福村茶和福村泉,以前在你手里做不好的事情,我试试看能不能做得比你更好些。”   扔下这枚重磅炸弹,玉温扭着细腰走出了村委办公室。   崔有才捂着胸口,气得面色通红,几乎要晕倒过去。   邢二宝在旁边哭爹喊娘地叫了起来。   崔有才缓了半天,才没好气地踹了邢二宝一脚,“没死,哭丧呐你!”   作者有话说:   之前等榜期间更新篇幅较短,从今天开始每晚9点恢复正常更新啦~ 第18章 离开福村   转眼就是深秋, 福村发生了三件大事。   一件就是崔有才被玉温气到一病不起,接手当代理村长的不是他的小舅子邢二宝,而是一向做事踏实可靠的王庆忠, 据说这是镇里领导的意思。   第二件事是从庄慕到福村要通路了,开工仪式就在福村外面举办,鞭炮震天, 十里八村的村民们都来看热闹,福村的小孩儿们比过年还高兴。   第三件事是之前玉温母女住的鬼屋现在是“傣味农业发展有限公司”, 玉温先是买了三轮车,很快又买了一辆小卡车, 还专门雇了一个司机,每天一趟往城里供应食材, 据说这些食材都进了国营大饭店。   之前传出玉温注册了“福村茶”和“福村泉”的商标,村里还为此沸腾了好一阵儿。   有人说玉温接手茶山,肯定价格得飞涨,她吃肉,老百姓跟着喝汤, 没什么不好。   就像原本不值钱的鸡蛋,过了她的手就成了“茶香蛋”, 一个鸡蛋能卖到五毛钱,虽说她赚了大头, 可也没亏待老百姓,人家收的鸡蛋也是高于市场价格的。   也有人说, 玉温不是善茬,她走过的路, 草都不生。   等她榨干福村的最后一点资源, 肯定不会再管他们的死活, 她本身就是个外乡人,福村也没什么她留恋的东西。   可这两种说法都没有实现,玉温没有再提“福村茶”和“福村泉”这两个商标的事,更没有向村民们想的那样开始收茶建水厂,仿佛根本就没有这么回事似的。   倒是王庆忠接手代理村长的职务以后,向玉温请教过几次,把村里的茶细分成好几个等级,又和庄慕市的一家包装厂合作,将茶叶的包装提升了几个档次。   等级高的茶叶,价格比之前提升了五六倍,村民们实打实的赚到钱了,之前不服气王庆忠的人也逐渐收了声。   最近玉温跑城里的次数多了起来,这天回来,给玉香阿妈看了一张租赁合同,是三月街上的一家小门面。   “阿妈,这个门面在三月街上最热闹的位置,整条街都是做餐饮的,人流量大,行业也集中,开餐厅是最好不过的。”   玉香开始还有点发懵,等反应过来后,才不太确定地问,“阿温,我们是要离开福村了吗?”   玉温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玉香浑身都写满了抗拒,在福村生活得好好的,养的鸡和下的蛋都很赚钱,连院子里那一院子的花花草草都长得那么好,本以为要在这里安度晚年了,怎么突然就又要走了?   “阿妈。”玉温耐心地劝,“我们在福村只是过渡一下,现在时机到了就得走了,你相信我,等到了庄慕我还能让你过上更好的日子。”   玉香知道玉温越来越有主意了,自己是说不动她的,但还是满脸沮丧,她觉得在福村这么快乐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玉温和玉香走的那天,行李很少,只带走了她们来的时候带的那只小皮箱。   玉温脱下农村妇女的衣服,换上来时的那一套粉色夹金色的傣裙,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挽起,露出颀长白皙的脖颈,行走间,两条修长的腿在筒裙下若隐若现。   几个来送她们的居民都看呆了,这边没有傣族,她们从来没见过这种装束,只觉得好看得像是仙女下凡。   玉香手里抱着一盆香茅草,看到廖桂花她们几个经常上门的姐妹,眼圈都红了。   她拉起廖桂花的手,“桂花,你以后常上城里来看我。”   廖桂花也是动了真情,一双小三角眼里泪光粼粼,“嗯嗯,我会去的,你路上小心点啊。”   玉温也不催,等她们道完别,才拉开小卡车的后座,让玉香坐了进去,自己则上了驾驶室,对司机说了一声,“走吧!”   小卡车刚驶到村口,却又被玉温叫停下了。   村口大青树下的空地上正在召开村民大会,玉温摇下车窗听了一会儿。   原来是从庄慕到福村的福庄路工程已经过半了,王庆忠昨天在市里的会议上了解到,这条大路只到村口,村里本身的路还是黄泥土路,从山上采茶运出村的这一段路还是很不方便。   王庆忠本来想着这几年村里茶叶卖得好,许多人家又卖鸡蛋给玉温赚了一点小钱,他想动员大家凑点钱把村里的路给修通。   可这来回说了一早上了,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出钱,大会就这样僵持着。   王庆忠不尴不尬地站在高台上,眼看今天是要不到钱了,只好作罢,“大家都散了吧,都回去商量一下,多少拿点出来,这路修好了,可是造福全村的大好事。”   “等等。”   村名们正要离开,坐在卡车驾驶室的玉温却出声了。   她打开驾驶室的门,提着裙角从车上走了下来,抬眼问道,“王村长,修这条路要多少钱?”   玉温有钱,这事全福村的人都晓得。   她一开口,王庆忠就像是遇到了活菩萨,赶紧答道,“正好一万块,我和修庄福路的施工队谈好了,他们修到这里以后,再加一万块就能帮我们把村里的主路也给建好。”   底下的村民们开始窃窃私语,有那么一两句落到玉温耳朵里。   “她一个外乡人,还能管我们这事?”   “人家大概也就随口问问。”   “说不定还真会施舍个百八十块的,博个好名声。”   玉温的凉薄在福村是出了名的,她此时虽然出声了,但村民们也并不认为她会出手相助,大都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王庆忠说完话,也觉得有些不妥,又加了一句,“玉温妹子,你是个外乡人,这马上又要走了,说来这不关你的事...”   “一万块我全出了。”玉温看着他,语气清冷,却掷地有声。   90年的一万块那可是大钱,那时候连城里也出不了几个“万元户”,这一下子能拿出一万块送人的更是闻所未闻。   可看玉温的那个口气,好像是说“今天天气不错”这样无关痛痒的话。   “你一个人全出了?”王庆忠不太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玉温点点头,“回头我就让苏茶把钱给你送到村委办公室。”   在崔有才被玉温气病后不久,苏茶也从村委会辞职了,一心跟着玉温干,她在玉温那里能拿一份会计的工资,营业额还能再拿百分之二的提成,玉温说这叫“管理提成”。   这会儿苏茶已经在城里忙活饭店装修的事情,已经好几个星期没回过福村了。   一开始赵志新的老妈还在村里骂了几天,说苏茶是小婊·子,贱货,拿了她儿子的钱跟着野汉子跑了。   王庆忠去城里办事的时候,苏茶拖他给赵志新的家人带了一份离婚协议书复印件,上面清楚地写着,   “苏茶和赵志新协议离婚,苏茶一次性付清赵志新两千块补偿,双方互不相欠,和平分手。”   这份离婚协议书彻底堵住了赵志新他妈的嘴,那可是两千块啊,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   玉温说完话,村民们先是一愣,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反应过来,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可能是自从她来到福村以后,收到的善意最多的一次。   看来钱还真是个好东西啊,玉温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难得的笑颜。   她平时总是冷冰冰的,突然一笑,把高台下的人都看愣了。冷着脸的时候已经是个冰山美人,没想到笑起来居然又会是这么夺人心魄。   几个男的看呆了,还被自家老婆在后腰上掐了一把,这才慌忙掩饰一下快要瞪出眼眶的眼珠子。   玉温从随身的绣包里取出两份文件递给王庆忠,“王村长,这是“福村茶”和“福村泉”的注册商标转让协议,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属于福村的,我一样都不会带走。但是...”   她话锋一转,“你们也看到了,我卖两个鸡蛋也能发达,如果福村的这两样资源用好了,那可是金山银水,我这一次让出来,如果你们还是把握不住,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你们背底下说我走过的路寸草不生,我今天要告诉你们,争取自己的利益没有错,但我玉温是讲武德的。”   这些事玉温早就想好了,她有先知的优势,知道“福村茶”和“福村泉”两个品牌将来一定会享誉全球。   但这些东西原本就不是她的,赶尽杀绝也不是她要做的事。   所以商标虽然注册下了,玉温却一直没有动用过,她在等一个时机,要在合适的时候把这两个商标送出去,用商标换得人心,这才是它们在她这里应该发挥的最大价值。   福村村民一直提心吊胆的两张商标终于落了地,人群里霎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比之前一万块的欢呼声还要大。   有人吼了一嗓子,“以后谁和玉温过不去就是和我们全村人过不去。”   “就是,以后福村就是玉温的娘家,在外面有什么事你喊一声,我们农村人别的没有,义气是不会少的。”   玉温笑着挥挥手,转身走向汽车。   她从车窗回头看的时候,村民们都在朝她友善的笑,廖桂花他们几个红着眼眶拼命地挥着手里的帕子,福村那绵延的茶山在身后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说:   接档文《我在娃综养狗崽爆红了》文案   社畜杨灵穿书了,穿成娱乐圈文里的作精女配,十八线小糊咖,被全网追着黑的那种。   原主抢了女主的白月光,带球逼婚,养的儿子也是个小作精,所有的蠢笨都在一档娃综中暴露出来,最后被骂退圈,和总裁离婚,精神恍惚中开车出了车祸而死。   杨灵穿书后正好是综艺录制前期,是豪宅香车不香?还是有一个只打款不露面的老公不香?   她立刻决定退出娃综。   原主三岁半儿子按住她的手,“妈咪,这一次有我,你只负责躺赢。”   杨灵看着小崽子衿贵的王子外表下,眼神里透出的似曾相识的二哈气质,颤抖着声线,“小哈,不会是你吧?”   二·豪门王子·哈小手一摊,“Surprise!”   杨灵,“是惊吓!”   ......   想到能去大自然里奔跑,小哈以光速收拾好行李。   传说杨灵的儿子是生活自理能力为零的豪门废物。   直播间网友:“没想到他却是唯一一个自己打包行李的小朋友...”   第一站选房子,女主的全能儿子抽到了最差的稻草房,小朋友没忍住在镜头前哭起来。   小哈主动换房,“我的海景房换给哥哥!”   然后...   二哈崽崽在稻草里高兴的打滚,小狗崽崽最喜欢稻草好不好。   直播间网友:“太懂事了,呜呜呜...”   第二站体验农村生活,娇软小妹妹抽到打扫鸡圈的活,又脏又累又害怕。   小哈主动换活儿,把帮妈妈洗青菜的活换给妹妹。   然后...   小哈在鸡圈里玩追鸡游戏,开心到不能自已。   直播间网友:“这是什么神仙宝贝?又阳光又善良,爱了爱了...”   妈咪宝贝节目结束,杨灵火速接到下一档节目的邀约,优秀妈妈。   所有专家都在问杨灵一个问题,“杨老师,你是怎么把孩子养得这么聪明、勇敢、能干、善良,正直的?”   杨灵略显尴尬,“大概是崽子基因好吧...”   悄咪咪看直播的霸总,“是说我的基因吗?”   ......   杨灵原本是穿书局的优秀员工,她的最后一项任务是穿成娱乐圈文里的作精女配,完成任务后,她便可以退休回家躺平。   在这本书里,她需要勾引霸总,带球逼婚,生下孩子,最后再把自己和儿子作死就算完美完成任务。   可是她这一次却犯了穿书局的大忌,动了真感情,在霸总离婚,儿子车祸身亡后情绪崩溃。   穿书局无奈,只好洗掉她的记忆,把她放进现实社会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社畜,平淡地了却余生。   小哈在现实社会找到妈妈,可妈妈不婚不孕,他只好变成二哈崽崽守在妈妈身边。   等到时机成熟,他和妈妈一起穿回原书中。   小哈的眼神二却坚定,“妈妈,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   一次醉酒,霸总误上了一个十八线小糊咖的床,十八线带球逼婚,他因此错失了心中的白月光。   因为责任,他娶了十八线,但却无法面对她,他用金钱弥补她和儿子,却不愿意进入她的生活。   一次应酬醉酒后,一些原本不属于他的记忆涌进大脑。   白月光从一开始就只是利用他,十八线却每天做好饭菜等他回家,哪怕知道他不会回来。   霸总拨通那个人的电话,声音暗哑,“我明天回家。”   杨灵,“人回来干啥?钱打卡上就好!”   霸总,“...” 第19章 香茅草烤鸡   庄慕最繁华热闹的小吃街, 三月街上,一夜之间开起了一家名叫“傣味”的饭馆。   卖的是什么呢?   饭馆门口有手写的菜单——香茅草烤鸡,8元/只。   备注是:店内烤鸡一律使用正宗茶香鸡, 假一罚十,在福村有自己的养鸡场,欢迎参观。   庄慕国营饭店的茶香鸡和茶香蛋早就名扬庄慕城, 可奈何卖得实在太贵了,除了公款吃喝和南方来的大老板, 普通老百姓没几个吃得起的。   可虽然没吃过茶香鸡,庄慕市却处处都是茶香鸡的传说。   据说那鸡肉鲜嫩无比, 没有一点血腥气,鸡汤里面还带着丝丝茶香, 说是神仙的吃食也不过如此。   国营饭店的茶香鸡卖58块钱一只,快赶上普通工人大半个月的工资了,工人阶级吃不起。   可傣味的茶香鸡只卖8块钱一只,普通人家过年过节,来亲戚上客, 咬咬牙还是吃得起。   有了之前国营饭店的噱头做宣传,傣味开业的第一天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香茅草的奇异香味混合着上好鸡肉的鲜香味弥漫在三月街上, 哪怕是不知道傣味的人都会多打听一句,“这是什么味道?好鲜!”   这香茅草烤鸡可不光是只有香茅草一味配料, 光调料就有香茅草、胡萝卜、大芫荽、黄姜、大蒜、鱼腥草、小米辣、小葱、青红椒、洋葱、美人椒,盐、鸡粉, 米酒等二十几种调料。   宰杀好的鸡得先用盐全身抹一遍,祛除鸡皮上残留的异味, 也让鸡肉的纤维松动, 方便香料的味道进入。   之后再用二十几种调料腌制两个小时, 最后用大芭蕉叶包裹,放到明火上炙烤。   就这炙烤的方法也是很有讲究的,像猪肉这种油脂大的,就离火焰远一些,否则容易烤糊。   鸡肉没有那么大的油脂,就要离火焰近一些,让明火的高温激发出鸡肉里的油脂,烤鸡才会鲜嫩多汁,外皮焦脆,鸡肉却不发柴。   国营饭店的总厨张大军家就住在三月街上的一处旧宅院里,饭店的厨师一般都是当晚班,张大军早上原本是要睡到11点才起床。   可今天一大早,他躺在床上就被一股特别香的味道给勾醒了。   张大军的卧室就临着三月街的正街,他推开窗户,探出身子,看到街道不远处排起了长队,这香味似乎就是那边传过来的。   “孩他妈,街上在卖什么?”他回过头,冲正在走廊上涮洗青菜的老婆叫了一声。   张嫂子头也不抬,不用细问,她都知道张大军问的是什么,“香茅草烤鸡。”   她回道,“就前几天街头装修的那家店铺,叫什么...味...什么味我忘了,就是卖香茅草烤鸡的,对了,还说用的是茶香鸡。”   “茶香鸡?”张大军似乎觉得不可置信,拔高了声调,又问,“多少钱一只?”   “八块。”张嫂子答,“咱们院儿里的许大姐早上买了一只,我闻着香问了问价格,等你这个月开工资咱也买一只尝尝。”   张大军不以为意,走回到床上又拥着被子躺了回去,嘴里嘟囔着,“八块钱一只买的那肯定是假的茶香鸡,这鸡采购价都是十块钱一只。”   说完话,他慢悠悠地闭上眼睛,本想再睡一个回笼觉,可这烤鸡的香味却一直萦绕在鼻腔里。   张大军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一掀被子坐了起来,他得下楼去会会这香茅草烤鸡到底是何方神圣。   今早的三十只香茅草烤鸡一抢而空,张大军到的时候刚好遇到玉温和苏茶在往院子里搬烤鸡的调料。   他双手环在胸前,微眯着眼睛看向门口挂着的菜单—店内烤鸡一律使用正宗茶香鸡,假一罚十,在福村有自己的养鸡场,欢迎参观。   苏茶见他看得入神,忙上前招呼,“这位客人,今天的香茅草烤鸡没了,您明天早点来。”   张大军指了指那张菜单问,“这烤鸡真是用的茶香鸡?”   “那当然了。”苏茶一听就笑了起来,“我们自己家养的鸡,就养在福村,吃的是青草,喝的是山泉水,每天都会放出来去山里散步,您要不相信,可以自己去看,我们欢迎参观。”   听苏茶说得有鼻子有眼,张大军开始觉得这件事怕是真有蹊跷。   冯石头今天一早到饭店,就听说三月街上有一家卖烤鸡的用的也是茶香鸡,他之前是和玉温说好茶香鸡只供给国营饭店的,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也是假货。   但冯石头还是立马出了办公室,准备亲自去一探究竟。   他一边系着外套的扣子一边往外跑,一出门便和急匆匆进来找他的张大军撞了个满怀。   “张厨,三月街上有一家烤鸡店,说是用的茶香鸡,您听说了吗?我怀疑是假的,正准备这就过去看看。”   张大军神色严峻,“小冯,我刚从那边过来,我想事情可能比这个复杂,你先去看看,最好是联系给你供应茶香鸡的那个农户,问清楚情况。”   “哎...”冯石头一边应着,一边一只腿已经胯上了自行车。   冯石头把自行车骑得飞快,原本十分钟的路程,他愣是五分钟就赶到了。   傣味饭店开着大门,他两步跨上台阶,一眼就看到了在天井里忙碌的玉温。   她穿的衣服不一样了,从原来普通农村姑娘的打扮换成了靓丽的少数民族服饰,但玉温的那张脸却是让人印象深刻的。   “苏茶?”他惊异地喊了一声。   冯石头这时候还以为玉温的名字是叫“苏茶”。   原本在水龙头那边洗菜的苏茶抬起头,一脸懵,“同志,我们认识?”   冯石头彻底迷茫了,这奇幻的世界。   该来的总是会来,玉温放下正在切的小山椒,对冯石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随即她提起裙角,款款走向放到紧挨着天井的长廊底下的小茶桌旁坐下。   这铺子和三月街上的门面房结构一样,木质的两层小楼,一楼是大厅加一个小天井和厨房,二楼是三间包房。   长廊底下摆了一张茶桌,桌上放着一套功夫茶具,连舀水的木勺也格外讲究。   院子打理得很雅致,但冯石头此时根本无心欣赏,他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玉温十指纤纤,拈起公道杯往冯石头面前的茶杯里注入半杯琥珀色的茶汤,茶香袅袅升起。   “冯采购您喝茶,事情的前因后果我这就告诉您...”   一盏茶的功夫,冯石头大概捋清楚事情的脉络。   他有些诧异地重复了一遍,“所以说,你本名是叫玉温,是我们岩总的外甥女,因为和岩总有过节才隐瞒姓名找我做生意的?”   玉温点点头,语气里都是真诚的歉意,“因为我的事,之后可能会牵扯到你,你要是在国营饭店干不下去,我这里随时欢迎你,国营饭店开给你多少钱,我这边加两倍。”   冯石头一口清茶呛住喉咙,捂着嘴咳嗽半天。   玉温在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想成事就不能圣母心,冯石头原本只是她计划内的一粒棋子,只是没想到...他和苏涧竟会是朋友。   在这个世界上,玉温可负千万人,唯阿妈和苏涧不能负。   阿妈是在前世唯一挂念她的人,为了还女儿一个公道,她几乎失去性命。   而苏涧是在中阴间里陪了她32年的人,要不是苏涧,她也不一定拿得到重生的票。   说清楚事情后,冯石头起身告辞,现在饭店那边肯定乱成一锅粥,他得回去处理。   玉温让苏茶把早上留来自己吃的香茅草烤鸡打包好,给冯石头带上,“冯采购,这只鸡您带回去尝尝,您尝过以后,也许会觉得我这个店虽然小,可说不定潜力无限呢。”   冯石头回去的时候,自行车龙头上晃悠悠地挂着一只香茅草烤鸡,烤鸡的味道一直往鼻腔里钻,香得他魂都要掉了。   骑到半路,冯石头临时转了个向,朝向远的修车铺骑去。   苏涧那辆自行车不知道被所里谁骑出去,轮胎压了玻璃碴子也不告诉他,到今早骑的时候才发现,前轮整个都瘪了,一大早就也推着车来到向远这里。   向远利落地启下车外胎,内胎上也扎了个大豁口。   苏涧这个车放在所里也不会上锁,一个车胎扎得跟刺猬似的,向远翻来覆去地看,觉得也没什么再补的必要了。   “换个胎。”他给苏涧说,“太破了补不出来。”   苏涧蹲在一个高台上,拔着地上的草打发时间,听到向远的话,抬起头,“钱先欠着。”   “啧...你怎么这么穷?派出所开不起工资?”   “还不是张...”   话刚说到这里,冯石头骑着车冲了进来,二八大杠稳稳地刹到苏涧面前。   “靠!什么东西这么香?”苏涧一抬手,取下了挂在车把手上的牛皮纸包。   向远闻到香味,也放下手里的破轮胎,起身过来瞧。   纸包打开,一股浓烈的香味撞进鼻腔。   这鸡烤得外皮焦黄油润,像是一块上好的琥珀,闻着不但有烤鸡的鲜香,还有一股奇异的香味。   “没见过吧?”冯石头一脸得意,“这叫香茅草烤鸡,用的就是我们饭店最出名的茶香鸡烤的。”   “谁烤的?”苏涧问,“你们张厨?”   “他哪里会?”冯石头一脸不屑,“苏...阿不,玉温姑娘烤的。”   “玉温?”苏涧不奇怪了,她做什么都不奇怪,要哪天有人给他说玉温飞上月球变嫦娥了,他也觉得理所应当。   “来,吃!”冯石头招呼着两个好兄弟,“向远,洗手去。”   苏涧把两只鸡腿卸下来,一阵滋滋啦啦的撕扯声,焦黄的鸡皮下鸡肉嫩得滴汁,香味越发的浓郁,仔细闻还真有那么点若有若无的茶香味。   “我还以为茶香鸡只是噱头,没想到还真有茶香气。”苏涧一边感叹,一边把两只肥嫩的鸡腿用刚才的牛皮纸包好放到一边。   向远和冯石头对他这个奇怪的举动没有任何意见,苏涧把两只鸡腿打包好,三人便开始分食剩下的鸡肉。   冯石头眼疾手快,先捞到一只鸡翅膀,咬了一口翅中的部位,鸡肉软糯多汁,鸡皮焦脆,香得一口差点没把舌头咬掉。   他一边大口嚼着鸡肉,一边感慨万千,“香啊,不愧是我们饭店的招牌。”   随即他又失望下来,“可惜以后都不是了。”   苏涧和向远专心地吃着烤鸡,不用刻意搭冯石头的话,他自己就把玉温隐瞒身份找他买鸡蛋,现在过河拆桥的事说了。   苏涧越听越不对,听到后面,直接把手里的鸡骨头摔出去老远,   “冯石头,你还真是心大啊你,那个女人利用你,你还吃她给的烤鸡?还想着以后去她那里上班?你脑子坏掉了吗?”   向远慢悠悠地啃着一小截鸡脖,凉悠悠的反问,“他有脑子吗?”   苏涧更火了,“向远,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向远还是不紧不慢的,“我没觉得三胖上她那里上班有什么不好,两倍的工资,那就是三百多了吧?”   冯石头嘬着油乎乎的手指,“对,我现在工资一百二十八,两倍就是三百五十六。”   “那要干不长久怎么办?”苏涧又问,“你现在毕竟是铁饭碗!”   他下意识地说完这句话,三个人都不说话了,场面一度尴尬着。   向远就是铁饭碗下岗的...   作者有话说:   向远:真晦气! 第20章 冬阴功汤   国营饭店总经理办公室, 岩应坐在猪肝红的皮质转椅上,面色阴郁地听采购冯石头和总厨张大军说茶香鸡事件的来龙去脉。   他拿起桌上的香烟,冯石头立马走上前两步, 单手陇着点燃了打火机。   香烟点着了,他深吸一口,一大团烟圈从他犀利的唇角涌出, 让他眼底的阴霾变得模糊不清。   “你说那个卖烤鸡的是玉温?”半晌,岩应才半抬起眼皮看向冯石头。   冯石头立马点头, 恭恭敬敬地答道,“是的, 岩总。”   岩应在桌上的水晶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唇边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讥笑。   如果是别人, 这件事还值得他上点心。   但玉温和玉香他可太了解了,那就是两个寄生虫,没有主见,倚靠男人才能活下去的软弱女人,他不相信玉温能有什么大动作。   就算机缘巧合让她养成了茶香鸡, 可做生意毕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玉温在他的心里, 还嫩得很。   倒是有一件事岩应想不明白。   怎么玉温就这么恨自己?   要说他之前拿了玉温的烤鸡配方是不对,但也不至于让玉温要如此赶尽杀绝。   岩应还有另一种想法, 玉温身后是不是还有什么人蛊惑她?   想到这里,岩应倒不着急有什么动作, 自家外甥女几斤几两他自然清楚,他要等的是玉温背后的人。   一支烟抽完, 岩应才惊觉冯石头和张大军还站在办公室。   他抬起宽厚的大手, 挥了挥, “你们去忙吧,这里没事了。”   张大军如释重负。   冯石头有点小庆幸,又有点失落,失落自己到手的双倍工资没了。   岩应见他神色不对,反而难得的安慰道,“小冯,你回去写张检讨,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冯石头麻了,以前一点小事就被批得狗血淋头,现在下家都找好了,反而他又不追究了。   岩狗熊!   他在心里暗骂一声。   张大军还是有些担忧,“岩总,那现在茶香鸡和茶香蛋没了,我们怎么办?”   岩应摆摆手,虽然自从上了茶香鸡以后店里的生意好了许多,但岩应并不觉得这是茶香鸡的功劳。   庄慕开放自由市场,这边又离边境近,南方来的商人多了许多,再加上各部门需要对接业务请客吃喝,国营饭店作为庄慕市最上档次的饭店,生意好那是必然的。   他只是交代张大军,“贵的好的菜品再上一些,现在是吃大闸蟹的季节,你可以从这上面好好研究研究。”   虽然这次事件上冯石头没有受到什么处罚,事后玉温还是上门一趟,给他包了一个红包。   冯石头打开一看,里面一叠崭新的“大团结”,看厚度应该是一千块。   他的手像是被烫了一下,慌忙把红包朝玉温手里塞,“这个我不能收不能收,收了就是犯罪。”   玉温浅浅地笑着,“我不说你不说,没有第三个人会知道,再说这只是朋友间的礼尚往来,我又没求你做什么事,不算贿赂。”   冯石头疯狂心动。   玉温临门一脚,“你收下我才心安,不冲什么,就冲你是苏涧的朋友。”   他把红包裤兜里,才回过味来,这“苏涧的朋友”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是冲他是苏涧的朋友。   再想起苏涧和玉温第一次来他家找他那会儿,俩人之间流动的那种暧昧,总觉得这俩人没那么简单。   八角寨片区派出所里每天下午都会有一顿“晌午”,就是介于中午饭和晚饭之间的一顿小零嘴。   夏天的时候大家伙儿是猜拳去买雪糕,现在进入秋天,大家也不爱吃凉的。   一开始有人提议今天吃炸年糕,里边包红豆沙的。   立马有人反对,“黏唧唧,甜唧唧的,大老爷们儿不爱吃那个。”   又有人说,“干脆吃烧烤,菜市场入口处那家夺命小肉串,放多辣椒孜然?”   反对的声音又出来了,“夺命小肉串也不便宜了,还不如加点钱直接买只傣味的香茅草烤鸡,那才是人间绝味。”   “好!”   “赞成!”   “搞快点,我想到那个味道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香茅草烤鸡一致通过,大家开始猜拳,四个人出“剪刀”,苏涧出的“帕子”。   每人两块钱凑给苏涧,他收起钱骑着自行车出了门。   自行车的轮子修补过以后骑起来果然轻松很多,没多大会儿便到了傣味门口。   玉温不在店里,苏茶在忙着给客人包烤鸡。   轮到苏涧的时候,烤盘上还剩下最后一只烤鸡,苏茶用牛皮纸麻利地包装好递给他,“十块。”   苏涧掏出一把零票子,正欲付钱,却有人按住了他的手。   “先生,这只烤鸡你可以不可以让给我啦?”对方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南方普通话,头发全部向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西装革履,看起来很有派头。   开什么玩笑?   凭什么让给他?   苏涧躲开他的手,把钱往苏茶那边递。   大背头不紧不慢,“先生,我出双倍的钱付你,这只鸡让给我。”   他说普通话实在是吃力,但还是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以前都是在国营饭店吃茶香鸡,现在那边没有了,这只鸡我老爸很想吃,你可不可以帮个忙?”   其实他后面那一串话苏涧根本就没认真听,在对方说到双倍的价钱时,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三十块?”   大背头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整洁的牙,“成交!”   苏茶都看呆了,当着她的面净赚二十?还是个人民警察?   现在的人民警察都这么穷的吗?   等玉温回来,苏茶便把这件事给她说了。   玉温把从市场买回来的糯米倒进米缸里,微微侧着头问,“那人长什么样子?”   “嗯。”苏茶想了想,“个头挺高的,三十岁左右,长得浓眉大眼的,穿得很好,那西装一看就很高级。”   “不是问你这个。”玉温直起身,“我是说那个警察。”   “个子也很高,皮肤很白,眼睛亮晶晶的,对了,手很漂亮,他接烤鸡的时候我注意到了,那手又白又长,骨节分明的。”   玉温确定了,苏茶口中那个“投机倒把”的警察就是苏涧。   只是她想不明白,苏涧好歹也是国家公职人员,按说工资不会太低,在阴间的时候听他提起过家里的情况,父亲和姐姐都是知识分子,应该条件也不会差,怎么他会这么缺钱?   刚想到这里,玉香阿妈就到了。   搬到庄慕以后,为了让阿妈休息好,玉温在中医院的家属楼里租了一间一楼带院子的小套房,玉香平时就住那边,到了饭点会过来吃饭。   她到城里刚开始几天还不习惯,最近混进了中医院的老年歌舞社团里。   傣族人天生歌喉好,她没几天就成了主唱,现在头发也烫成时兴的羊毛卷,穿着一条蓝底黄花的长裙,整个人看上去又年轻了几岁。   “阿娘今天好漂亮。”苏茶嘴甜,逮着玉香就是一顿夸。   玉香乐得合不拢嘴,亲昵地拍了拍苏茶的胳膊,转头问玉温,“阿温,今天吃什么?”   玉温翻个白眼,假装嗔怒道,“我看现在苏茶才是你亲闺女,我就是家里的丫鬟,看见我除了问吃什么就没别的话。”   阿妈努努嘴,安慰她,“别乱说,丫鬟哪能像你这般顶嘴?”   玉温被噎得接不上话。   玉香给了书茶一个得意的眼神,苏茶立马冲她竖起大拇指。   今晚吃冬阴功汤,榕林和泰国接壤,这冬阴功汤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苏茶在旁边帮着清理食材,看到这些香料头都是大的,香茅草、青柠檬、幼茄、九层塔、薄荷叶、生姜、椰奶...   零零碎碎的二三十种调料,有一半是苏茶不认识的。   而且名字也绕口得很,“冬阴功汤”念起来都费劲。   玉香用咖喱味的普通话给她解释,“冬阴就是酸辣的意思,功是虾的意思,冬阴功汤就是酸辣虾汤。”   科普完冬阴功汤,玉香还意犹未尽,又逮着苏茶说,   “我们那边,夏天天太热要喝冬阴功汤,秋天天气燥要喝冬阴功汤,冬天不算冷也喝冬阴功汤,春天就厉害了,我们喝冬阴功汤。”   苏茶,“...”   玉温给了她丢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聊啊你,继续啊,话题刚开始,不要停!   苏茶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既然你们那么爱喝,那冬阴功汤一定很好喝!”   在灶火上的冬阴功汤散发出浓郁的酸辣香气,放下去的大青虾没一会儿就转成了红色,虾背也弓了起来,在红润油亮的汤里起起伏伏。   虾熟了以后,玉温把锅端到一边,避免虾肉煮得过老。   饭菜做好,她问苏茶,“人到了没?一会儿菜凉了。”   苏茶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干脆跑到外面去迎。   不一会儿,一辆车身上印着“庄慕市特殊儿童学校”字样的小巴车停到傣味门口,车上先是下来一个年轻的女老师,随后便牵下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长得很漂亮,眼睛又大又圆,乌溜溜的,皮肤很白很软,头上戴着一顶学校统一的小黄帽,可他的帽檐是朝后戴的。   “苏泉!”苏茶明知道他不会对自己的名字做出反应,还是唤了弟弟一声。   苏茶跟着玉温到了庄慕以后,就联系上了特殊儿童学校,几经周折把苏泉送进了学校。   之前她本以为让苏泉长期住在学校,有专业的老师照顾会更好,但老师给她解释,孤独症儿童和家人的接触也很有必要。   苏茶考虑到店里事也多,便折中让苏泉每周末回来住两天。   今天是苏泉回来的第一个周末,玉温嘴上不说什么,还是默默地准备了一些平时不会吃的东西。   比如这冬阴功汤,因为里面要放大青虾,庄慕这边的青虾卖得贵,平时大家是不怎么吃的,可今天因为苏泉要回来,便也安排上了。   玉香前后打量苏泉,觉得这小孩儿除了不爱说话,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甚至比中医院家属院里的那些小孩儿长得还漂亮。   她伸出手想要把苏泉头上戴歪的帽子扶正。   苏茶忙喊一声,“阿娘不要动他!”   吓得玉香的手堪堪停在半空中。   好险!   苏茶解释道,“苏泉他们这个病的小孩儿都很固执,会有一些奇怪的行为,他的帽子就会必须反着戴,他自己的东西必须放在固定的位置,就好像书包只能背在背上,不能提在手里,否则他就会变得很焦躁,严重的时候又是撒泼又是打滚的。”   “喔哟哟!”玉香忙收回手,“还好我没有碰到他。”   晚上的菜有香茅草烤鸡、冬阴功汤、一个杂拌蔬菜,想到小朋友的原因,玉温还用油炸了一盘小馒头。   小馒头有的炸得金黄,有的是刚蒸出来的白色松软的,错落摆成一个圆圈,中间放一点炼乳,这道菜也叫金银馒头。   在玉温做这些菜的时候,苏茶就对她说过,这些菜苏泉不一定会吃,他的想法和普通人不一样,很难接受新鲜的东西。   玉温问他平时吃什么。   苏茶说经常吃馒头。   所以才有了这么一盘格格不入的金银小馒头。   玉香用小碗盛了一碗酸香扑鼻的冬阴功汤摆到苏泉面前,“弟弟你喝喝看,我给你说哦,在我们那边夏天太热要喝冬阴功汤...”   苏茶和玉温一起笑出声来。   苏泉虽然和玉香没什么交流,却端起面前的汤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这汤酸酸的,只有一点点辣味,小朋友吃着也不觉得太辣。   喝完开胃汤后,苏泉好像胃口大开,一连吃了5只大青虾,又吃了一个烤鸡腿,最后还是苏茶怕他吃得太多给控制住了。   大家正吃着,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有人在家吗?”   作者有话说:   冬阴功汤是真的好喝,里面煮点青虾和花甲,能下三碗米饭。 第21章 苏涧的生日宴   来人是冯石头, 他一进门就闻到了家里的酸辣味,还没说话,口腔里就充盈着馋虫勾出来的口水。   冯石头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声音大得连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苏茶噗呲一乐,起身给他拿了碗筷。   冬阴功汤现在已经不烫了,温温热热的, 正是好喝的时候,冯石头也不客气, 埋头喝了满满一碗,本来晚上已经吃过饭, 这会儿却感觉又饿了。   看到汤里有大青虾,冯石头心里暗暗吃惊, 庄慕不临海,这青虾买得很贵,他们饭店倒是采购过一批,批发价也是8块钱一斤,平常人家连过年过节也吃不上。   再看这青虾, 个头很大,肉质紧实, 吃起来回味鲜甜,一看就是新鲜的特级大虾。   冯石头面上不说什么, 心里暗暗感慨,这做生意还真是赚钱啊。   难怪他之前听几个南方的老板说, 改革开放后,现在遍地都是黄金, 只要你肯弯腰, 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一顿饭吃完, 冯石头的味蕾还停留在那过度鲜香的味道里,直到苏茶给他泡了一杯茶,并提醒道,“冯采购,这是熟茶,晚上喝了不影响睡眠。”他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伸手接住,这才想起自己来找玉温的目的。   明天是苏涧22岁的生日,之前都是向远、冯石头和他们的另一个兄弟张凯几个人凑点钱,找个馆子搓一顿。   几兄弟不管谁过生日,都是另外三个筹备,这已经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了。   冯石头喝了口茶,压低声音说,“玉温姑娘,您前些天不是给了我一个红包吗?今年凯子也没了,向远又下岗了,我就想说,小涧生日的钱我一个人出,在你这里给他定一桌生日宴。”   玉温轻轻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凯子没了是什么意思?”   “死了。”冯石头垂下眼帘,黑瘦的脸上满是落寞。   看他不是太想继续这个话题,玉温便没再继续追问,只是对他说,“那我明早先把菜单拟出来,你中午的时候过来看看。”   “那谢谢你了。”冯石头谢过玉温,起身告辞。   玉温把他送到大门口,犹豫一瞬,半分玩笑半分认真地问道,“我这边的饭菜都不便宜,你可想好要请客?”   冯石头也笑了,他的皮肤黑,显得牙就特别白,“要不是你给我那个红包,我都不一定有钱,既然这钱是意外之财,就把它散了。”   玉温点点头,又说,“钱没了再赚,人没了就是没了,你的想法是对的。”   冯石头走在回家的老路上,头顶晃悠着一盏昏黄的路灯,想起玉温说的那句“人没了就是没了”,心里空落落的。   张凯的突然离去是他们兄弟几个都不愿意想起的事,张凯死了以后他们还是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聚在一起,可都刻意不去提起这个人。   今天玉温的一句,“人没了就是没了。”让冯石头突然放下了一些东西,是的,没了。   他走了一路就想了一路,兄弟几个最放不下这件事的人其实还是苏涧,所以他才有那么深的执念,一定要把张凯的弟弟妹妹留在庄慕,亲自照看。   冯石头也是在苏涧生日的当天发现国营饭店的不对劲的。   先是他查看采购记录,发现以前销量很好的菜都好几天没有进货了,再是清理库存的时候,发现新鲜蔬果的损耗比平常要多出三倍多。   从采购部这个问题就可以看出,饭店的生意正在下滑。   中午冯石头溜出去傣味看菜单,在走廊上听到总经理办公室里传出岩应愤怒的声音,“没有茶香鸡你就连菜都不会做了吗?”   张总厨回答的声音比较小,冯石头没听清,他轻手轻脚地遛出了饭店。   傣味门口还是排着长长的队伍,在这边买烤鸡的都是这一片的街坊领居,但大家抢起烤鸡来那是一点都不含糊。   张嫂,“小妹,麻烦给我这只大的,我家里人多。”   街道办李主任,“这只大的是我先看到的。”   “先看到就是你的?笑死了!我还说皇城故宫都是我先看到的呐!”   “你...”   李主任好歹有个主任的头衔,平日里出门大家对她都是恭恭敬敬的,哪里想到会输给一只鸡?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苏茶笑着招呼,“大家先来后到,各有各的好,这鸡都是三斤左右重的仔鸡,大小不会超过五十克,再说小一点的鸡,肉嫩多汁。”   李主任听说小鸡更嫩,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玉温正在院子里杀鸡,这做烤鸡的活,别的工序苏茶都可以帮忙,唯独这杀鸡,她是怎么也弄不了玉温这么干净利落。   左手虎口扼住鸡脖子和翅膀,右手握着刀柄快速地一抹,鸡血流进地上的小碗里,前后不过半分钟的功夫,那鸡还没来得及扑腾一下便断了气。   冯石头立在一边看得惊心动魄,等玉温杀完面前绑着腿的三只鸡,他才敢出声打扰。   玉温看到他,站起身,先在水龙头下打肥皂洗了手,这才请冯石头在茶桌那边坐下。   傣族菜的味道特别鲜明,要酸就酸得爽快,让人口舌生津,比如酸木瓜煮鸡。   要甜就甜进人的心窝里,像香甜软糯的菠萝糯米饭。   苦的就是撒撇、牛苦肠等,辣的更是辣得过瘾,榕林一代光是辣椒就分几十个品种,有冲天辣、小米辣、象鼻辣、花呆辣...   在玉温手写的这一份菜单上,就集齐了傣味的酸、甜、苦、辣四味菜。   酸木瓜煮鸡   菠萝糯米饭   胡辣椒拌青芒果   撒撇牛肉汤   香茅草烤鸡蘸喃米蘸水   柠檬烤鱼   舂鸡脚   冯石头光是看到这些菜名,便觉得胃里的馋虫又被勾了出来,他匆匆看了一眼便把菜单交给玉温。   “就按您拟的这张菜单准备,我们晚上有5个人。”   玉温收起菜单,问道,“要不要准备一些酒水?”   “有你们自己酿的酒?”冯石头眼睛都亮了,玉温做菜就做得这么好吃,要是酿酒,那滋味也一定很好。   玉温摇摇头,“现在还没有,倒是可以在市场给你们带小瓶啤酒。”   冯石头稍微有点失望,总觉得菜市场的小瓶啤酒不配这一桌神仙饭菜,但酿酒不是一两天就能成的,作为一个成年人,也不能过于任性。   因为现在店里只卖香茅草烤鸡一道菜,店里一楼虽然设置了桌椅,但基本没人选择堂食。   苏涧的生日宴算是傣味的第一桌客人,苏茶格外重视,卖完中午那一波香茅草烤鸡后,里里外外把屋里又打扫了一遍,水磨石地板被她擦得能照见人影。   擦完地以后,她又觉得屋里的摆设稍微有点单调了,琢磨着要不要去找玉香阿娘“借”点花过来摆。   傣族妇女最爱的就是鲜花,她们用鲜花制成香水洒在身上,也把正在盛开的花朵别在鬓边,院子里更是少不了要种许多花。   之前租房的时候,玉温就给苏茶说过了,房子老旧一点没关系,关键是要干净,还要带一个小院子给阿妈养花。   玉香从小养尊处优,根本不可能来店里帮忙,养养花养养动物她倒是可以。   玉温和苏茶每天早早就出门工作,中医院家属区的小院子就成了她一个人的宫殿,里面陆陆续续地搬进去很多花,每一枝都养得水灵灵的,长得格外的好。   玉温抬起眼皮看她一眼,一眼就看穿她的小心思,“你别打阿妈那些花的主意,当心她和你断绝关系,过来帮我备菜。”   晚上的菜很多,但玉温做起来却是有条不紊,先把时间长的酸木瓜鸡、撒撇牛肉汤炖上,再把糯米饭蒸上,烤鸡和柠檬鱼也先用酱料腌制上。   和冯石头约好的下午6点半开始,到了6点,便开始陆续上菜。   蒸好的糯米饭和菠萝肉拌匀,再放进掏空的菠萝里,上锅用大火蒸煮,蒸的时间不能过长,否则菠萝就会变软变烂,火候也要大,才能瞬间锁住菠萝的香甜。   等冯石头他们陆续到店里,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傣味已经摆在矮桌上,旁边放的果然是两件小瓶啤酒。   晚上来的人中,除了玉温认识的苏涧、向远和冯石头,还有另外两个人,   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十五六岁的年纪,还有一个看上去更小一些的男生,十二三岁吧,俩人都穿着庄慕一中的校服。   女生很文静,脸圆圆的,脸蛋上还有两块酡红,长相很讨喜,一直低着头只吃面前的菜。   她面前放的是一盘撒撇牛肉汤,这汤用黄牛肉捣成肉糜,再配上牛肚、牛脾脏,浇上煮沸的牛苦肠水制作而成。   喝第一口的时候,女生明显被苦到了,皱起小巧的鼻子,再多喝两口,苦味中又生出一些回甘,还有浓郁的肉香,让人欲罢不能。   而另一个年纪再小一些的男孩子就要调皮得多,他光吃自己面前的香茅草烤鸡还不够,手里还捏着鸡腿,就又夹了一大块柠檬鱼上最肥的鱼腩放到自己碗里。   柠檬鱼的配料里面有小米辣,那小男生好像是被辣到了,偷偷喝了一口苏涧的啤酒,被苏涧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那小男孩儿一点不介意,依旧大口吃肉,吸溜溜地喝酸木瓜汤,香得恨不得要舔碗底。   苏茶看到了,忙给他们各倒了一杯柠檬水。   到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桌上的三个成年人已经有了微醺的酒意,向远和冯石头喝多了酒脸色是发红的,只有苏涧本来就白的皮肤越发地白,在这样凉如水的夜晚,看起来格外的冷寂。   天已经有些晚了,苏涧先送两个小孩回去,冯石头也喝了不少酒,找玉温要茶水喝。   怕晚上喝了茶不好睡觉,玉温还是给泡了熟茶,这是福山上的古树茶,玉温让王庆忠专门把这几棵茶树的茶叶留给她,虽然价格高一些,但茶香确实更厚重。   泡好茶,苏茶给向远端了一杯,冯石头和玉温熟悉一些,也就顺势在她的茶桌旁边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冯石头喝了酒,话比平时更多一些,玉温没问,他自顾自地说起来,“玉温老板,认识今晚来的两个中学生吗?”   玉温摇摇头。   冯石头眨眨眼,把两个学生的身世说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有人能猜到两个中学生的身份吗?猜中发红包哦! 第22章 房顶塌了   今晚来的两个中学生, 女孩儿叫张莉,小男孩儿叫张五一,他们俩是张凯的弟妹, 原本住在庄慕下属的一个县城。   因为张凯家里没有父母的缘故,在张凯去世后,苏涧就把姐弟俩接到庄慕照顾, 学籍也转过来了。   玉温浅浅地呷了一口茶,听到这里, 淡淡地问道,“张凯是怎么死的?”   夜风把冯石头的酒意吹散一些, 他还是觉得有点头晕,拨浪鼓一般摇了摇头才接着说,   “凯子和小涧一样,都在派出所上班,就我们岩总被...被你告进派出所那天下午,原本是苏涧值班,但他上你们家出警了, 凯子回所里取文件,就接到一个报警电话, 说是江北大桥上有几个小混混打架,凯子便骑车上了江北大桥, 就是在那被捅死的。”   喝了酒人容易口渴,冯石头又灌下去大半杯温热的茶水才接着说,   “这事如果不是苏涧临时出警,那不就落他头上了?也正是因为这个, 他才特别内疚, 把张家的弟妹当自己的亲弟妹照顾着。”   玉温倒掉杯子里冷掉的小半杯茶, 语气淡淡的,像是今晚清冷的月色,“这事其实和苏涧没什么关系。”   “可不是。”冯石头点头赞同,“我们都劝他说这都是命,是老天的意思,谁也改变不了。”   玉温心里其实是不认同冯石头的说法的,命,是可以改的。   如果命不能改,那她现在早已经是一捧黄土,苏涧也化成了一罐白灰。   只是张凯替了苏涧的命,这是她和苏涧都没有预料到的,玉温是有编制的重生者,而苏涧是强行被救的,正因为这样,才要有一个人替他死,这些事在之前他们并不知道。   话说到这里,苏涧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绿色的塑料封皮上,是女星周慧敏侧头微笑的照片,廉价花哨的设计,是这个年代文具店最常见到的款式。   冯石头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这是小莉送你的生日礼物?”   苏涧点点头,“不是她还能是谁?难道是张五一那个孽障?”   他这话一出口,冯石头和向远都笑了。   冯石头从兜里摸出一支英雄牌钢笔递过去,“喏,你一直想要的,哥们儿发了点小财,生日礼物。”   这是新华书店最贵的一支钢笔了,要八十多,苏涧一直想要没舍得买。   看到钢笔的第一眼,苏涧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露出笑容,他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钢笔,“谢主隆恩,让主破费了!怎么不连墨水一起送?”   冯石头在他背上锤了一下。   向远扔给苏涧一把钥匙。   苏涧反手接住,“怎么?向大佬直接送房?”   冯石头在旁边补道,“要包·养的节奏。”   “他想得美。”苏涧接道,“我八角寨派出所一枝花可不是随便谁我都看得上的。”   向远不理会他俩的贫嘴,神情清淡地说,“看你那车破得不像样了,抽时间给你攒了一辆,我下岗后家里条件也不好,用得都是些二手配件,别介意啊。”   “大佬给的,跪着都要说好。”苏涧冲向远晃了晃手心里的钥匙,“谢了!”   玉温浅浅的抿了一口温茶,坐在暗夜中看着这一幕,谁会想到,这位连一辆新自行车都买不起的穷小子,以后会成为庄慕市的首富?   苏涧那边刚收完生日礼物,众人还在贫嘴,就听到噼里啪啦一阵巨响,天井里掉下一堆破瓦碎石。   玉温的房子塌了!   六月街这一片的房子本就是一些上百年的老木房,屋顶都是用青瓦垒的。   玉温当初租下这个房子后,屋顶没有大动,只是修复了几处漏雨的地方,原本检查是结实的,没想到今天却直接掉了一块屋顶下来。   几个人缓过神来,赶紧过来查看案发现场。   向远爬到顶上去看了看,下来后说,“问题不大,就是天井这一块屋顶是后来盖的,时间长了衔接的地方松动了。”   冯石头失笑,“这算不算温老板送给小涧的生日礼物?”   苏涧喝了酒,也比平时更活泼些,他用那双清澈的眸看了玉温一眼,不咸不淡地说,“别人送礼花钱,你送礼是要命。”   玉温抿了抿唇角,“那这事苏警官管一管吧,好歹是这也是在您的辖区上出的事。”   “你要我的命,我还要给你修房子?”苏涧一双桃花眼里都是笑意。   这在冯石头看来,简直就是打情骂俏,他也跟着起哄,捏着嗓子学着玉温凉悠悠的声线,“苏警官赶紧给修一修吧。”   向远接过话,“这他怎么会?明天我带材料过来修。”   冯石头干着急,心里骂向远简直太笨了,人家两个人说的表面看似修屋顶,实则打情骂俏。   屋顶破了,几个好兄弟也没了继续喝酒的兴致,帮着收拾了一下就撤了。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几人没有骑车,在老街上溜达着往回走。   走出六月街,冯石头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苏涧。   “什么?”苏涧不解地抬了抬眉毛,“礼物刚不是给过了吗?”   冯石头也不说是什么,只是让苏涧拿着。   苏涧把手从裤兜里伸出来,接过冯石头给的信封,捏了捏,里边像是一封信,又像是一叠钱。   “情书?”苏涧唇角一勾,笑了一下。   “这里面有六百一十八块。”冯石头说。   苏涧合上信封,“刚才就想问你了,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又是买那么好的钢笔,又是请了这么一桌好菜,现在还突然给我这么多钱?”   “玉温给的。”冯石头说,“上次不是害我差点丢了工作嘛,人家给的红包,大红包,一千块!”   “这钱你不能...”   冯石头打断苏涧,“你拿着,算是我贴补给小莉和五一的,这大半年这事一直是你一个人在撑着,我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玉温和我的事,我收下这个钱她也就心安了。”   苏涧还想说什么,向远打断他,“收下吧,一千块钱买个心安,人家比我们会算计。”   在有的方面,其实向远的性格和玉温更接近,他们俩都精明事故,把事情看得透透的。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别欠人情,钱好赚,人情难还。   因为房子破了,而那一块地方又恰好是在厨房的位置,傣味不得已停业一天。   一大早上,好些来买香茅草烤鸡的人没买到,都多失望的,还有人央求玉温,“老板娘,你就给我烤一只吧,今天我小姑子来家,我早就给她吹我们八角寨这一片有家烤鸡香得魂都要掉了,这里突然说不卖了,可要让我丢面子。”   有街坊打趣道,“王阿姨,你小姑子不是前年去世了吗?我还去吃了豆花饭的。”   庄慕这边的习俗,有人去世,办葬礼的当天主人家要准备一道豆花饭。   王阿姨脸上挂不住,嘟嘟囔囔地又朝院子里看了一眼,确定屋顶是塌了,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又有人问,“老板娘你家的屋顶怎么好端端的就塌了?”   玉温还没说话,人群里有人接道,“听说是八角寨派出所的苏涧警官昨晚在这里过生日,把房顶给掀了。”   “真的?长得高高帅帅的那个年轻警官?是干啥了,房顶都给掀了?”   “真的,现在的年轻人不比我们年轻的时候,我们那时候又红又专,他们现在尽搞些乱七八糟的,还会跳什么迪斯科,男男女女搂在一起扭。”   “可他是个警官啊。”   “警官也会发疯的!”   站在人群外推着自行车,后座儿上拉着一堆瓦片的苏涧的脸色一言难尽。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   人群里闹哄哄的,这时候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劲,“哎,不对啊,老板娘你们家也做生日宴吗?如果做,那我娃娃过生日就在你家过。”   玉温回道,“这个现在暂时还没确定,如果定下来我们会通知大家的,大家都散了吧,我们还要抓紧时间修屋顶。”   人群逐渐散去后,玉温这才发现冷着脸的苏涧。   又想起“警察也会发疯”的那句金句,她有点想笑,但又觉得不合时宜,突然把头扭向一边,唇角绷得死死的。   苏茶背着背篓迈出门槛,今天早上玉温嘱咐她买些牛肉和酸笋回来,向远他们帮着修屋顶,好好给人家炖一顿酸笋牛肉。   “怎么了?”苏茶停下脚步,看着表情扭曲的玉温,“抽筋了?”   玉温瞪了她一眼,就你多事!   苏茶走出巷子,玉温又追了上去,把苏茶叫到墙角和她说话,   “今天店里没什么事,你一会儿去找冯石头打听一下张凯的妹妹是住在哪里,你买一些女孩子的内衣裤和卫生用品送过去。”   玉温昨天看到张莉校服底下没穿小背心,苏涧照顾她,可毕竟是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年轻男生,肯定会有不方便的地方。张莉又是农村来的姑娘,有些东西她自己也未必懂。   “好。”苏茶点点头正要走。   玉温又叫住她,“钱也给一些,先给一百让她先花着。”   一百块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可真不少了,现在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一个月也不过一百出头。   苏茶有点犹豫,玉温的账都是她在管,玉温表面上看着风光,又是给村里出钱修路,对冯石头那边一出手就是一千块的大红包。   可只有苏茶知道,卖茶香鸡和鸡蛋赚到的钱基本都贴到铺子里了,给村里修路的钱是用铺子抵押贷款的,现在还没还清。   她总觉得玉温花钱有点大手大脚了,老话说吃不穷穿不穷,不会打算一世穷,苏茶是个会计,打算得就更加精明了。   玉温知道她在想什么。   给村里修路,是应当的,如果不是福村的收留,她怎么会有后来的茶香系列商标,又会积攒到开店的钱。   给冯石头红包,是因为自己确确实实地给他带来麻烦,差点害他丢了工作,而且冯石头这个人她以后还会再用,她并不觉得这个钱亏。   至于张莉,大家都以为张凯的死是命运使然,可只有玉温知道这是她操纵整个事件的结果,她这算花钱买个心安?   最重要的一点,玉温在阴间待了32年,她太知道因果报应了,现在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要等到以后用阴德去偿。   玉温安慰似的拍拍苏茶的肩膀 ,“钱花了再赚,只要我赚得够快,贫穷就一定追不上我。”   苏茶被她逗笑了,“你是老板,自然是听你的。”   牛肉买回来后,苏茶冲玉温眨了眨眼,示意事情办妥了。   玉温点点头,俩人都心照不宣,没当着苏涧他们的面提起这件事。   作者有话说:   冯石头,“人家两个人说的表面看似修屋顶,实则打情骂俏。”   玉温,“不,我就是单纯的要修屋顶!”   苏涧,“对不起,是我肤浅了。” 第23章 酸笋炖牛肉   傣族绝对是吃酸的鼻祖, 刚到庄慕的时候,玉温就买了一大背篓鲜嫩的竹笋,把竹笋切成细细的丝, 放到清水中漂洗,再捞出来控干水分,装进干净的瓦坛里。   将瓦坛里的竹笋压紧、封口, 放到阴凉处半个月后,开坛, 竹笋经过发酵,变成了酸酸脆脆的酸笋。   刚开始的时候, 苏茶总是说这个酸笋是臭的,可多吃两次, 越吃越上头,越酸越臭吃起来越对劲。   苏茶买回来黄牛肉的时候,昨晚掉下来的屋顶已经搭得差不多了。   向远站在屋顶上,苏涧单脚搭在栏杆上,猫着腰从旁边给他扔瓦片上去, 一个扔一个接,一接一个准。   冯石头在下面端茶递水, 时不时的运送点辅材,三个人倒是配合得很好, 苏茶过去看了看,也插不上手, 便回到下面天井去帮玉温准备饭菜。   今天吃的是酸笋煮牛肉。   把牛肉剁成颗粒粗一些的肉沫,加料酒和盐腌制上。   从瓦坛里捞出来的酸笋要先用文火煮半个小时祛掉一部分味道。   开始煮酸笋的时候, 冯石头就闻到了一股说不上来的臭味, 忍不住骂了一声, “我去,什么东西这么臭?老板娘不会是想毒死我吧?”   苏涧一只腿跨在栏杆上,扶着膝盖回头看他一眼,“你一穷二白,长得又丑,人家毒你总得有什么动机吧?”   “哎!哎!哎!”冯石头不愿意了,也找准时机怼回去,“说机不说吧,你好歹还是人民警察,怎么这么不文明?”   苏涧往天井下头看一眼,玉温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卧槽!”苏涧暗骂一声,一张白皙的脸一直红到耳朵根子。   年轻男孩子聚在一起免不了会开一些小车,玉温倒觉得这没什么,感觉挺真实的,“性”本来就是人的原始本能,更何况用那什么思考的雄性。   在阴间那种死气沉沉的地方待久了,玉温喜欢这种嬉闹而又蓬勃的生命力,给点阳光就会灿烂,洒点雨水就会长成参天大树的感觉。   酸笋煮好后,她收回思绪。   起锅烧热,往锅中倒入牛肉沫和西红柿翻炒,直到西红柿变得软烂后,倒入酸笋一起炖煮。   酸笋牛肉最少得炖上一个小时,炖的时间越长,牛肉里优质蛋白的香味、番茄的酸味和酸笋的独特风味便越能更好的融合,汤的味道也就更加鲜美。   这酸笋炖牛肉的精髓还在于傣族风味的一碗灵魂蘸料。   傣族有一种独特的食物加工方式叫做“舂”,就是把食物捣碎的意思。   在榕林的时候,玉温常有一种万物皆可“舂”的感觉,舂鸡脚、舂猪皮、舂牛干巴、舂米线米干,还可以舂豆腐。   她今天要“舂”的,就是这酸笋炖牛肉的蘸料。   把大蒜、小米辣、罗勒叶、盐和味精放入石臼中一起捣碎,再往碗里放一勺酸笋炖牛肉的原汤,这灵魂蘸水就完成了。   苏茶在一边闻着都直咽口水,酸爽鲜辣全部集合在这一道菜里了。   冯石头刚才在楼上闻到炖酸笋的味道,心想这少数民族的口味果然生猛,臭得下头,不是他一个汉族汉子能消化的。   苏茶上楼来请他们下去吃中饭。   他把拒绝的托词都想好了,下楼就对玉温说,“老板娘,我爸叫我回家吃饭。”   玉温端着炖好的酸笋牛肉走出来,酸汤金黄,番茄鲜红,酸笋洁白,空气里飘着一股浓郁的酸鲜味。   “是吗?那挺可惜的,还说让你尝尝我们傣族正宗的酸笋炖牛肉。”玉温说完话,端着酸笋牛肉走过他的身边。   冯石头闻到这鲜味愣了一下,立刻接道,“那倒不用,我给我爸说了要在朋友家吃,老年人嘛,有时候也要学会独立。”   苏茶端着一锅米饭,噗呲笑出声来。   苏涧用唇语对向远说,“没出息的东西。”   向远冲他竖了竖大拇指表示赞同。   夹一筷子酸笋和牛肉,蘸一点辣得爽利的蘸料,就着香喷喷的白米饭,简直是人间下饭神器。   之前觉得臭不肯吃的冯石头吃得最欢,大米饭一共吃下去5碗,就这还不够,又喝了两碗汤。   向远和苏涧都吃得斯文,但也比平时多吃了两碗米饭,吃完还有几分意犹未尽。   要说麻辣吃多了会发腻,这酸辣的东西做得好了,还真是百吃不腻。   吃完午饭苏涧要回所里开会,冯石头被抓回国营饭店上班,剩下向远一个人善后。   他在楼顶上干活,取下面的东西不方便,玉温便把傣裙的裙角挽起来,系成一条灯笼裤的样子,单手撑在木质栏杆上,往上一跃,人就轻盈地站到了栏杆上,帮着给向远递东西。   见她这一顿行云流水的操作,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向远都有几分诧异。   “你小心,那木栏杆时间长了发朽。”   “没事,我有分寸,你忙你的。”   玉温回了他的话,继续专注地递着工具。   向远干活很麻利,事情做得又漂亮又利索,两个人配合很快修好了屋顶。   事情做完,向远也不多留,收拾好工具箱就走。   玉温送他出门,她手里拎着傣裙的裙角,穿着布鞋的脚迈过天井进店铺的台阶,挺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你活儿干得这么好,怎么不考虑做做房地产?”   房地产在这时候的庄慕还是一个新词汇,向远回过头,有些迷茫地看着她。   玉温清浅地笑着,“就是盖房子,现在很多南方老板来这边做生意,以后都是要置办房产的,盖房子这个活计,以后几十年应该都会吃香。”   “盖房子?”向远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玉温没再说话,把人送到门口,看向远骑上自行车,她只客气地说一句,“慢走!”   在玉温的印象中,向远是十年以后才开始做房地产的,那时候庄慕的地产行业已经兴起好几家龙头企业,他入行稍晚,走了不少弯路。   就算知道他后来的命运,玉温也只敢点到这里。   强行改变命运是会受到反噬的,就像之前的“福村茶”和“福村泉”,不是玉温不想拿,而是那个东西原本不属于她,她要是强行夺取的话,后面成千上百倍的反噬不一定受得住,干脆还回去,还能落一个人情。   而向远的情况不同,大富大贵本就是他的命格,如果玉温的点拨有用,也只不过就是提前几年。   她送了向远回来,苏茶在店里等着她。   开始卖香茅草烤鸡已经一个多月了,虽然每天的生意还是很好,可总是停留在30只左右,始终没有突破。   玉温和苏茶算了算最近的营业额,虽然一个月有将近一万块的流水,净利润也有五千左右,这在90年来说可是不少钱了,可离玉温想要的还远远不够。   现在她主要要突破的是地域的限制,三月街这边活动的大多都只是庄慕本地的老居民,大家的购买力毕竟有限,想要增加营业额,最快的办法就是快速扩张。   苏茶用手掌拖住下巴,很认真地思考了半天,终于悟了,“我们是要在别的区开分店吗?”   “那开店的资金和新店的人员哪里来?”玉温反问。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苏茶又重新给出了一个方案,“那我们增加菜品呢?之前苏警官在这边过生日的时候不是也有人说愿意把小孩儿的生日宴放到我们店吗?”   玉温还是不同意,“八角寨这一片大多是工薪家庭,香茅草烤鸡已经是他们消费极限,再增加菜品也不会有太多人来消费的。”   苏茶没有答案了。   玉温扶正别在鬓边的一朵缅桂花,“如果我们送外卖呢?”   “送外卖是什么意思?”   “店里安装一部电话,有人打电话订茶香鸡,我们就派人骑车送上门去,每一只鸡家五毛钱的配送费,这样配货员的工资不就有了吗?店里不多出一分钱,就能把生意做到外面去。”   苏茶前后想了一遍,终于忍不住问道,“有时候真的想把你的脑袋掰开看看,怎么这么聪明?”   玉温笑笑,玩笑似的答一句,“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上。”   这个“巨人”就是后世的人类文明。   苏茶没太听懂她的这句话,她的心思都在怎么扩大经营上面,又追问道,“那我们是要再招一个配送员吗?”   玉温算算时间,国营大饭店的命数也差不多了,“不用,把这差事给冯石头留着。”   “冯石头?他不是在国营饭店干得好好的吗?他那可是铁饭碗,能愿意来我们这里吗?”   玉温站起身往茶桌那边走,半晌才凉悠悠地说一句,“国营饭店要倒闭了。”   “没听说呀,那么大的饭店说倒就倒?”   玉温没再回苏茶的话。   她要国营饭店倒,它就得倒!   作者有话说:   写到酸笋,然后想吃螺蛳粉了... 第24章 一百只烤鸡   用香料腌制好的鸡, 再用芭蕉叶包裹起来放到炭火上炙烤,香味尚未出来,客人倒先上了门。   玉温把烤鸡翻了个面, 便听到了脚步声,一抬头,一个中年男人笑盈盈地看着她。   三十来岁的年纪, 穿着一套藏蓝色的磨毛西装,西服剪裁很好, 将他修长的身形修饰得很挺拔漂亮。   男人的头发全部向后梳,上面还打了蜡油, 看上去油光铮亮的。   南方过来庄慕做生意的老板都是他这一幅打扮,西服油头, 皮鞋也擦得瓦亮瓦亮的。   “老板,烤鸡好了吗?”他笑着说话,南方口音很重,露出一口又白又整齐的牙。   “麻烦您再稍等二十分钟。”玉温抬起头招呼一声,遂又低下头, 把烤鸡翻了个面。   长长的睫毛在她白皙的脸上落下一层阴影,饱满的唇, 唇角微微向上挑着,把来人看呆了。   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 玉温有几分不自在,便唤了苏茶来, “请客人去桌前坐,给他泡一杯茶。”   那中年男人摆摆手, “不必了, 我在这儿很好。”   苏茶看看玉温, 一时间也不晓得是该进还是该退。   玉温递给她一个颜色,“那你先去把香料切好。”   苏茶走开以后,背头男抱着胳膊,就站在玉温斜对面和她套近乎,“你是这家店的老板娘?”   玉温手里的动作没停,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这家店小归小了点,但烤鸡的味道是真不错,你们是叫含香草烤鸡吗?”   玉温脸上荡起一抹不耐烦,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性格温和的人,而且,拒绝这种无聊的搭讪。   “香茅草烤鸡,不是含香草!先生搭讪前能不能先学好中国字?”   因为生气的缘故,她那俊俏但疏离的脸变得更加生动,男人只觉得有趣。   好不容易烤鸡烤好了,玉温扯了牛皮纸包好,又用麻绳系上,包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包裹,递给男人,“您慢走。”   随着男人递过来的一张大团结,还有一张名片,名片是浮夸的金色,名字是欧阳剑,职务是欧氏图书出版集团董事长。   就这,还图书出版集团?香茅草说成含香草的人?   是不是做图书出版的时候顺便把脑子也出版掉了?   欧阳剑很满意玉温很仔细地阅他的名片,名片上富贵的金色和衿贵的头衔都让他觉得十分有面子,可玉温不动声色的面容下是鄙夷的吐槽。   “我这边需要订一百只烤鸡送礼,哦,是叫香茅草烤鸡对吧?”   欧阳剑的语调里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但是这个包装过于简陋,我要送的都是本市的文人墨客达官显贵,我想给你一个重新准备包装的时间,准备好以后打上面的电话联系我,我要先过目。”   “可是...”玉温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也更像是为对方考虑,“这种小批量的包装很贵的,也许比烤鸡本身还要贵,做下来你不划算的。”   “钱不是问题,你开个价。”   玉温想了想,“三十块一只,连包装带鸡,怎么样?”   欧阳剑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这是我在你这里收到的第二个三十,成交!”   等欧阳剑走了以后,苏茶抬起因为切洋葱而又酸又涩的眼,泪眼朦胧地说,“你和苏警官可真行,割韭菜啊?他割第一茬,你割第二茬。”   玉温扬起唇角,“怎么?上次苏涧割的也是他?”   “不是他还能是谁?这种人傻钱多的能有几个?”   玉温脱下腰上的围裙,“我先去包装厂一趟,店里你盯着点,对了...一会儿空下来去邮政局把安装电话机的手续办了。”   苏茶流着泪切洋葱,“生产队的驴都没我这么辛苦,又是会计又是打杂又是跑腿...”   玉温整理好鬓发,往鬓边插了一支孔雀石的发簪固定住高高挽起的发髻,她回过头冲苏茶露出一个妩媚的笑意,“既然你觉得太辛苦,那这样吧,工资一个月加五十。”   苏茶,“你说什么呢?我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咱俩的情谊你和我说钱合适吗?”   玉温拧开奇士美口红,往唇上抹了一抹正红色,轻轻地吐出一个数字,“一百。”   苏茶挥舞着菜刀,“老板,我还能继续燃烧!”   玉温鄙视地看了她一眼,扭着细腰出门去了。   玩笑归玩笑,但玉温和苏茶都知道,苏茶绝不会贪这个钱的,她是店里的会计,每个月自己给自己开工资,玉温说过好几次加钱了,苏茶也还是按原来说好的价钱领钱。   玉温去的包装厂正是给福村做福村茶包装的那个厂子,打了个人力黄包车,15分钟也就到了。   今天是和包装厂结款的日子,王庆忠正好也在包装厂里。   他看到玉温,就真的跟娘家人看到远行的闺女一般的热情,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大步流星地走到玉温这边。   “玉温,你怎么来包装厂了?是有事吗?”他打量玉温两眼,“你还真是越来越漂亮了,看着就跟画册上的女明星似的。”   “二哥也来办事吗?”玉温笑着和他打过招呼,才说,“我是来包装厂看看想做一批烤鸡的包装。”   “你要做多少个?”王庆忠对她要把烤鸡包装出售的想法一点都不奇怪,玉温的想法总是很超前。   玉温说,“第一批只要五十个,我想先试试水。”   “五十个你还定什么定?”王庆忠一拍大腿,“我让他们送你,不要钱!”   见玉温听不太懂,王庆忠解释道,“我们福村可是他们这家包装厂的大客户,打版都是免费的,你这才五十个,就当是打版了,我让他们做就是。”   在王庆忠的引荐下,玉温很快见到了包装厂的老板,又由老板介绍,见到了他们的设计师小江。   玉温把自己想要的元素告诉小江。   要有傣族元素,但不能花哨,看起来要简单高级,还有就是质感一定要好。   小江给玉温推荐了福村古树茶用的那款牛皮纸包装,纸张厚实,色泽温润,正是玉温要的效果。   在她侧头看包装纸的时候,小江拿起桌上的相机,拍了一个玉温专注的侧影。   小江想用这张侧影做包装上的图片,这样的话就能满足玉温想要的傣族元素,只是现在用的还是胶卷相机,立马看不到照片的效果。   玉温给他建议,“你可以把照片做成剪影的感觉,应该比直接怼一张照片上去更高级。”   小江把玉温的建议一一记在本子上。   从包装厂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玉温请王庆忠上家里去吃饭,“今早苏茶买了鱼,我给二哥做个柠檬烤鱼吃。”   王庆忠下午没什么着急的事情,自然是满口答应,他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苏茶了,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自然是更加亲切。   玉温抬手想招一辆黄包车,王庆忠却掏出车钥匙,唤醒一辆停在路边的银灰色夏利。   “换车了?”玉温看看王庆忠。   王庆忠有点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自豪,“村里茶叶改革以后,赚的钱比之前的三倍都不止,不光茶农富裕,连村委的腰包也鼓了起来,这也是为了跑外面方便,由村委出钱买的小轿车。”   他为玉温拉开副驾的车门,自己又绕到另一侧去上了驾驶室。   王庆忠系上安全带,对玉温说,“要说这车可是你的功劳,要不是你给村里出谋划策,又出钱修了路,我们哪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车子开出去一段路,王庆忠突然说,“之前村民里有人提出来在大青树下给你塑一尊石像,这事我给压下来了,先问问你本人的意见。”   玉温上车后,拿起挡风镜前面的新茶包装看,听到这里,惊得差点把那包装袋从车窗里扔出去,“这可千万别,要折寿的。”   王庆忠哈哈一笑,“我就知道你不爱出这种风头。”   说话间就到了傣味。   这是一间上下两层的老铺子,临街是一间三十来平方的厅堂,靠门的位置有一个老榆木的收银台,另外放着四张藤编的矮桌。   厅堂后方是一个十来个平方的小天井,小天井连着二楼的屋檐,兼顾着厨房、茶厅和上二楼的通道的功能。   他往楼上看了看,玉温对他说,“楼上的三间房空着,准备以后做成包房。”   这铺子的规模和装修倒是出乎王庆忠的意料,玉温当初大手一挥直接送了一万块给福村修路的事他至今还记忆犹新,谁都认为她是赚了大钱。   村里人听说玉温在城里开了饭店,都以为起码是像国营饭店那样的大饭店,谁曾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不起眼的一个小铺子。   玉温去廊下泡茶,苏茶看出王庆忠的疑虑。   压低声音对他说,“二哥,你也是在外面见过世面的,玉温卖茶香鸡,茶香蛋是赚了钱,但赚不了你们想象的那么多钱,村里修路的钱还是她用铺子抵押的。”   王庆忠大受震动,玉温出了这钱,大家纷纷猜测她也许是赚了几十万才会舍得出这一万块钱,谁曾想到就是连这一万块都是她向银行借的。   一个人有一万给你一百,和一个人明明只有十块,却要想尽办法给你一百,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他看向坐在廊下泡茶的玉温,袅袅茶气将她姣好的容颜洇得模糊,她再怎么成熟稳重,容貌却也还只是二十岁的模样,甚至还带着几分稚气。   一米八几的大汉差点红了眼眶,他想象不出来,玉温怎么会有这样的魄力,那可是一万块啊,她说送就送了。   “这可不行。”王庆忠也压低了声音对苏茶说,“现在村里有钱了,这钱我得还给玉温。”   苏茶摁住他的胳膊,“钱这个月就还清了,你可别说你知道这件事,玉温要骂我的,这事就这样吧,二哥,咱们福村要记得人家玉温的恩情。”   茶泡好了,玉温抬起头,扬声道,“二哥来喝茶。”   王庆忠端起一杯热茶,看玉温挽着裙角在水池旁边忙碌。   杀鱼,去腮去鱼鳞,又快又麻利。   作者有话说:   欧阳剑,“遇到女神好开心!”   玉温,“大家都开心!” 第25章 柠檬鱼   傣族人做菜最少不了的一味调料便是柠檬, 这是因为榕林靠近东南亚,属热带季风气候,天气炎热使人常常没有胃口, 吃酸能够开胃健脾。   顾名思义,柠檬鱼的主要调味料便是柠檬。   清理干净内脏的鱼,往鱼身上划两刀, 之后加姜葱蒜末、辣椒、白酒去腥,再撒上大量的柠檬汁。   腌制好的鱼用大火蒸十来分钟, 待鱼熟透以后,出锅, 撒上柠檬皮屑和香菜末。   中午吃柠檬蒸鱼、香茅草烤鸡和苦菜汤,虽然天气已经进入秋天, 但庄慕四季如春,中午更是穿短袖衬衫都嫌热,酸酸辣辣的柠檬鱼很适合这个天气吃。   刚摆好菜,玉香就回来吃中饭。   她一进门就看到坐在藤编矮桌旁边的王庆忠,玉香操着她那咖喱味的普通话, 惊喜地唤了一声,“庆忠?”   “呀, 真的是你,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我们?”   王庆忠认出是玉香, 也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 “阿娘!”   玉香和在福村时的打扮大不一样,她烫着时髦的卷发, 身上穿着长及脚踝的花色长裙, 耳垂上还戴着两个夸张的银环, 随着她讲话的动作,两个大圆环在耳边晃晃悠悠的。   和在福村时那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简直判若两人。   这要是在马路上遇到她,王庆忠还不一定敢认。   “庆忠你快吃鱼,这鱼酸酸辣辣的,消暑的。”   “庆忠你吃鸡腿,腿肉嫩,汁又多。”   “庆忠你用鸡肉蘸喃米吃。”   “庆忠...”   一顿饭,王庆忠就光听到玉香巴拉巴拉。   还是玉温说了玉香一声,“阿妈,你让庆忠二哥好好吃饭。”   玉香这才闭了嘴。   王庆忠在福村的时候也吃过玉温做的饭菜,好吃是好吃,但不如现在吃的这么惊艳,也许是调料和火候改进的关系。   这鱼肉又嫩又滑,轻轻一抿就在舌尖化开,酸辣鲜香一起在口腔里缠绵。   王庆忠喜欢去福村的水库打鱼,经常能打到又肥又美的野生鱼,但做得这么好吃的鱼他还是第一次吃到。   香茅草烤鸡更不用说了,鸡皮酥脆,鸡肉软嫩多汁,鸡肉的鲜嫩裹挟着香茅草的独特风味,真是百吃不腻。   傣族的蘸料统称喃米,今天的喃米是用青椒小米辣和柠檬香茅草一起舂碎后,加高汤调制。   用喃米蘸烤鸡肉,又是另一番滋味。   一顿饭吃完,王庆忠心里就剩一句话,这种手艺,活该人家能赚钱。   三天后,包装厂那边就送来了定稿的香茅草烤鸡包装的小样。   古朴典雅的牛皮纸包装上,一个傣族少女朦朦胧胧的剪影,在包装正面的右下角,有一枚小小的红色印章,傣味、香茅草烤鸡。   玉温拨通欧阳剑的名片上的电话号码,请他来店里看看包装小样。   欧阳剑端详那包装上俏丽的剪影半晌,笑着说,“很好,这道靓影就是玉温老板吧?”   玉温没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浅笑着,“既然欧阳老板觉得好,那我下去着手准备了,您三天后来提货。”   这一百只烤鸡,对于玉温和傣味都是非常重要的。   之前玉温就和苏茶说过,八角寨片区这边大多是工薪阶层,香茅草烤鸡好吃,但卖得不便宜,都是逢年过节才吃得起,这边的消费已经饱和了。   欧阳剑这批烤鸡是送给庄慕的名流,这批人也正是玉温的目标客户,只要这批烤鸡送出去,傣味在庄慕的市场就算是真正打开了。   这一百只鸡选材都是三斤左右的小仔鸡,由玉温亲自宰杀,不带一点血腥味。   清洗干净的仔鸡要用粗盐按摩鸡皮,祛除鸡皮上的杂味的同时,也能使鸡皮的毛孔打开,腌制的时候更容易入味。   连苏茶也感觉到了玉温的重视,这一次挑选腌制食材的时候也是格外慎重,加了几毛钱,买到了菜市场里最新鲜的洋葱、小米辣、大芫荽等香料。   就是香茅草不好买,可玉香的小院子里种着很多,趁玉香去老年歌舞团的功夫,苏茶薅了一大把。   用精盐按摩过的鸡,清洗干净后,用香茅草、洋葱等二十几种香料腌制上,这一步要腌制最低两个小时,为了让香料的味道更加渗入鸡肉,玉温将时间延后了两个半小时。   腌制时间也不能过长,时间过了,香料的味道过重,就会抢鸡肉的肉鲜味。   好菜讲究的是口感的平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各种调料和主菜之间的互相成全。   玉温把腌制好的仔鸡用新鲜的芭蕉叶包裹起来放到明火上炙烤,听到门口传来皮鞋撞击水磨石地面的哒哒声。   一抬头,是欧阳剑。   难得的是他脸上没有挂着一贯自信从容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的。   玉温让苏茶看着火上的烤鸡,自己引着欧阳剑到了茶台那边坐下说话。   她用茶勺舀出一勺福村古树茶,听到欧阳剑说,   “玉老板,今天有人找到我,说能八元钱一只卖给我香茅草烤鸡,这可是比你卖给我的价格便宜了二十二,一百只就是两千二百元。”   玉温把茶叶倒进紫砂茶壶,“我猜欧阳老板你肯定没买。”   “为什么?”   紫砂茶壶里注入清水,放到红泥炉上烤着,玉温浅笑着回答,“因为这人的香茅草烤鸡肯定是不好,要他的烤鸡入了您的眼,那您定然不会再回来找我。”   生意人利益为上,大家都懂。   欧阳剑如实相告,“味道确实和傣味的香茅草烤鸡云泥之别,但奇怪的是,他用的是茶香鸡不会错,连包装也和你给我看的一模一样。”   紫砂壶里的水沸了,咕嘟咕嘟地冒着茶香,玉温的心也不似刚才那般安定。   这茶香鸡只有福村有,而现在福村的茶香鸡都被傣味农发公司一家垄断,如果真如欧阳剑所说那人卖的是茶香鸡不假,那就是福村出了内贼。   玉温“啪”地一声灭掉红泥炉里的火焰,站起身来,“欧阳老板能不能引我去会会这人?”   出了傣味的门,上了欧阳剑的奔驰S级,玉温突然又改变了主意,“欧阳老板,我们先去一趟派出所。”   八角寨片区派出所里,苏涧正在写今天的出警记录:   庄慕市一中初一学生张五一,把高二(1)班一男同学曹景然的裤子脱掉,将其关在男厕所长达两个半小时。   写到这里,苏涧“啪”地一声把手里的英雄牌钢笔摔到桌上,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玉温敲了敲派出所办公室的门,“苏警官,我要报警。”   她坐在桌对面给苏涧叙述欧阳剑刚说的话,视线落在苏涧的出警记录本上,扫了两眼,又继续回到话题上。   苏涧听完玉温的话,又抬头看了看站在门口,双手揣在裤兜里的欧阳剑抬着眉看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苏涧又收回视线,将出警记录本翻了一页,在新的一页上写上,“报警人:玉温,报警事项:假冒伪劣,恶意竞争...”   填写完出警事项,苏涧站起身,引着俩人往外走。   走到派出所门口,苏涧下意识地去骑自行车,看到欧阳剑停在门口的大奔,犹豫一瞬,掏出了吉普车的车钥匙。   苏涧坐进驾驶室,看了看玉温,用余光示意她上车。   欧阳涧早就主动拉开了大奔副驾的门,“玉老板,上我的车吧,这车坐着更舒适。”   玉温扭头,视线穿透车窗落在苏涧的身上。   苏涧面上浮现出几分斗志,直接探身从里面推开了副驾的门,“上来,和你讨论讨论案情。”   人家都说讨论剧情了,还怎么拒绝?   玉温提起裙角,款款上了苏涧的吉普车。   车门“啪”一声关上。   欧阳老板,“...”   吉普车跟着欧阳剑的车穿梭在大街小巷里,苏涧却没有和玉温讨论什么案情,一直抿着薄唇,一言不发。   玉温看得出来,他有些烦躁。   “苏警官是因为张五一的事不开心吗?”玉温问。   苏涧抿着唇,半晌,“嗯”了一声。   “那你问过他为什么要欺负同学了吗?”玉温问。   苏涧半天吐出一句,“欠揍呗!”   玉温不冷不热地说,“要是你小的时候,同学先打了你一顿,你打了他一拳,你父亲只看到你打人,也不去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是教训你打同学是不对的,这件事你怎么想?”   欧阳剑的车转个弯朝着城北开去,苏涧转动方向盘也跟了过去。   吉普车驶上主干道,他眉头一跳,问玉温,“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玉温勾了勾唇角,“每个小朋友都会有差不多的经历。”   她当然不会说出这些是在阴间的另一个苏涧说的。   苏涧抿着唇角,没有再追问这件事。   玉温侧脸看向他,俊朗的五官还稍显稚嫩,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大男孩儿,却过早地承担起家长的角色。   “试着像一个朋友那样和他相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张凯死了以后,苏涧一直处在一种半自虐的状态中,他拼命工作,遇到危险的出警任务他第一个上,把张凯的弟妹接到身边亲力照顾。   可是每每想起那两个未成年的中学生,他心中都充满不安,养育孩子的责任太过重大,他怕自己做不好反而会害了他们。   玉温的一句“像朋友那样相处”像是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中撕开一道口子,有光照了进来。   想起自己小时候,最渴望的亲子关系不正是像朋友那样相处吗。   欧阳剑的车子在一处菜市场处放缓了速度,最后停在菜市场边上的一家烧烤店门口,吉普车也紧跟其后,靠到烧烤店门口的空地上停下。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哦,宝宝们! 第26章 焖肉米线   烧烤店老板是个胆子小的, 见到警察都上门了,吓得语无伦次,苏涧问了两句他就全招了。   鸡确实是福村传出来的, 是一个叫“福根”的老头卖给他的,连欧阳剑和包装厂的事也是福根透露的。   福根卖给他生鸡是四块钱一只,他自己加工好以后加了四块卖给欧阳剑, 一只鸡大概能赚两块五毛钱。   苏涧侧头看向玉温,“你认识这个福根吗?”   玉温点点头, “福根是村里的孤寡老头,我离开福村后, 村长安排他帮着照看养鸡场,平时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 没想到私底下给我整这一出。”   苏涧的英雄牌钢笔在出警记录本上刷刷刷地快速记录下她说的话,又对烧烤店老板说,“人家茶香鸡是注册了商标的,你涉嫌假冒伪劣,跟我回所里一趟吧。”   烧烤店老板一听这话, 眼泪都要下来了,抱着苏涧的腰就开始嚎,   “警官,我不知道啊, 那个福根说这鸡都是自己家养的我就相信了,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苏涧把他的手掰开, 退后两步,“你私下联系傣味的客户欧阳剑, 以低价出让来路不正的茶香鸡, 涉及恶意竞争, 还是得跟我走一趟。”   烧烤店老板丧着一张脸,拉下卷闸门,跟在苏涧后面上了吉普车的后座。   苏涧弓身将烧烤老板的手腕靠在吉普车的车门上,一回头,欧阳剑又拉开了他那大奔的副驾驶门,冲玉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玉老板,这回不用讨论案情了吧?”   玉温犹豫一下,细腰轻轻地一扭,还是回到吉普车上坐下。   这个案件还没有结束,苏涧先送玉温回去,把烧烤店老板送回所里暂时拘留后,又开车回到了傣味,他还得和玉温再去一趟福村,把事情的源头福根解决了,这件事才算完。   吉普车刚拐过三月街街口,苏涧看到玉温和欧阳剑站在门口说着什么,从他的角度看,俩人贴得有点近。   苏涧一脚踩死刹车,车子远远地停在街角的铁皮路灯下,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对面的一对人,他莫名觉得心烦。   距离太远,他听不见俩人谈话的内容。   欧阳剑面上露出几分暧昧的担忧,“玉温,我开车陪你去那个什么福村,这件事情也因为我而起,你一个人去面对危险我不放心的。”   他对玉温的称呼已经不自觉地从“玉老板”变成了“玉温”。   玉温也不傻,自然看得出他眼里的情愫和他语气中的暧昧。   她唇角漾起笑意,眼底却丝毫不见波澜,凉悠悠地说,   “欧阳老板不要太自作多情,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而且...比这危险百倍的我都经历过,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温室里的女子。您请回吧,下午我会安排人把一百只烤鸡送到宾馆。”   欧阳剑神色有些受伤,拧着眉毛哀怨地看向玉温。   玉温没再和他过多周旋,转身,扭着盈盈一握的腰,长腿迈过门槛,进了铺子里。   厨房里还有一百只烤鸡等着她去处理,她没有时间和男人周旋。   而且...玉温最讨厌梳大背头还上发蜡的男人,故作暧昧,怪油腻的。   等欧阳剑的大奔消失在三月街上,苏涧才重新启动吉普车,将车子停到了傣味门口。   小厨房里烟气萦绕,烤好的烤鸡在打包装,腌制好的烤鸡就立刻裹上芭蕉叶上炉子上烤着。   一百只香茅草烤鸡的香味弥漫在铺子里,又正是到了午饭时间,闻着这诱人的香气,苏涧突然觉得特别饿,饿得抓心挠肝的。   他在藤编的矮桌前坐下,玉温在烟气缭绕中抬起头,“苏警官稍等,这就中午了,我们简单吃点午饭再下去福村。”   因为下午还有正事要办,玉温只做了简单的焖肉米线。   焖肉用的是猪的后臀尖肉,猪肉切成两厘米左右的块状,下锅煸炒出油。   再加入大蒜、辣酱、白糖和生抽一起炒出香味,盖上锅盖,用小火将肉咕嘟着。   炖煮一小时左右,肉变得软烂,砂锅里也散发出醇浓的肉香来。   等焖肉炖好了,玉温便重新取一口锅烧水,水烧开后下入泡发过的米线和蔬菜一起氽烫。   洁白绵软的米线上浇上一大勺焖肉,再撒上一勺辣椒油、香葱。热气腾腾的米线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只吃米线太过简单了点,玉温又让苏茶切了一只香茅草烤鸡端上桌。   美食当前,苏涧也不客气,谢过玉温后,挑起一筷子米线嗦进嘴里,不用怎么咀嚼,软糯的米线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周身都熨帖了。   焖肉炖得又软又糯,丝毫不觉得腻,夹起一块颤巍巍的,送进嘴里一抿就化了。   一碗热腾腾的米线吃进肚子里,又吃了几块香茅草烤鸡,苏涧烦躁的心情逐渐缓解了一些,之前那种空落落的酸涩感消失了。   原来美食真的很治愈。   吃完中饭,苏涧开车,玉温坐上副驾,一起去了福村。   时间急,玉温没来得及回家换衣服,还穿着之前在厨房里做烤鸡的那套孔雀蓝的傣裙。   逼仄的车厢里,除了苏涧熟悉的玉温身上的那股花香,还有一股淡淡的烟火气。   这股烟火气让苏涧觉得特别心安,冰山美人终于接了一回地气的感觉。   庄慕到福村的路修通后,半小时就到了福村。   车子直接开到傣味农发公司,也就是之前的鬼屋。   现在哪里还有半分鬼屋的萧索?院子里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排鸡舍,就连之前的三间屋,除了留一间给福根住,剩下的两间也改造成了孵化鸡蛋的暖房。   玉温前后看了一圈,没见到福根的人影,她对苏涧说,“上村委办公室。”   王庆忠正在茶厂里抽查今天下来的新茶,远远地看到一辆公家的吉普车开过来,他心想会不会是市里领导突然莅临,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了出去。   可吉普车停稳,副驾下来的是玉温,驾驶室则走下来一个高瘦英俊的年轻警官。   “玉温,你怎么回来了?”王庆忠有些诧异地看了苏涧一眼,“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二哥,福根呢?”玉温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简短地给王庆忠讲了,现在让王村长帮着找福根。   王庆忠气得不轻,庄稼人憨厚的脸涨得通红,一边大骂福根忘恩负义,一边发动茶厂的几个工人跟着找。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福根被找回来了,一身的酒气,醉得讲话都大舌头了。   福根酒壮怂人胆,面对王庆忠的质问,大着舌头含糊不清地狡辩,   “那...那钱也不能都让她...她玉温一个人赚了?她...她吃肉...还不让我们跟着喝点汤了?”   王庆忠气得一脚踹到福根屁股上,“人家玉温给咱们村出钱修路,又指点我们做茶做水,还给你开工资!你倒好,吃里扒外,养不熟的下贱东西!”   苏涧按住王庆忠的肩膀,“同志,你冷静一点,打人是违法行为。”   福根被几个村民按住,挣扎了半天都站不起来,还是梗着脖子不认错,“她在我们村赚了几十上百万,随便拿一万块修修路,你们就恨不得跪着舔她屁股,这钱对人家来说,就是放个屁那么简单!”   福根嘴里不干不净,讲出的话也越发地不堪入耳,王庆忠实在听不下去,也不管苏涧的劝阻,跳上去又是几大脚踹在他身上。   怒气一上来,王村长也忍不住了,哽在心上的话脱口而出:   “今天大家都在,我正好说一件事,你们都以为玉温开养鸡场赚到大钱了,有人眼红我是知道的,可今天我就告诉你们,就修路的那一万块钱还是人家拿城里的铺子抵押了,贷款给我们村里修的路。你们还真以为她是有法力啊?随便卖点仔鸡就能赚到几十上百万?人家赚的每一分都是辛苦钱。”   “有人还说玉温欠我们福村的,我今天倒要问问,她是哪里欠了福村的?”   “她们母女刚来福村的时候,我们是怎么对待人家的?她们睡桥洞、住鬼屋,村委给她一个工作,一个月十五块钱,这和白干有什么区别?”   “就这都还有人人心不足,私底下骂她,诋毁她和苏茶两个年轻姑娘,我今天就给你们说,人家在城里干的就是清清白白的生意,凭本事吃饭,铺子就开在庄慕三月街上,你们都去尝一尝,就知道人家那手艺,想不赚钱都难!”   “福根你还搞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不是个东西!”王庆忠越说越气,上去又是几大脚。   等他踹得差不多了,苏涧才意思性地叫停。   玉温也在旁边劝着,“二哥,别说了,福根我们先带走,拘留是肯定的,他在我那里赚了多少钱,该吐也得吐出来,你也别太激动了,有的事过去就过去,没必要总惦记着。”   玉温其实不是什么大度的人,甚至是睚眦必报的那一类人。   但她也觉得人总归是要向前看的,每天把委屈挂在嘴边的那是祥林嫂。   要按以后的说法,这种人叫负能量,要不得的。   王庆忠一定要亲自开车把福根押到庄慕派出所,回去的车上,还是只有苏涧和玉温俩人同车。   车子开过一处山坳,苏涧想起山体滑坡那天,那个单薄消瘦的姑娘,背着又大又沉的竹篓,一个人顶着狂风暴雨在山路上艰难前行的样子。   又想起之前王庆忠说的,睡桥洞、住鬼屋,被村民恶意诋毁。   他侧头看了看,玉温闭目养神,睫毛覆盖下是姣好的容颜,他很难想象这样一张冰清玉洁的脸是怎样吃下那么多苦的。   想到这里,又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   感受到他的目光,玉温倏地睁开眼睛,妩媚的眼底尽是戏谑,“怎么?警官同志,你是被我美呆了?”   半年前,苏涧第一次在警察局见到玉温,他对玉温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同志?你被我帅呆了?”   苏涧扯着薄唇笑了一下。   和她熟悉一些以后,苏涧发现,冰山似乎只是玉温的保护色,她冷淡梳理,离群索居,但又处处都是她的温度,懂得人自然看得到她的温暖。   作者有话说:   苏警官,明人不说暗话,直说你是不是动心了? 第27章 七彩糯米饭   福根在警察局关了三天, 卖鸡赚到的四百块钱,他买酒买烟打牌花了将近一百,剩下的三百块钱还到了玉温手里。   这算是一次不大的事故, 玉温倒也没损失多少钱,就是现在村里的农发公司没人照看,王庆忠临时叫了一个信得过的本家兄弟帮忙照看着, 但人家家里也有茶山,帮不了几天忙。   现在茶山赚钱, 自己家的活儿都忙不过来,人家还是听说是玉温才答应帮忙的。   欧阳剑送出去的一百只烤鸡上留有傣味的订餐电话, 这几天陆续有人打电话过来定烤鸡。   玉温和苏茶两个人从买菜到制作,再到送餐, 清洁整理,钱是多赚了一些,但人也累得够呛。   送完今天江北区域的最后一只烤鸡,玉温在小卖部买了两瓶汽水,给了苏茶一瓶, 俩人靠在江北大桥上喝汽水,算是百忙之中偷得一点点休憩的时间。   玉闻喝下一口冰冰凉凉的橘子味汽水, 眯起眼睛看江面上的波光,悠悠地说, “这国营大饭店怎么还不倒闭?”   苏茶呛了一下,捂着嘴轻声咳嗽, “温老板,你最近有点无奸不商的那个意思了哈, 人家倒不倒闭的不管, 咱们做好自己的生意得了。”   玉温细长干净的手指在凝了一层细细小水珠的玻璃瓶上轻轻叩着, 她回过头,后腰抵在栏杆上,笑着对苏茶说,“主要是他们倒闭了,咱们就能多两个帮手。”   “怎么又成两个了?”苏茶问,“不是只有冯石头一个吗?”   “国营饭店总厨张大军。”玉温笑笑,仰头喝完半瓶汽水,又补充一句,“他来找过我。”   国营饭店生意下滑,总经理岩罕把责任都推到总厨张大军身上,非说是菜品不行,才留不住人。   张大军自然明白,的确是菜品的原因,但菜品出问题,归根结底是出在食材上。   改革开放以后,庄慕市的饭店早就不是国营饭店一家独大,或高端豪华,或小巧雅致的饭店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在环境和档次上,国营饭店早就不占优势了。   国营饭店之前短暂的辉煌全是茶香鸡带来的,正因为这个食材足够优秀,而且只有国营饭店有,许多客人就是冲着这道菜来的。   茶香鸡飞了以后,这些客人自然立马拍屁股走人。   只是现在岩罕把责任全推到张大军身上,这不免让人寒心,张大军心里放不下茶香鸡这种优异的食材,所以为此专门去找过玉温。   冯石头已经快两个月没开工资了,他本来想领到工资就走人,可前几天去向远院儿里喝酒,向远说的一番话,让冯石头又有些左右摇摆。   向远从帮玉温修屋顶回来后,就没有继续修车了,攒了几个肉联厂之前下岗的朋友,多少有点手艺的那种,组成一个小建筑队接点小工程做。   这两年庄慕的经济突飞猛进,随之而来的是日益增长的外来人口,住房问题成了刚需,再加上城市各类基础设施建设,向远的小工程队一组建起来活儿就没断过。   以前冯石头和苏涧来向远这里喝酒就只能煮点毛豆下酒,这几次过来有了猪头肉或者酱牛肉,今天小桌上的搪瓷盘里居然摆着一只香茅草烤鸡。   老规矩,两个鸡腿先卸下来给张莉和张五一留着。   向远给两个兄弟的杯里添上一杯二锅头,看苏涧把鸡腿打包好,便问道,“张五一最近怎么样了?”   “还行。”苏涧捡了一粒花生米放嘴里嚼着,面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神色。   冯石头摇着头感慨,“能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张五一的好话还真不容易。”   苏涧笑笑,“他最近表现真的还可以。”   上次张五一把高中部学生的裤子扒了关男厕所的事,苏涧下来以后去学校了解了一下,学校老师还是一口咬定就是张五一的错。   他便又在学校里打听了一下,同学们一看是警察叔叔问话,乖乖地说了真话。   是那个男生追求张莉,据说口气还不小,张莉要让他亲一下,每个星期给张莉五十元的“小费”。   张莉肯定不愿意,那男生就反复来纠缠,这才惹怒了小五爷,直接把人家的裤子扒了扔男厕所里了。   了解清楚事情的经过后,苏涧和张五一谈了一次话,像朋友那样。   苏涧告诉他保护姐姐没有错,但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自己。   张五一梗着脖子,“我告诉你,你能管不?”   苏涧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我就算不是你小哥,也是你警察叔叔,我能不管吗?”   张五一嘿嘿一笑,给苏涧要了两块钱,说是和同学去看电影。   苏涧也没多想,给了他两块钱。   最近这段时间俩人的关系还真缓和了许多,苏涧也再没把“张五一那个孽障”挂在嘴边了。   向远和冯石头听完苏涧说的这件事,也是感慨现在的小孩儿真是不得了,才多大点人就仗着家里有几个钱,想要“包养”女同学了。   向远想得比较远,“那个男生会不会报复?”   苏涧肯定地摇摇头,“我找过老师,也找了家长,那中学生平时作威作福的,他爹一来差点吓尿了,我自己跟了几天,挺老实的。”   “那就好。”   向远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二锅头辣口,他撕了一块烤鸡肉放进嘴里,鸡肉的鲜香冲淡了酒液的辛辣,又融合成一股香草奇异的香味。   “那你呢?”向远又冲冯石头抬了抬眉毛,“工作怎么样了?”   向远是他们几个当中年纪最大的,人也更加成熟稳重,平时说话就带着几分兄长的气派。   在他俩说话的时候冯石头就一直埋头吃烤鸡,这会儿面前的鸡骨头都堆成小山高了。   他嘬嘬手指头道,“半死不活的拖着,两个月没开工资了。”   向远皱眉,“那你怎么打算?”   冯石头又卸了一只烤鸡翅啃着,“我打算等工资结算好就投奔玉老板去,反正她说过我随时去找她都可以。”   “那要一直不开工资呢?”向远又问,“人家还能一直等你?”   冯石头不说话了,这种情况他不是没想过,可关键是他也舍不得那两个月的工资不是。   向远语重心长,“你这叫做沉没成本知道吧?在那里待得越久你的损失就越大,我建议你别想着那两百块钱了,早点脱身才是正道。”   这一次,连苏涧都没提什么铁饭碗的事了。   许多国营企业倒闭,90年代下岗潮逐渐让人们知道,铁饭碗也是会生锈的。   冯石头是中秋节那天上门找玉老板的,他提了几个饭店发的冰皮月饼就上门讨工作去了。   玉温没在店里,说是送货去了。   苏茶正在利索地打包烤鸡,今天是中秋节,平时舍不得吃的人家都会买上一只,所以生意格外的好。   这是傣味开业以后的第一个节日,料想到生意会好,烤鸡已经是翻倍做了,平时外卖加店里卖掉的大概在50只左右,今天直接烤了100只,中午刚过就全卖光了,外面还有好些排着队没买到的。   “老板,今天都不卖了?”   苏茶只好陪着笑脸,“现在店里人手不够,只能做出这么多了,您明天早点来。”   “明天就不是中秋节了,这不想着孩子们都回来过节,买点好吃的给他们打打牙祭,这可好,只能凑活买只烤鸭算了。”   旁边有人附和道,“吃过香茅草烤鸡以后,不知道为啥,吃别的烤鸡烤鸭的都一股子骚气。”   “谁说不是呢。”   大家伙摇头叹息地走了,苏茶这才累得肩膀都胯了下去,端起凉掉的茶水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   冯石头知道傣味生意好,可真没想到能这么好。   等苏茶放下茶缸,他才小心翼翼地问,“苏茶,生意这么好,你们怎么不多招几个人?”   “还不是等你呗!”苏茶缓过来一口气,又开始去洗洗涮涮。   冯石头很有眼色地帮着收拾,不太确定地问,“你是说玉老板一直在等我,所以没有重新招人?”   等到苏茶肯定的答复后,冯石头飘了。   他在国营饭店一直以来都是一颗螺丝钉,哪里需要哪里钉,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真TM好感人!   冯石头支棱起来了,“从今天起我生是傣味的人,死是傣味的死人,你起开,这些活儿让我来。”   他把苏茶撵到廊下去坐着喝茶,自己挽起袖子开始收拾。   冯石头一番忙碌后,傣味的后厨重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干净过,连被炭火烧黑的锅底都刷得锃光瓦亮。   他刚收拾好厨房,便有人走了进来。   冯石头一抬头,“张总厨?”   再低头,张总厨的手里提着一盒冰皮月饼,和自己拎过来的那盒一模一样。   冯石头,“...”   张总厨,“...”   苏茶学着玉温的样子,端起茶杯放到唇边轻轻呷了一口,心想,还得是我老板,料事如神!   玉温送完烤鸡以后,转身去了一趟菜市场,买齐了晚上吃手抓饭要用的的罗非鱼和五花肉等食材。   今天下午小苏泉也会回来,这孩子虽然平时都没什么表情,但也看得出来他挺喜欢玉温做的饭菜的。   今天又是中秋节,做一个七彩糯米手抓饭他肯定会喜欢。   玉温买好食材回到店里,看到冯石头和张大军,心里便明白了,笑着说,“两位来得正好,今天晚上吃七彩手抓饭,吃完饭以后我们谈谈工作的事。”   张大军有点懵,“玉老板知道我们想过来工作?”   玉温笑得更灿烂了,“那你们总不能是来蹭饭的吧?”   张大军闹了个大红脸。   “都别愣着了,过来帮忙。”   她拎着食材走进厨房,揭开几个盖着竹篾的土陶缸,里边是五颜六色的糯米。   作者有话说:   食客,“吃了茶香鸡以后再吃烤鸭一股骚气。”   烤鸭,“那我走?” 第28章 七彩糯米饭   七彩糯米饭是傣族过年过节常吃的美味, 要先用蝶豆花、玫瑰茄、曲米、苏木等植物分别煮出7种颜色。   再用这7种颜色的汤汁浸泡糯米8小时左右,原本洁白的糯米在吸收了彩色的汤汁后,也变成了7种颜色。   玉温把7种颜色的糯米依次放入木甄子里, 加大火蒸着,花果叶木的清香很快混着糯米的香气溢了出来。   那边张大军已经处理好玉温买回来的罗非鱼,按玉温吩咐的方式, 用盐、生抽、味精,小米辣和柠檬汁腌制起来, 这是等下要做包烧烤鱼的。   张大军也是很有资历的老厨师,看玉温准备的食材就知道他要做傣族手抓饭, 他顺手就用半个萝卜雕了一个孔雀头,头顶的簇羽, 鸟身的羽毛都活灵活现。   他是一个半月前,在和岩应的第一次争吵后就决定要易主的。   像他这种资质的厨师,外面想要他的餐厅很多,现在刚兴起的星级酒店也有要请他过去的。   张大军一一筛选出来,都觉得这些餐厅酒店不是自己所期望的归属, 他想去一个能真正创造出美味的地方。   他家住得离傣味不远,每天躺在床上闻着香茅草烤鸡散发出来的浓烈香味, 张大军心里涌现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如去傣味上班?   可他又立刻冷静下来,傣味毕竟太小了, 比他刚出徒的时候打工的第一家饭店还要小。   他辛苦二十几年才混到国营饭店主厨的位置,按理说不能越活越倒退, 一下子落差这么大,见到同行也怪丢人的, 亲戚朋友那边也没法交代。   但这个念头一旦生出来, 就越来越执拗, 到了今天,他终于恍恍惚惚地走进了傣味。   等小苏泉也被校车送进家里,饭菜开始陆续上桌。   一个巨大的竹编簸箕里铺满了芭蕉叶,正中摆一只活灵活现的孔雀头,七彩斑斓的糯米饭像是孔雀美丽的覆羽,铺满了整个簸箕。   簸箕里点缀的菜品有,牛肉干巴、舂鸡脚、包烧鱼、香茅草烤鸡、脆皮五花肉、凉拌黄瓜、凉拌炒鸡蛋,还有一份撒撇米线。   苏茶跟了玉温这么久,这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隆重的手抓饭,面上露出惊喜的神色来。   要不是现在没有手机,玉温感觉她下一步的动作肯定是掏出手机先拍满一个九宫格。   冯石头摩拳擦掌,今天可是要大快朵颐了。   张大军本想说自己要回去和家人一起过中秋节,可看到眼前的美食,也是挪不动脚。   晚上喝玉温自己酿的糯米酒,酒精度数不会很高,醇香中透着一股糯米的香气。   手抓饭顾名思义就是要用手抓着吃。   洗干净手以后,在手心里铺一块芭蕉叶,上面放上铺上糯米饭,糯米饭上再放上鸡肉、鱼肉和凉拌菜,之后一起送进嘴里。   糯米饭带着花香,鸡肉香嫩,鱼肉鲜滑,所有的味道一起在嘴里迸开,是一种异域才有的独特香气。   再看桌上,碧绿的芭蕉叶上摆放着五彩的孔雀,真的有一种走进热带雨林的感觉。   冯石头最喜欢傣味的饭菜,香茅草烤鸡自然不用说,油润润的鸡大腿咬一口会爆汁,酸酸辣辣的舂鸡脚更是吃得停不下来。   一顿饭吃完,脸上浮起两朵酡红色,连肚子也圆润了不少。   吃完饭后,苏茶轻他们到茶桌那边说话,泡的是王庆忠前几天新送来的古树茶。   今年的雨水多,茶叶味道有点淡,但古树茶毕竟根基深,喝起来还是比外面的茶叶香味要醇厚许多。   张大军虽然只是一个厨子,但一直在高级饭店上班,好东西还是见识过不少。   玉温这里庙虽说是小了一点,但用的都是一等一的好食材。   在张大军以往不算浅薄的见识中,只要注重质量,再稍微会一点营销的饭店最后基本都能做大。   想到这里,他心中的天平又朝傣味这边倾斜一点。   玉温不疾不徐地往他们二人身前的空杯里注入茶汤,又抬头唤了正在看小苏泉画画的苏茶一声,   “苏茶,你也过来一下。”   等他们三人都坐好了,玉温才缓缓开口,   “两位今天拎着礼物上门的目的我心里也猜到一二,先不必着急要不要在傣味工作,不如先让我和你们说说傣味以后的发展再做决定。”   玉温知道,从国营饭店一下子落到傣味这样的小铺子,心态肯定会崩,不如先来画个大饼,愿者上钩。   冯石头往前倾了倾上身,很认真地听着玉温的话。   “首先,工资方面,我承诺,国营饭店开多少,我这边按双倍工资。”   这点她明白,像张大厨这种资历的总厨,冯石头这种手上有一大票食材采购一手资源的采购,傣味这种小店只能砸钱才能留得住。   而且,庄慕市的工资很快便能迎来飞速增长时期,物价也会随之飙升,现在开这么些钱,虽然看似很多,但最多半年,也不过只是寻常工资。   冯石头是提前知道双倍工资的,所以也没什么太大的意外。   但张大军不淡定了,他在国营饭店一个月是正好300块的工资,双倍工资就是600,一个月赚600?好家伙,这可比一个中层干部的工资都高了。   玉温面上波澜不惊,浅喝了一口茶,又道,   “我再给两位说一下现在傣味的情况,在我和苏茶两个人的情况下,这个小店一天大概能销售一百只烤鸡,一只十块,一个月就是三万,我们就以三万为基数,营业额每上升一万,大家便多拿一百的绩效工资,上不封顶。”   张大军先是暗暗吃惊,他知道傣味生意好,但没想到会这么好,一个月能赚三万的毛利,她们自产自销,成本和利润大概能到五五分,那也就是说,这间小店,老板玉温每个月最少能赚到整整一万块人民币。   捋清楚这个数字,张大军倒吸一口冷气,90年的庄慕,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见过一万块。   冯石头心里则是想,赚这么多钱,难怪吃得起大青虾。   苏茶跟着玉温的时间长了,对这些数字早就麻木了,默默地看着玉温装...陈述事实。   说完店里的基本情况,玉温话锋一转,   “不过既然你们加入了,傣味现在虽小,但我们也是正规注册的餐饮公司,每个月会有相应的绩效考核标准,每个人每周都要做工作总结和工作计划,我的目标是,十年内让傣味上市,我希望你们也能有一样的野心和执行力,如果没有,那么我们趁早好聚好散,道不同不相为谋。”   见三个人都不说话,玉温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琥珀色的茶汤,给他们一个消化的过程。   虽然绩效考核,工作总结和工作计划,在他们三个人听来都是陌生的词汇,但一想到即将到手的双倍工资和绩效奖金,冯石头和张大军又觉得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   在人民币的面前这些都不是问题,不懂可以问,不会可以学。   “三位对我上面说的话有什么疑问吗?”   国营饭店总厨、资深采购和...苏茶,像三个小学生似的,乖巧地摇摇头。   冯石头一本正经地补充一句,“没有疑问。”   “好,那我接下来来分工。”   “冯石头负责食材采购,分管农发公司那边的业务。”   “张厨和我负责后厨,意见统一的时候听你的,意见不统一的时候听我的。”   张大军仔细咂摸咂摸这句话,怎么觉得...这意思是玉温领导他?瞬间便面色不太好看。   玉温看出他的心思,浅笑着说,“张厨,既然我们叫傣味,顾名思义卖的就是傣味,您之前接触过傣族食物吗?”   张大军抿着嘴没说话,但神色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玉温又道,“我们国家五十几个名族,每个名族都有自己的饮食特色,更别说根据地域不同,菜系又分川、粤、鲁、闽、苏、湘、浙、徽,一个人能精通一种菜系已经是不容易,所以不懂也不丢人,我们共同进步。”   张大军抿抿嘴,似乎是在思考玉温的话。   玉温没再管他,她现在是在安排工作,并不是和谁商量,有的阶段,钱就是跪着赚的,这些得他自己想通。   她又把头转向苏茶,“苏茶,你以后不必打杂,专心精进你的财务专业,只是现在人员不足,行政事务你也得分管。我们还需要招聘两个人,一个餐厅打杂的,另一个去农发公司照看养鸡场,工资你按市场价核定好给我签字。”   苏茶点点头。   在她辞去福村村委会计的职务跟着玉温来庄慕的时候,玉温就给她说过,打杂只是暂时的,到了一定的阶段,她要做的还是会计。   苏茶只是高中文凭,到了庄慕后又报了成人高考,想考进财经大学继续深造会计。   安排好工作,玉温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便让他们各自回家休息。   冯石头和张大军出了傣味的大门,迎面撞上一个人。   那人西装革履,衣着考究,操着一口南方普通话说了句,“不好意思啦。”之后匆匆进了屋里。   玉温还坐在茶桌前,一弯冷月挂在天井上方,忽明忽暗地照在她白皙清冷的脸上。   她身着华丽的傣裙,却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孤清之感。   这幅画面,让欧阳剑心里一动,涌上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愫。   玉温听到脚步声,抬头淡然地看过来,“欧阳老板?这么晚有事吗?”   欧阳剑也不走进,就站在院子的廊下,“玉老板,我想请你和我走一趟,有一单生意要介绍给你。”   作者有话说:   默默求个收藏呀! 第29章 普信男   欧阳剑的大奔一直开到江北大桥上停下, 可能是过节的缘故,江北大桥上没什么车,也没什么行人, 弯弯的月亮遥挂在辽阔的天边。   玉温下车后,看到桥上空空如也,抬起如丝的媚眼看向欧阳剑, “欧阳老板,请问您说引荐的人是在哪里?”   欧阳剑脸上挂着一贯自信从容的笑意, 他下了车,大步流星地走到车位, 打开了奔驰车的后备箱。   一把粉色的气球冉冉升起,再看后备箱里, 满箱的红玫瑰,空气里涌动着玫瑰香精的香味。   气氛是很浪漫,但被骗出来的玉温一张脸冷得像极地的寒冰。   欧阳剑还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浪漫气氛中不能自拔,他深情款款地说,“玉温, 我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你了,以后你就不必吃苦开什么烤鸡店了, 我要让你做养尊处优的富太太。”   玉温面上沉寂如水,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样才能不违反·法律地将欧阳剑踹到江里。   “真的, 我对你是一见钟情,你就是我三十几年一直在等的人, 我以后不会让你吃任何苦...”   欧阳剑还在喋喋不休地深情表白,恨不得把他的房产车产票子都掏出来摆到玉温面前给她看。   他说得口干舌燥, 心如擂鼓, 这才逐渐发现玉温过于严肃的表情。   没有想象中的欣喜或娇羞, 她脸上有一种抽离的冷淡。   “你说完了?”玉温终于开口,“你说完的话能不能听我也说一句?”   “好,你说。”欧阳剑赶紧点头。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欧阳剑,“...?”   玉温的视线落在他的左手无名指上,那里有一个淡淡的戒痕,“让我猜猜,你的婚戒现在正好端端地揣在西服内的线袋里?”   欧阳剑不自觉地伸出右手盖在左手无名指上。   “但你结不结婚我根本不介意...”   感觉好像还有戏,欧阳剑的神色又缓和了一些。   玉温花瓣般娇艳的唇微微上钩,露出一个娇媚的笑容,声音也放柔了许多,“欧阳老板,你知道什么叫普信男吗?”   欧阳剑下意识地摇摇头。   “普通却自信的男人,我不知道是谁给你自信来追求我,但我奉劝你,以后不要这样做了,后果很严重。”   说完这句话,玉温示意欧阳剑看了看那奔腾不息的江水。   “再有下次,你就不是在桥上,而是在江里!”   扔下这句话,玉温转身离开了欧阳剑和他的大奔。   现在不好打到出租车,玉温自己也没有车,总觉得用走路离开的方式气势上还是稍微弱了一丢丢。   直到玉温修长妩媚的身影消失在大桥尽头,欧阳剑都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只是看上一个身处底层,却又刚好长得美丽的女子,想要给她富足优越的生活,然后让这个女人用身体来交换而已。   在欧阳剑看来,这是一场合情合理的交易,甚至还是玉温占了便宜,就像他以前做过很多次那样,那些女人都趋之若鹜。   怎么今天就遭到了这样的羞辱?   等欧阳剑的车也开走后,桥下的苏涧才放开捂着张五一嘴的手。   兄弟俩深呼一口气。   张五一眼睛发光,“小哥,这个女的好哇塞!”   苏涧站起身,甩了甩发麻的腿,“这个女的哇不哇塞我不知道,你马上就要哇塞了,走!跟我回一趟派出所!好好和我聊一聊你今晚都干嘛去了。”   今天是中秋节,原本不是苏涧值班,但“但凡遇到节假日值班就和苏警官换班”这仿佛已经成了八角寨片区派出所不成文的规定。   倒也不是谁欺负他,只是苏涧和父亲的关系不好,过年过节的也不会愿意回家,别人有家室的自然就和他换班。   他今天值班,冯石头又去了傣味,于是陪张五一俩姐弟过节的事就落到了向远头上。   向远早早回家做了一桌子吃的,想到张五一爱吃甜的,还特意买了个奶油蛋糕,可在家里左等右等只等来了张莉。   他担心张五一出什么事,便骑车到派出所找苏涧,一起去找张五一。   苏涧毕竟也是正经警官学校出身,那点微乎其微的侦查知识用在张五一身上那是绰绰有余,不到一小时就在歌舞厅里找到了一脸兴奋的张五一。   小伙子在舞池里泥鳅似的穿梭,一看到苏涧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撒腿就跑。   别看他细胳膊细腿,跑起来跟抡了两个风火轮似的,苏涧一路追到江北大桥下才追到他。   这气还没喘匀,又遇到了欧阳剑的深情告白。   苏涧怕走出去碰到俩人尴尬,干脆就拉着张五一蹲在桥洞下等,全程见证了玉温的装逼...发表女性独立宣言过程。   这会儿玉温走了,苏涧也拎着张五一的后脖颈把人给提溜出来。   这要按苏涧以往的脾气,张五一可能都被直接扔江里了,他别的还行,就是对孩子,那是真什么耐心。   现在还愿意听听张五一狡辩,那全是因为玉温当初告诉过他,像朋友那样和张五一相处。   神他喵的像朋友一样相处!   深夜11点的八角寨片区派出所里,苏涧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张五一!是哪个不长眼的小王八羔子带你去歌舞厅的?你说出来,老子今晚就抓他进来蹲一夜!!!”   张五一抹着眼泪,不敢说话。   苏涧看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站起身想给他找张纸巾。   张五一却以为苏涧要揍他,抱着头猛地蹲到地上,“警察叔...小哥,我招我全招,坦白从宽我懂,是江北片区的小双哥带我去的,他给我介绍在舞厅里做啤酒小弟,一晚上能赚五六块钱,就这我才去的。”   苏涧挑起两条俊秀的剑眉,“赚钱?”   张五一梗着脖子闭着眼睛,“对,我之前给你要去看电影的两块钱就是孝敬小双哥了,他动用关系才给我找到一个做啤酒小弟的机会。”   “是平时给你的钱不够花吗?”听到这里,苏涧的语气已经缓和了一些,还有点担心是不是亏待张五一了。   “够的。”张五一的声音突然有点发虚,“只是...只是我想攒钱去香港啊。”   “你去香港干嘛?”   “看哥哥啊。”   “哥哥?哪个哥哥?”   “张国荣哥哥啊。”   苏涧,“...”你想不想去地下看看你亲哥哥?   周一一大早,冯石头和张大军原本是打算一起递出辞职信的,本来还有点担心,俩人一起离开国营饭店,岩应会不会发飙。   可刚到国营饭店,还没等到岩应,倒是先等来了一封下岗通知。   国营饭店因经营不善,开始大规模裁员,冯石头和张大军的名字赫然在列。   下岗人员自动到财务补齐工资,每人还有108元的下岗补足。   冯石头一听,高兴得毛都要竖起来,还有这等好事?   他和张大军高高兴兴地领了钱,满面红光地走出财务办公室,满脸红光,脚步轻盈。   财务大姐推推鼻梁上厚重的眼镜片,下岗后要死不活的人她见过不少,但下岗比上岗还开心的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中秋一过,天气就转凉了,玉温早上起床后打了好几个喷嚏。   玉香翻出一件枣红色的毛呢大衣,“阿温,天气凉了,可不能再穿傣裙,这件衣裳你穿。”   虽说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但此时的玉温还是真觉得有点冷了。   榕林地处热带,一年四季都可以穿傣裙,可庄慕的气候却不同,虽说是四季如春,但冬天还是会稍微冷一点,总之穿傣裙是抗不过去了。   玉温的身材和阿妈差不多,都是高瘦苗条,她在阿妈的衣柜里翻了翻,找出来一条枣红色盘金线牡丹花花样的旗袍,配同色系的毛呢大衣刚好合适。   “这个太老气了呀。”玉香不大赞同她的审美,“这件老气了,你要不穿我那条玫红色的毛呢裙?”   玉温转身进房间去换衣服。   等她换上旗袍大衣出来,玉香的眼睛都亮了。   枣红本身是一种有点沉闷的红,穿在玉温身上却有一种古典美,她的面容清冷,眉眼细长妩媚,甚至比画册上的明星还要美上几分,把玉香都惊艳到了。   玉香当即决定,“我上午就去王裁缝家,请他上门为你多做几身旗袍。”   玉温笑着点头,“您安排吧,我去店里了。”   玉香阿妈的审美很好,又舍得花钱,经她的眼光做出来的衣服不会差,正好旗袍也是自己喜欢的,玉温便由着她去折腾了。   黄包车停在傣味门口,玉温穿着尖头高跟鞋的脚落到青石地面上,哒哒地走进傣味饭店。   她的身后是庄慕市的百年老街,而她像是画中走出的民国小姐。   坐在藤编矮桌旁的三个人看到玉温走进来,忙恭敬地站起身,三个小伙子见到玉温皆是一愣,随即有两个害羞得不敢和她对视,只有一个长得挺帅气的把她上下打量一番。   店里生着烤鸡的火炉,玉温进来便觉得有点热,挺自然地脱掉毛呢外套。   苏茶立马上来接住衣服,站在玉温身侧低声说,“这三个是今早我去人才市场找来的,想让你再看看。”   玉温点点头,接过冯石头端上来的一杯热茶。   这三个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年纪最大的25岁,还是苏茶的高中同学,这个叫杜宾。   杜宾面相憨厚,又是苏茶的熟人,算是知根知底,让他去管理福村的农发公司那边最适合。   另外两个,一个叫做尹大强,也是个小厨子,据他自己说,在好几家大饭店都干过打荷的活儿。   最年轻的一个19岁,叫做沈帅帅,就是刚才一直盯着玉温看的人,长得白净好看,一双手更是白皙细嫩,笑起来唇边两个小梨涡,一看就不是干活儿的。   玉温问沈帅帅,“家里是做什么的?”   沈帅帅犹豫半晌,老老实实地答,“开煤矿的。”   冯石头一听都愣住了,“你开煤矿的,瞎掺和什么?哪儿凉快上哪儿呆着去。”   沈帅帅瞪他一眼,翻着白眼的模样很可爱,“我就喜欢当厨子,你管我!”   他是和冯石头吵架的姿态,可原本是发狠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也跟撒娇似的,听得玉温骨头发酥。   玉温伸出修长的食指点了点沈帅帅,“那你就留下在饭店里打杂吧,试用期一个月,不行就把你换掉。”   沈帅帅高兴得几乎蹦起来,露出唇边两个深深的梨涡,嘴巴也甜得很,“谢谢漂亮姐姐,不,漂亮老板。”   三个人留下来两个,打发走尹大强,苏茶跟在玉温身后进了厨房。   她忍不住问道,“怎么不留下尹大强?他明明更有经验。”   “两年换五个工作,你敢用?”   书茶想想也有道理,又问,“那沈帅帅怎么留下了?”   玉温抬起眼皮扫过正在臭美给自己系围裙的俊秀男生,“当个花瓶养眼也值啊。”   书茶,“...”我们饭店已经嚣张到可以养闲人的地步了?   作者有话说:   冯石头看着沈帅帅高高瘦瘦的背影若有所思,这小子是不是长得有点像苏涧? 第30章 菠萝紫米饭   店里人员配置齐以后, 香茅草烤鸡的销售也放缓了,因为农发公司那边的鸡供应不上店里的销售,小鸡总得需要时间成长。   外卖的形式打开了一部分江北那边的市场, 也有不少有钱人知道了傣味,玉温觉得是时候开始做堂食了。   堂食就不能只有一个菜,起码要是一个两到三个菜的小套餐。   香茅草烤鸡算是一道菜, 另一道是大家投票选出的酸笋牛肉汤,主食便是菠萝紫米饭。三个菜可以两两搭配, 也可以单独点。   菠萝紫米饭制作方法很简单,把浸泡好的紫糯米和菠萝肉拌匀, 再回填进菠萝里上大火蒸就好了。   可关键是菠萝的选材,要选大个无眼菠萝, 糖分足、菠萝味重的,这样做出来的菠萝饭才会酸甜适口。   早上一到店里,玉温便先去查看冯石头买回来的菠萝,是一筐庄慕这边本地产的小菠萝,个头小, 酸甜适中。   她转身问道,“冯石头呢?”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沈帅帅立马回道, “他在外面,我去叫他。”   冯石头很快被叫回来了。   沈帅帅一幅幸灾乐祸的表情, 冲冯石头挤眉弄眼,用唇语道, “你完蛋了。”   玉温斜他一眼,“沈帅帅, 你很闲是不是?”   沈帅帅耷拉着眉毛, 一脸无辜。   玉温指了指地上的一大筐小菠萝, “去把这筐菠萝的皮削了!”   说完她又朝冯石头道,“菠萝买得不对,我要大个的无眼菠萝,要个头大,糖分够。”   冯石头赶紧解释,“我把市场翻遍了,也没见到什么大个无眼菠萝。”   玉温扔下一句话,“过程是你自己的事,我只要结果,今天下午五点前务必把菠萝买回来,下午六点要用。”   简单利落地交代完,玉温转身去看张大军杀鸡。   她站在旁边不出声看了半晌,张大军紧张得冷汗直流。   “虎口收紧,不要让它挣扎。”   “下刀干净,不要犹豫。”   “你到底会不会杀鸡?”   “这只鸡废了!”   张大军,“...”   从业二十几年,一路做到国营饭店的厨师长,没想到却要在一家小饭店里被人质疑不会杀鸡。   张总厨面子上挂不住,把刀往玉温面前一摆,“要不玉老板来示范一下。”   话语里带着几分不痛快,大有“你行你上”的挑衅。   玉温从容地接过刀,伸手扼住一只挣扎得最厉害的鸡,随着她虎口用力,那鸡就跟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右手提刀,用恰到好处的力度又快又准地抹过鸡脖子,手里的鸡丝毫不见挣扎,瞬间断气。   玉温把鸡扔进水池子里,转身对张厨说,“看懂没?”   张厨,“...”   一看就会,一学就废!   玉温叹了口气,略带嫌弃地说,“你在旁边看着,学会要领以后让冯石头买点普通鸡回来练手,别祸害我茶香鸡。”   张厨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沈帅帅乐呵呵地在一边笑。   玉温抽空斜他那边一眼,转过头继续忙手里的事,嘴里不咸不淡地吐槽,“沈帅帅,没削过菠萝,也吃过菠萝吧?菠萝眼里的皮不给清干净?当心吃了嘴巴流血。”   菠萝不好削正是因为菠萝身上遍布了很多小孔,小孔里面长满了粗糙的果皮,得把这些果皮都掏干净,否则口感不好,而且容易划伤口腔。   沈帅帅瞳孔地震,“这怎么掏?刀都伸不进去。”   玉温把宰杀好的鸡放进水池子里,“你找个钢笔冒吧。”   沈帅帅找了一圈没找到钢笔冒,又蹬蹬蹬跑山二楼去,会计办公室在二楼最靠里的一间,门口还加了不锈钢的防盗栏。   “苏茶姐,你那里有钢笔冒吗?”   苏茶从一叠厚厚的账本里抬起头来,“有啊,你要干嘛?”   “掏菠萝。”   苏茶弯腰,在抽屉里翻找,想给他翻一个不要的旧钢笔盖子。   又听到沈帅帅说,“我隔着这个网和你说话跟探监似的...”   苏茶操起一支废钢笔就往他头上砸,砸得沈帅帅唉哟一声,额头上一个大红印。   拿到旧钢笔冒,沈帅帅按照玉温教他的,先把钢笔盖子里的那些小零件都拆除,留下一个空的不锈钢笔盖。   再将笔盖的一头磨成锋利的斜口,将这个斜口顺着菠萝眼插进去,轻轻一挑,小孔里的皮就掉了出来。   第一个菠萝成功后,沈帅帅兴奋得一蹦三尺高,捧着菠萝到处显摆。   大家看他的表情都跟看村长家的二傻子似的,充满了同情与鄙视。   冯石头的仕途就比较坎坷了,庄慕市几个大菜市他都找遍了,无眼菠萝?这边的人听都没听说过。   午饭时间他也不敢回店里去吃饭,怕买不到菠萝玉温削他,更怕自己的高薪工作还没开始也就结束了。   他在菜市边买了一个花卷,坐在马路牙子上啃着,花卷是昨天隔夜的,又干又硬,噎得他眼泪花子直往外冒。   一辆旧皮卡停在冯石头面前,他还以为是挡了别人的路,正要起身让开,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三胖?”   冯石头一抬头,皮卡里开车的人是向远。   向远最近带着自己的建筑小分队在这边干活,菜市场隔壁要建一个全市最大的商贸广场,向远他们就像一颗螺丝钉,在这边扎根好几个月了。   从打地基的阶段他就在这边,一直干到水电、瓦工、油工,就没有他不会的工种,干到后期,承包方负责人都懒得过来,有事就直接找向远,为了方便汇报工作他还专门买了一个大哥大。   冯石头看着腰间别着大哥大,开上皮卡车的向远,再想想自己连一个菠萝都搞不定,悲从中来。   向远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让冯石头上车,他把车开到菜市场里最大的一家水果摊前。   冯石头心如死灰,“这家摊子我上午刚来过,没有我要的无眼菠萝卖。”   向远跳下车,径直走到正在包装香蕉的老板跟前,“老板,你们这边有没有个头大,果肉甜的菠萝卖?”   老板直起身,“个头大果肉甜的菠萝...你是说凤梨吧?”   老板转身从货架上取下一只凤梨,个头确实是比一般菠萝大了许多,除了个头大一点,外形几乎和菠萝一模一样。   “这不是有眼吗?”冯石头很确定,玉温说的无眼菠萝不是这玩意儿。   水果摊老板从摊子上抽出一把水果刀,咔咔几下将凤梨的皮削掉,露出里面香甜的果肉。   皮削掉以后,连冯石头也看出来不一样了。   菠萝的眼很深,要手动挑出留在小孔里面的皮,而凤梨身上几乎没有什么眼,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无眼”?   无眼、个大、果肉甜,所有的特征都对上了。   冯石头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现在离下午上工时间还早,向远开车把冯石头送回傣味。   车上,向远对冯石头说,“以后遇到事情多想一步,就像这个凤梨,你得想到玉温不是本地人,她说的名称和我们这边的叫法不一定一样,这种时候你要是多想到这一步,直接告诉卖水果的这种菠萝的特征,他们就能找到。”   冯石头怀里抱着一个大凤梨,乖巧地点头。   他们这一辈人几乎都是放养长大的,父母很少会和他们说什么人生道理,向远比他们成熟得早,懂得也多,像朋友,更像是大哥。   汽车拐进傣味所在的三月街,向远又叮嘱道,“今天买的这个凤梨价格高,你们用量大,还应该再找找其它供货渠道,直接批发的话能省下不少成本。”   “这个我懂。”冯石头赶紧回答,他好歹也在国营饭店干过采购,压缩成本这个道理他懂。   向远点点头,“我知道你懂,但国营饭店和私人饭馆不一样,说白了,国营饭店花的是公家的钱,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你们现在是自负盈亏,省下来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的,要更加上心才行,这也是锻炼你个人能力的时候。”   对向远的语重心长,冯石头是会好好听进心里去的。   玉温看到冯石头买回来的凤梨后,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冯石头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直到冯石头把凤梨买回来,沈帅帅才将一筐小菠萝削完,现在早已经是头晕乏力,眼冒金星。   紧接着,一箱凤梨又砸到面前,沈帅差点干到肾衰。   削凤梨比削菠萝更难,先把菠萝盖切下来,再用刀顺着肉和皮的间隙插进去,转一圈,把果肉整坨分离出来,从外面看还是一个完完整整的菠萝。   紫米饭先蒸到八分熟,再把切成丁的菠萝拌到米饭里,最后灌进中空的菠萝,盖上盖子大火蒸。   果肉和紫米充分混合,紫米中吸饱了果肉的酸甜独特的风味,而菠萝也沾染上了紫米的醇糯口感,两两相融,酸甜香糯。   沈帅帅闻着这个味道,欣慰的泪水差点从嘴角流出来,这他喵的可是他干了一整天的结果啊。   成就感杠杠的。   至于那些小菠萝,玉温用糖渍上了,做成一罐罐的菠萝酱,摆在收银台那边卖。   作者有话说:   嗐,我还是想要收藏啊! 第31章 菠萝紫米饭   张五一自从上次吃过香茅草烤鸡后, 做梦都在想那个味道,焦脆软嫩,咬一口会爆汁的大鸡腿。   要不是考虑到现实条件不允许, 他都想住在傣味算了。   这事张五一不止一次在苏涧耳朵旁叨叨过,苏涧便答应他,期中考试数学能上30分就可以去傣味吃一顿。   为什么是30分?因为小五爷的数学从来没超过20分过, 就那孤苦伶仃的20分也没什么含金量,多半是选择题蒙对的。   张五一为了这事也是拼了, 临时抱佛脚,终于在期中考试捞到了一个史上最高分—31分。   这简直是张五一学业生涯的巅峰时刻, 他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因为成绩好而得到奖励。   苏涧双手揣在裤兜里,带着两个高中生朝傣味走, 不阴不阳地整他一句,“别骄傲,主要是我要求低。”   张莉沉默地跟在苏涧身后,心想,这要求不是低, 是没有要求。   她说起来也做了十几年的学生了,没听说过哪个家长会要求孩子, “你数学考个三十分!”   最低都应该及格线起步好不好?   但张五一还是很骄傲,仰着头, 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了傣味饭店。   沈帅帅兜头一盆冷水, “今天没有香茅草烤鸡了。”   小五爷的人生都灰暗了。   最后三个人点了两个菜,一个酸笋牛肉, 一个菠萝饭。   张五一一颗灰暗的心在看到菠萝紫米饭的时候, 又开始逐渐发光发热。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菠萝上的盖子, 看到里面油亮软糯的紫米饭时,双眼冒着绿光,揪着沈帅的衣角不放,“大哥,这是什么品种的菠萝?是外星来的物种吗?为什么里面长的是米饭?”   沈帅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   “第一,不要叫我大哥,第二,这米饭是填进去的,你看不出来吗?”   张五一悟了,“哦,谢谢大叔。”   冯石头笑得快要抽过去,直冲张五一竖大拇指,“气人还得是我小五爷在行。”   苏涧用勺子舀了小半碗菠萝饭,先放到张莉面前,又伸手去拿张五一面前的碗。   张五一把他的手推开,“哥,我自己来。”   他自己盛了满满当当一碗菠萝饭,小碗里装不下,他就用饭勺往下按一按,继续添进去一勺。   苏涧问他,“你不会吃完再添?这次不够吃,下次还会给你买的。”   张五一嘴巴里包着一口香糯的菠萝饭,含糊不清地说,“能吃一次算一次,下一次我不一定还能考三十分,这个高度超过我的能力了。”   苏涧无语极了,三十分这个高度怕是直接超过他的智商了。   “你吃啊。”见苏涧不动,张五一还主动招呼他,“小哥,这个饭特别好吃,又香又糯,酸酸甜甜的,你多吃点。”   苏涧看看被他舀空的菠萝,“算了,我还是喝点酸笋汤吧。”   沈帅很快又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份菠萝饭,稳稳当当地放到他们桌上。   苏涧提醒道,“这个不是我们的。”   沈帅帅冲他飞了个媚眼,“这是我们老板娘送的,各位慢吃。”   说完,他笑嘻嘻地看了张五一一眼,“我们老板娘听说你数学考了三十一分,普天同庆。”   这下子可把张五一给得意坏了,嚼着香甜的菠萝饭,感觉自己已经触摸到了人生的巅峰。   苏涧尝了一口菠萝紫米饭,确实是香甜软糯,唇齿间全是菠萝的清香。   傣味的厨房就设在小天井里,苏涧抬眼望去,看到玉温穿着一身浅蓝色的旗袍,在灶前忙碌着。   5张藤编的矮桌上都坐满了食客,划拳喝酒、聊天说笑的都有,周围满是生活的烟火气,却唯独玉温给他一种清冷的抽离感。   桌上的菜连酸笋牛肉的汤汁都被喝得干干净净,张五一抚着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嗝。   苏涧结完账,张莉却先去了一趟厨房那边,这才走回来跟着他们一起出了傣味。   “你去厨房是有事吗?”出了傣味的门,苏涧忍不住问道。   张莉脸色一红,轻声细语地把苏茶帮助她的事说了,但她只说苏茶买的是一些生活和学习用品,一共给过她两百块钱。   “生活用品我留下了,钱我还给玉温姐姐了。”   苏涧又问,“是苏茶给你的钱,你怎么会还给玉温?”   张莉还是慢声细语,但逻辑清晰地说,“玉温姐姐是苏茶姐姐的老板,肯定是她吩咐,苏茶姐姐才会帮我的。”   苏涧看了走在前面跳水坑的张五一一眼, “你们家姐弟俩的智商可能都长你一人头上了。”   张莉突然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甜甜地笑了起来。   苏涧问她,“怎么笑了?”   自从张凯去世以后,苏涧好久没看到张莉这么笑过了。   张莉甜甜地说,“今天菠萝饭真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甜的饭。”   苏涧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笑着说,“你要喜欢吃以后我们每个星期都来。”   张五一猛地跃起,腾空越过一个巨大的水坑,轻盈地落地以后,潇洒回过头,“想吃菠萝饭,你数学要考三十分。”   张莉脸红扑扑的瞪了他一眼,又有些小骄傲地说,“我能考一百分。”   冯石头心里记住向远给他说的话,要在保证食材质量的同时控制成本。   他天天守在菜市场,饿了就啃个馒头花卷,渴了就喝一瓶北冰洋汽水,终于在第三天等到了送凤梨进来的卡车。   再顺着卡车这条线摸下去,冯石头找到了凤梨的批发商,是几个越南商人。   傣味的供应量不少,人家自然也愿意和他们做生意,就这样,冯石头以市场上一半的价格拿到了优质的凤梨。   这件事给他带来的成就感非同小可,以前在国营饭店的时候没人在意这些,现在自己单干,省下来的钱那可都是真金白银。   他好似突然开了窍,凡是傣味供应的食材,在过冯石头这一关的时候,他总要多问一句,   “是不是最好的?”   “是不是最好的里面最便宜的?”   他沉浸在自己发起的一次次的挑战中,把供应到傣味的食材,大到牛肉、凤梨,小到一根芫荽都精益求精。   而在这个过程中,冯石头取得了一种巨大的成就和满足感,他对食材的专研已经到了一种忘我的境界。   在傣味的第一个月结束的时候,冯石头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当他开始全身心投入一件事情,会发现时间过得飞快。   冯石头、张大军和苏茶的基本工资都是根据饭店的营业额涨幅来定的,基数是三万,每超一万每人基本工资加一百,上不封顶。   苏茶笑称他们的工资发放标准是“水涨船高”型标准。   几个人的工资都是行业类的高工资了,其实冯石头和张大军并不对玉温画的这张大饼报多大的希望,毕竟三万的基数在他们看来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张大军是在大饭店待过的,大钱也见过,可人家毕竟是大饭店,而傣味只是一个五张桌子的小饭馆。   可当苏茶报出这个月的营业额的时候,除了玉温大家都呆住了。   四万零五十?   做到了,他们真的做到了,超越三万整整一万。   玉温也践行自己的承诺,这个月每人多领到一百的绩效工资。   冯石头把那一把票子数了又数,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一次性领到这么多钱,快接近五百了,这钱一百上交家里,一百给张莉兄妹俩零花,还剩三百多怎么办?使劲花啊!   张大军也是一脸的喜色,本来来傣味上班就觉得有点没面子,可是在实实在在的人民币面前,面子不面子的都太虚了。   然后沈帅帅就更诧异了,他没有绩效工资?   玉温放下茶杯,浅笑着看他一眼,“你好好跟着张厨学,等能独当一面了钱不会少你的。”   沈帅也没那么在乎钱,他毕竟是家里有矿的人,不过玉温这么说,也激发出他心底的一些斗志来。   大家兜里有钱,心情就格外的好,下了班也不着急回家,坐在店里多聊一会儿天。   特别是冯石头,存不住钱,有钱就想花。   他提议,“我们晚上去吃烤肉吧,菜市场那边有一家夺命小串,味道还凑活,怎么样?”   沈帅也立即符合,“哥我和你去,咱俩喝点扎啤。”   张大军也想去,就扭头看向玉温。   玉温饮下杯里的熟茶,浅笑着说,“这样吧,冯石头你把庄慕市大小饭店都拟一张单子出来,我们每个月去一家,博采众长,既是休闲玩乐,也可以学习别人的优势。”   这个想法一出,连张大军都抚掌叫好。   只有冯石头担心,“钱谁出?”   苏茶噗呲乐了,用笔帽戳了戳冯石头的胳膊,“有温老板在,你还担心这钱让你出啊?”   几个人正说笑间,原本虚掩着的门被人推开,嘎吱一声。   “不好意思,现在打烊...”冯石头刚探出身,看到进来的人,话像是被谁突然掐断,硬生生地卡住了。   看清楚进来的人,连张大军的脸色也变了变。   来人是国营饭店的总经理助理,一个斯斯文文的眼镜男。   他对于冯石头和张大军的存在丝毫不感到意外,看来岩应是知道冯石头他们的“叛变”的。   助理的视线越过两个老熟人,直接看向玉温,“玉老板,我们岩总想请您去一趟他的办公室,叙叙旧。”   玉温自顾自地泡茶,水流哗啦啦地响。   半晌,才抬起头,如梦初醒般道,“不好意思,刚才有点走神,你说什么?”   助理只好又耐着性子重复一遍,“我们岩总想请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玉温端起茶杯喝下一口茶,唇角扬起一个弧度,“哦?是岩总有事找我吗?”   “是的。”助理恭恭敬敬地答道。   玉温“啪”地一声放下柴烧茶杯,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心神一凛,声音像是寒冰炸裂,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既然是有事求我,麻烦你转告岩总,请他亲自上门。”   作者有话说:   沈帅帅蹲在墙角,一头一脸的委屈,用食指抠抠墙上的小坑,刚刚那个小孩儿居然叫我大叔,人家有那么老吗?呜呜呜~ 第32章 饭店虽小五味俱全   岩应是在第二中午亲自上门的, 这时候傣味饭馆里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酸笋炖牛肉的酸鲜,菠萝紫米饭的香甜, 还有香茅草烤鸡的独特风味。   之前他看不上玉温,不相信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寄生虫能有什么大动静。   可但他亲自置身其中,饭店虽小, 却五味俱全,服务员和后厨井然有序, 这还是让岩应多少有些意外。   但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面上不动声色, 鹰一般犀利的眼扫过饭馆。   冯石头早上从市场回来,一眼看到岩应高大的身躯, 先是吓了一大跳,眼看逃不过去了,才磕磕巴巴地叫了一声,“岩...岩总。”   岩应用满是阴霾的眼盯了他一眼。   冯石头往后缩了缩头。   “去把玉温叫出来。”他沉声说。   冯石头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个清冷好听的声音传来, “是谁找我?”   玉温身着浅咖色的金丝绒旗袍,一头乌发编了一股麻花辫垂在身侧, 扭着细腰,风情万种地走进饭馆。   刚刚黄包车停在门口, 她一眼就看到了岩应的车,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 待心情平复一些后,这才从容地走了进来。   岩应眯起阴霾密布的眼。   自从上次被玉温送进派出所以后, 这还是岩应第一次和玉温见面, 时隔半年, 她好像是变了一个人。   以前的她说话轻声漫语,不敢抬头看人,始终低垂着眼帘。   现在玉温抬起一双微挑的凤眼,淡淡地朝他看过来,眼里的冷意让岩应打了个寒颤。   他的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鬼上身之类的。   饭馆里人声嘈杂,见他们俩这么杵着,许多食客都是一副吃瓜看好戏的模样。   冯石头和苏茶他们几个更是大气都不敢喘,凝着神细听这边的动静。   “你和我出去说。”岩应负手往外走。   玉温也觉得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略微一犹豫,也迈步跟着走了出去。   司机见岩应出来,立刻下车拉开了后座的门。   岩应坐进后座,玉温打开前门坐进了副驾驶。   玉温不想去岩应的办公室,在三月街上就有一家小茶馆,二楼有半开放式的包间。   “去幸福茶楼。”玉温语气淡漠,却是命令的语调。   司机抬眉从后视镜里看岩应。   岩应点点头示意。   冯石头多少知道一些岩应的手段,玉温又是把他弄进派出所,又是挖他的墙角,每件事都是犯了大忌,现在人又跟着他走了,越想便越是心里不安。   他思索一下,往派出所打了个电话,恰好是苏涧接的。   冯石头简单说了早上的情况,话还没说完,那边就“啪”一声挂了电话。   茶楼里光线昏暗,空气中涌动着茶香和木质老旧的陈腐气味,现在上茶馆的人越来越少,一楼只稀稀拉拉地坐了几桌客人,二楼倒是都空着。   玉温选了一间正对着大门的半开放式包房。   服务员送上菜单,单子上都是些瓜子花生薯片话梅等乱七八糟的小吃,玉温瞟了一眼,“给我上一杯你们这里最好的红茶。”   “好。”服务员记下菜单,又扭头看向岩应。   岩应挥挥手,“一样。”   待服务员走了以后,小包间里又恢复了长久的沉默,岩应那过分犀利的眉眼仿佛要将玉温看穿。   玉温也淡淡地看回去,丝毫不见退缩。   终究是岩应主动找到玉温,他终于开口道,“玉温,之前的事我就当你是年轻不懂事,我今天找你,是要有事和你说。”   服务员上茶,暂时打断了谈话。   等茶上好以后,岩应又接着说,“国营饭店申请破产了,我打算私人接下来,只是...只是和我合作的一个朋友想拉你入股。”   玉温没说话,浅浅地呷了一口热茶。   岩应见她没反应,只好继续往下说,“你关了你那个小饭馆,带着你的那几个人过来,总经理的位置给你坐,不要你出一分钱,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那个朋友是欧阳剑吧?”玉温放下茶杯,双手环在胸前,轻蔑地一笑。   “我是不出一分钱,只是怕是整个人都要搭进去,这百分之三十好贵啊。”   欧阳剑是国营大饭店的常客,又和玉温有过江北大桥上求爱的那一出,还出得起钱收购国营饭店的,她能想到的只有欧阳剑。   岩应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玉温冷笑一声,“没想到堂堂国营大饭店的总经理,居然会沦落到给渣男做说客。”   岩应面子上挂不住,沉声道,“玉温,你不要不识好歹,别人是看得起你才愿意一掷千金,你真以为你那个小雀笼能翻出什么大浪来?说到底你也不过只是个女人,最终要靠的还是男人,别人是南方来的大老板,瞧得起你...”   玉温脑瓜子里嗡嗡作响,实在听不下去,端起面前的热茶,直接往岩应的脸上猛地一泼。   岩应先是愣住,反应过来以后也是气极败坏,他起身逼近玉温,抬起宽大的手掌就朝她脸上招呼。   玉温反手扼住岩应的手腕。   一米八几虎背熊腰的岩应,和纤薄高挑的玉温抗衡着力量,岩应竟然一点上风都没占上。   玉温左手扼住他的手腕,右手左右开弓,结结实实地在岩应脸上扇了几个大嘴巴子。   岩应麦色的皮肤肉眼可见地红了一片。   近身搏斗,这可是在阴间混鬼圈的基本技能,岩应再怎么力量大,也博不过一只在炼狱里熬过32年的女鬼。   苏涧刚到,听到里面打起来了,几步跨过逼仄的木质楼梯,冲进包间一看...   怎么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玉温控制住岩应的手腕,岩应脸上红了一大片,脸上的表情除了愤怒和震惊,还有那么几丝...委屈?   作为一个片区民警,在自己管辖的范围内发生了打架斗殴...单方面殴打人的行为,苏涧只好装模作样地把玉温带走。   派出所的吉普车出了三月街,却没有回派出所,而是上了新修的白月大桥,一路向南,直接出了城。   一路上没说话的玉温这时候才问一声,“苏警官这是要把我带去哪里?”   车子过隧道进了山,周围的视线变得昏暗,汽车发出的声音轰隆隆的。   苏涧的眸子在暗夜里异常的清澈,他单手握住方向盘,转头看了玉温一眼,他没说要去哪里,只是问道,“为什么打起来?因为配方?”   在苏涧的印象中,玉温和岩应最大的矛盾就是那张配方。   玉温靠向椅背,看着窗外的风景从黑黝黝的隧道墙壁变成了翠绿的青山,她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根本没什么配方。”   苏涧打了一下方向盘,绕过一条盘山路。   玉温接着说,“我阿爸是革委会的主席,六几年的那一场动荡,我阿妈家作为榕林的富户,第一个被抄家,当时负责这件事的领导就是我阿爸。”   “阿妈家民国年间是做酒楼起家的,阿爸临死前给我这张配方,说是他当时私自藏下的,是很宝贵的香茅草烤鸡的配方。”   听到这里,苏涧说,“难怪你做的香茅草烤鸡那么好吃。”   “不是。”玉温摇摇头,“阿爸给我的配方是假的,也许根本就是他自己编写的。”   “我也是后来亲自实践后才知道这件事的,那配方看似平平无奇,做出来的香茅草烤鸡也是平平无奇,我就开始怀疑配方根本就是假的。”   这些事也是玉温后来在阴间里自己想通的。   阿爸给她一张配方的目的,不过是他想给女儿留一点精神寄托。   所以他才在临死前说,“玉温,这张配方你别看它简单,如果你把这上面写的每一步都做到极致,你一定能烤出世界上最好吃的香茅草烤鸡。”   这段话大概就是想让玉温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还能有去做好一件事情的希望。   她在阴间确实是按照阿爸说的,试着去把配方上的每一步都做到极致,然后她就发现了父亲的小心思。   大道至简,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基本步骤,凡人但凡能把其中一点做到精通,都能以此为生,更何况全部做到精通,想不成功都难。   看到玉温陷入沉思,苏涧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车子往福村方向开去,却绕过福村,开进了另一座山。   车开到一半便没了车路,俩人下车,顺着蜿蜒的山路往山上爬。   一直到了山顶,玉温才发现这里居然有一户农家,而且这山和福山是相连的,站在这里能看到福山脚下玉温曾经住过的那间鬼屋。   院子里很干净,养着鸡鸭,还有一只大黑狗,看到苏涧就拼命地摇尾巴,嘴里发出呜咽声。   苏涧把拴着黑狗的绳子放开,它的尾巴摇得更欢了,整条狗站了起来,前腿往苏涧身上扒拉,嘴巴笑得咧到了耳根子。   “追风,坐!”   大黑狗听到口令后立马收起兴奋的情绪,端端正正地在苏涧面前坐好。   “好狗!”苏涧在它的头上呼噜两下,“凳子。”   狗子收到命令,耳朵一动,冲进屋里,不一会儿叼出来一张小板凳放到苏涧面前。   苏涧把竹编的小板凳递给玉温,“坐下休息一会儿。”   这户人家里主人不在,苏涧来去好像也很随意,给玉温泡了一壶茶,又去厨房翻翻捡捡,探出头问道,“你饿了吧?我给你做点吃的?”   茶是山里的野茶叶,茶香生猛霸道,玉温端起来闻了闻,放下茶壶,才回,“好啊。”   “那你想吃什么?算了...还是先看我会做什么吧。”   玉温的唇角不自觉地向上勾起,“挺有自知之明啊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天码字软件登录不上电脑,我快哭死了,用手机发了这一章,希望别出什么岔子 第33章 12年前的故事   苏涧真的很不擅长做饭, 捣鼓半天,端出来两盘菜,玉温辨认了半天才认出来,   一盘是炒糊掉的西红柿鸡蛋。   一盘是炒变色的青菜。   苏涧有些不好意思,修长漂亮的手指摸一摸鼻头,挺抱歉地说, “我给你洗几个果子吧,山里果子新鲜。”   “先吃饭。”玉温自顾拿起碗筷, 面不改色地就着米饭开始吃那两盘黑暗料理,米饭是鉴于干饭和稀饭之间的一种质地。   说真的, 这饭菜苏涧自己都吃不下去。   她还真是,既下得了厅堂, 也入得了厨房,不管是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都吃得津津有味。   苏涧也不再矫情,捧着碗埋头吃饭,但他不太敢嚼, 多嚼两口都怕自己忍不住吐出来。   收拾完碗筷,苏涧洗了一盘果子放到玉温旁边, 有几只山楂和几个丑橘,长相都不怎么讨喜, 应该就是山里野生的。   玉温剥了一瓣橘肉放进嘴里,柑橘味很香浓,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甜,在城里买人工种植的果子不会有这个味道。   “这里是你老家?”她咬着橘肉, 酸甜的橘汁充满口腔, 也终于有心情打听这座神秘小院的来路。   苏涧从厨房打了水, 蹲在院子里洗碗,听到玉温说话,他扭过头看她,“这是一个杀人犯的藏身之处。”   玉温咽下嘴里的橘肉,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苏涧把洗好的碗放进搪瓷盆里沥着水,擦干手,搬了张小板凳走到玉温旁边坐下。   远处是高山流水,近处有鸡鸭大狗绕膝,在苏涧清澈的嗓音里,玉温听到了一个12年前发生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翁叫做关兴生,1933年出生,90年往前推12年是1978年,那年关兴生45岁。   他原本是庄慕市一中的数学老师,和妻子结婚20几年都没有孩子,在关兴生43岁那年,夫妻俩终于在孤儿院领养了一个5岁的女童,取名关贝儿,夫妻俩也算是老来得子,恨不得把关贝儿当眼珠子似的疼爱。   那时候学校里老师住的都是筒子楼,厨房卫生间公用,开门就和邻居面对面的那种。   时间到了关兴生45岁那年,关贝儿也7岁了。   那天是关贝儿有些发烧,便请假在家休息。   关兴生上完早上的一节数学课,在10点钟左右回家照顾女儿,可他没在家里找到关贝儿的身影,循着筒子楼找了一圈,终于听到厕所里有异响。   他撞破卫生间的门,居然看到住同一栋楼的严远刚正在猥亵关贝儿。   关贝儿看到关兴生冲进来,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爸爸救我!”   看到心爱的女儿被畜生压倒在厕所肮脏的墙面上,粉色的公主裙掀翻到大腿,关兴生心神剧裂,操起旁边用来堵门的一根木方子劈头盖脸朝严远刚身上砸。   等同楼的邻居们听到响动出来劝阻的时候,严远刚已经躺在地上没有呼吸了。   苏涧看着远处绵延不觉的茶山,清澈的嗓音里都是遗憾,   “关心生是个好人,在他被抓以后,学校全体师生、家长联名写信,要求从轻处罚,那张联名信我在案宗里看到过,密密麻麻地盖满了血指纹。”   不过法不容情,关心生的过失杀人罪成立,被判了10年有期徒刑,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减刑3年,在1985年,也就是他52岁那年出狱。   玉温问道,“现在关心生是一个人住在山上吗?他的家人呢?”   苏涧的声音里带了些苦涩,   “他入狱后,结发妻子把这件事都怪罪到关贝儿身上,动则殴打辱骂关贝儿,而妻子也因为悲痛过度,在1981年病逝了,关贝儿回到孤儿院,后来又被另一家人领养了,那家是在大拿做生意的华商,办好相关手续就把关贝尔领出国了。”   “我后来查过关贝儿的出境记录,这十年间她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蓄满了乌云,黑沉沉的天沉下来,让人心里有一种无着无落的荒凉感。   玉温不动声色地揩去泪水,带着浓重的鼻音问道,“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又告诉我这个故事?”   苏涧轻轻地叹了口气,“玉温,对付坏人有很多种方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施暴,万一今天你把岩应打死了,你就把自己也毁了。”   说完这句话,想起玉温和岩应的体型差距,苏涧自己都觉得有点荒谬,可他今天明明亲眼看到玉温抓住岩应的手腕,扇了他几个大耳刮子,脸都给人家扇肿了。   “嗯。”玉温鼻腔里嗯了一声,又点点头,像个做错事情被家长批评的小朋友。   一向嚣张跋扈的玉温难得这般乖巧,苏涧忍不住逗她,“遇到问题可以找警察叔叔。”   玉温翻着白眼瞪他一眼,“先把辈分搞清楚再说。”   过了一会儿,玉温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话说你们民警都这么办案的吗?我不是打架斗殴的嫌疑人吗?怎么把我带到这么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讲起故事来了?”   苏涧被她逗笑,眼睛弯弯,语气里有些不经意的宠溺,“我们办案主要是说服教育为主,你看你不是反省了吗?眼睛都哭红了,下次别打人了啊。”   玉温又瞪了他一眼。   天色越发地暗,关兴生还没回来,苏涧便说不等了,得在下大雨前赶回去,毕竟是山路,冒着雨开车不安全。   刚把玉温送到傣味门口,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苏涧从后座上薅了一件外套,小跑到副驾驶室,拉开门,把外套撑开护到玉温头顶,将她送进了铺子里。   外面雨这么大,玉温也只是被青石板上溅起的雨水打湿了一小圈裙角。   玉温回到店里,看到小二们都围坐在一起,闹哄哄的好像在商量什么事。   沈帅帅先发现玉温,站起身喊了一声,“老板回来了。”   众人回头,面上都露出或担忧或焦虑的神色。   玉温脱下南瓜黄的呢子大衣挂在衣帽架上,对他们笑笑,“不必担心,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冯石头说着情绪就激动起来,“江北开了一家和我们一模一样的店,名字就叫江北傣味,主打的菜品也是香茅草烤鸡,你还说没事?生意都让别人抢了!”   玉温当时就懵了。   现在不是应该关心她和岩应打架,然后被派出所民警带走的事情吗?   原来他们是在担心抢生意?   什么鬼!   苏茶和张大军也在说他们店被人抄袭的事,根本没人关心她这一天去哪里了。   玉温有点失落,“你们几个就没人关心一下你们老板被民警带走的事吗?”   “啊?”正在滔滔不绝控诉江北傣味的冯石头一愣,一脸理所应当,“你不是被苏涧带走了吗?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对啊。”苏茶也觉得她小题大做,“我们都听说了,你把你舅给揍了,苏涧带你开车走了。关键是你还毫发无伤,我们要担心什么?担心你把苏警官也揍了?”   对于他们的鬼才逻辑,玉温属实无语,接过沈帅帅递过来的茶水,找了把藤质靠椅坐下,   “那就说说江北傣味是怎么回事吧!”   这一说到生意,店小二们又来劲了,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玉温脑瓜子嗡嗡的。   原来今天她和岩应走了以后,就来了个买烤鸡的人,一听说他们这里的香茅草烤鸡是10块钱一只,当场就炸了,说他们江北分店才卖8块钱一只。   这位客人原本就是住在江北的,今天过来老城区这边办事,才顺道来“傣味总店”买只香茅草烤鸡。   他说完以后,冯石头立马骑摩托车去了一趟江北,在这个客人说的位置果真开了一家“江北傣味”,不止门面装修一模一样,连送外卖的包装都一样,就是欧阳剑定100只烤鸡时候的那个包装。   玉温浅浅呷一口温茶,眼神逐渐便得冷冽,还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早上岩应刚找过她,下午就知道傣味被抄袭了。   她半晌没有说话,店小二们也默默地看着她。   玉温喝完茶,淡淡地说,“这事我再想想,先吃饭吧,我饿了。”   张大军站起身,“我炉子上炖了一锅红烧肉,我去看看好了没。”   苏茶给她先切了一盘水果,端上来问道,“怎么这个点饿了?没吃午饭吗?”   玉温有些疲惫地捏捏眉心,“吃了,但...还不如不吃。”   “怎么了?”苏茶把水果叉子递给她,“先吃点水果。”   玉温低头一看,盘子里有苏茶剥好的柑橘,她扬起唇角笑了笑,这才回答苏茶的问题,“中午饭太难吃了!”   “苏警官做的?”   玉温点点头。   苏茶也跟着笑,   “也难为他了,平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你打了人,人家作为警官还给你做饭吃。”   玉温叉了一块柑橘送进嘴里,嚼了嚼,皱着眉咽下去了,“酸!”   “不会啊。”苏茶也吃了一块,“甜的!”   向远平时都是一个人住,今天回到家里,发现院子的偏房里有动静,亮着灯光,里面还有呯砰的声响。   这间偏房是后来加盖的厨房,向远自己砌了水泥台子,里面锅碗瓢盆都有,但他最近太忙,已经很久没有开过火了。   听到不寻常的动静,向远顺手抄起门口的一根钢管,悄声走近厨房。   刚走到门口,系着围裙的苏涧转过头,稀疏平常地打招呼,“回来了?洗洗手准备吃饭。啧...你拿根钢管干嘛?”   向大佬表情管理很好,心里波涛汹涌,脸上也只是淡淡地问一句,“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不会,正在学。”   向远,所以...这是什么人间疾苦?辛苦工作一天,回来还要吃这种狗都不吃的东西?   苏涧端出来一盘黑乎乎的酸辣土豆丝...土豆块...土豆蛋?   大言不惭地说,“我觉得还可以。”   向远的视线在那盘黑暗料理上一顿,转身就往外跑。   苏涧眼疾手快,伸手拽住他的裤腰带,“我劝你认命!”   那顿饭向远是怎么吃完的,他自己都不敢回想,大概是不敢嚼,用水往下顺,跟吃药似的。   向远被迫顺了一口看不出颜色的辣椒炒肉,囫囵对苏涧说,“明天晚上我们上傣味吃去,张五一给我说他数学考了三十一分,要奖励香茅草烤鸡。”   苏涧自己也有点吃不下自己炒的菜,皱着眉头问,“知道的是考三十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考了三百一,就这分数,他好意思接二连三地要奖励啊?”   向远沉默半晌,然后说,“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没答应他,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明天晚上要不出去吃,我怕你继续做饭!”   作者有话说:   向大佬在成为大佬前还真是不容易啊! 第34章 江北傣味   周六一大早例行傣味每周例会。   在藤编桌椅前坐好, 每人面前一个小本子,大家都汇报一下上周工作中遇到的问题。   几乎所有人都在说“江北傣味”的事,自从那家店开起来以后, 对“傣味”的影响还真不小。   沈帅帅说现在卖烤鸡总有人找茬,就因为他们比“江北傣味”贵了两块钱。   玉温问,“没给他们解释江北傣味和傣味不是一家吗?”   “解释了。”沈帅帅答, “就是有的人能听得进去,有的人听不进去, 帮着我们说话的也有,说味道不一样, 江北用的不是茶香鸡。也有人非说就是一样的,要求我们降价, 让他自己上江北买去,人家又不干,我看就是钻空子想占便宜。”   “嗯。”玉温点点头,“张厨这边呢?”   张大军放下钢笔,稳重而迟缓地说,   “老板,我觉得江北傣味这事是开了一个不好的头, 南方来的老板都很精明,看江北傣味抄我们都抄成这样了也没出什么事, 肯定也有人蠢蠢欲动,我最近发现好些个南方口音的人借故走错路, 上后厨偷师。”   事情的发展比玉温想象的还要迅速,现在敢明目张胆上后厨偷师, 下一步是不是就准备直接挖人了?   她对张厨的为人...或者说对自己给到的待遇很有信心, 但也不愿意这些抄袭狗把自己的店搞得乌烟瘴气。   当“傣味” 品牌火了以后, 抄袭的人肯定会有,这是玉温之前就预料到的,就像以后会出现的康帅傅、九个核桃、脉劫等山寨品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灭掉一个,出来一打。   既然“江北傣味”没有直接叫“傣味”,而是加了一个“江北”来打擦边球,就说明对方有一定的法律意识。   就是我抄了你,你还拿我没办法,纯属恶心人来了。   玉温一时没想到太好的解决办法,暂时放下这件事,抬眸看向冯石头,“三胖,你这边上周有什么情况?”   大家熟悉以后,玉温也跟着苏涧他们叫冯石头“三胖”。   冯石头倒是没继续说江北傣味的事,话风一转,“老板,我有个朋友,之前是在面包厂做面包师傅的,现在厂里效益不好,他被分出来干销售了。”   “他这人脸皮薄,不好意思上门推销,便找到我,问我们这边能不能帮着销售一些面包。”   玉温没说话。   冯石头心里打鼓,这算是明目张胆的走后门了吧?   半晌,玉温才说,“面包我们用不上,倒是...你问问他有没有口感酥脆的奶油面包干,如果有的话,让他先送一点过来看看。”   “好!”冯石头在笔记本上记下玉温的话,酥脆奶油面包干。   玉温又多问一句,“农发公司那边怎么样?”   现在江北傣味大肆抄袭他们,想必采购食材的供货商也被他们笼络不少,可只要守住茶香鸡,江北傣味便抄不到精髓。   “没问题。”冯石头挺自信地答,“杜宾那边每天都和我汇报茶香鸡的出入数据,他办事很谨慎,不会有问题。”   玉温点点头放下心来。   苏茶那边除了例行的经营状况汇报,倒是没别的事。   她汇报完工作以后,玉温补充一句,“现在店里没有车,出门不大方便,你统计一下,我们几个没有驾照的都去报上名,把学车时间错开,等大家的驾照考下来我们就先买一辆店里的公车。”   冯石头眼睛一亮,立马问道,“公费报销学驾照的费用?”   玉温浅笑着点点头。   冯石头圆满了,现在有得起汽车的人很少,店里有了车就相当于往前又迈了一步,其它人也是打心眼里高兴。   “没什么事就散了吧。”玉温站起身,“都忙各自的事去。”   苏茶又突然叫住玉温,“对了老板,茶香鸡的包装纸就要用完了,是继续做原来的包装吗?”   原本这些事苏茶是不用请示的,可现在江北傣味抄袭严重,连他们的包装都原样抄了去,苏茶这才请示一下需不需要重新设计。   玉温一愣,电光火石间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细长的眉微微颦起,又逐渐舒展开,眼底漾起一抹笃定的笑意。   “就继续按这个包装做。”   玉温勾起唇角,江北傣味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照搬这个包装,这上面印的可是她自己的肖像。   这件事不做则已,要做就得一次性把戏做足。   玉温坐在廊下喝了一盏茶,前后思虑清楚,把冯石头给唤了过来,低声对他交代好事情。   冯石头点点头,“嗯,我这就去办,你自己也小心。”   玉温浅笑,“光天化日的,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冯石头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半晌,才决定实话实说,“我的意思是,您克制一下自己,别又打人。”   玉温,“...?”   交代好店里的事,玉温决定先回一趟家,换一下衣服,毕竟是要去会江北傣味,战袍不能掉。   回到中医院家属院的出租屋,刚打开门,便和玉香撞了个满怀。   “阿妈要出门?”   玉温打了个招呼,便准备往里走,视线落到玉香身上时,顿住了。   回到庄慕的以后,玉香就挺爱打扮的,90年代时兴的爆炸头、喇叭裤、响底皮鞋...什么流行她就买什么,耳环项链等首饰也是每天换着花样。   可今天的玉香...穿回了在榕林常穿的傣装,乌黑的秀发高高挽起,脸上不施粉黛,露出修长白皙的颈。   事出反常,玉温不由得多打量她两眼。   玉香自己也有些不自在,她眼神飘忽,反问道,“你这个点回来做什么?”   “换身衣服,要出去见个人。”   “那你慢慢忙,我歌舞团有排练呀。”   玉温又看了她两眼,点点头,“你出门慢点,晚上回饭店吃饭。”   玉香哒哒的脚步声走远,玉温才收回视线进了房间。   她找出一条深空兰的傣裙换上,盘起发髻,戴一朵洁白的缅栀子,天气渐凉,她在筒裙外面批了一条同色系披肩。   出门打了个黄包车,到江北傣味门口停下。   这个年代没有导航,黄包车司机一路询着路才找到江北傣味。   这是一间两层的小楼房,房子比玉温的傣味新很多,形是按照傣味装修的,可崭新的砖瓦房和上百年沉淀的老木头房子,还是差异很大。   走进店里,玉温差点笑出声来。   为了模仿傣族元素,店里的几个服务员都穿着傣族服装,可服装颜色俗气艳丽,做工也粗陋,甚至还为了彰显档次,将原本傣裙经典的银腰带换成了金灿灿的金色腰带。   看到玉温身着一声靓丽典雅的傣裙款款走来,店里的人也愣住了,连招呼都忘了打。   玉温自顾走到一张藤编靠背椅上坐下,纤细的食指在玻璃桌面上叩几下,   下巴微抬,轻轻提着眼皮扫了店里一圈。   气场太过强大,几个服务员大气都不敢出,只站在一边好奇地打量她。   “把你们老板叫出来!”   “哦,哦,好!”服务员压根不敢问玉温的来路,听到她吩咐,就赶紧上楼去叫老板。   不大一会儿,楼上走下来一个也身着傣裙的中年女人,看到优雅地端坐在藤椅上的玉温,女人面上露出几分讶异的神色。   玉温抬起微微上挑的凤眼,眼里的唇轻轻吐出一句话,“你就是江北傣味的老板?”   在来之前,玉温没想到江北傣味的老板会是个女人。   对方很快恢复平静的神色,面上浮起一抹笑容,只是眼底却丝毫不见笑意,“正是,请问您是?”   听说傣味的老板很年轻,容颜极是靓丽,在看到玉温的那一刹那,对于她的身份,江北傣味老板娘也已经猜到八·九。   玉温勾起唇角,站起身来,妩媚地笑着走向对方。   她伸出手,替那女人理了理腰间的金色腰带,“我们傣族多半系银腰带,且造型精美,您这金色的粗陋腰带,还真是刻鹄不成尚类鹜了。”   女人脸上一阵发红,彻底放下那抹浮在脸上的虚假笑意,冷冰冰地问,“你要干嘛?”   玉温退后两步,笃定地说,“我要你关掉你这间江北傣味,离我的傣味越远越好。”   女人冷笑一声,“凭什么?只许你一家卖傣味,就不许别人做生意了?”   她心里明白,玉温不能拿她怎么样,开这间店之前她已经咨询过,只要她在店名和商标上和傣味拉开微妙的差异,对方再生气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玉温探身取过收银台上放着的一叠包装纸,玉削般的手指拈出一张,轻轻扔到女人面前,“就凭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女人先是一愣,随即猜到几分,刚才被讽刺得发红的脸上又是一阵发白。   玉温彻底冷下脸来,眼底锐气毕现,“老板,做生意要讲武德的,你抄袭之前能不能先做做功课?把我的照片一动不动的照搬到你的包装上,还真不是一般的蠢。”   江北傣味的老板被她羞辱得无地自容,咬着唇不说话,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玉温逼近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你最好也别打什么换掉包装的主意,我已经取证留底了,而且...我知道你背后还有人,但...你也可以出去打听打听,我背后的势力未必就比你小。”   扔下这句话,玉温和她拉开两步距离,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扭着细腰出了江北傣味的大门。   她故意放慢脚步,确定江北傣味的那个女老板看到她上了停在门口的吉普车,这才摇上车窗。   苏涧昨晚值夜班,今早还在宿舍补觉就被冯石头叫了起来,说玉温让他开车去江北傣味一趟。   “什么江北傣味?”苏涧还在梦中,懵头懵脑地问了一句。   冯石头眼珠子一转,“有个饭店抄袭我们,玉温打上门去了。”   又打人?   苏涧一骨碌爬起来,拿起挂在椅背上的裤子,一边往里塞腿,一边往门口跑去。   跑出宿舍门,裤子才刚拉到腰上,又一边系着皮带一边往外跑。   冯石头抓着他的外套在后面叫,“衣服,衣服...”   玉温掐好时间,从江北傣味出门的时候,刚好遇到开车过来的苏涧。   她是有意这样做的。   让江北傣味的老板看到,她和公家是有关系的。   自古经商的就怕当官的,只要随便放出一点风声,这些在庄慕没什么根基的南方商人便会自动远离傣味。   当然,玉温这个计谋就是个经不起推敲的空壳子,要真有什么事,以她和苏涧现在的夹生关系,人家不见得就会帮她。   可玉温恰好抓住江北傣味侵犯肖像权这件事,现在只需要稍微再加点油,对方便不敢再造次。   苏涧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洗漱,眯着一双睡眼,头顶上还竖着两缕呆毛。   看玉温屁事没有,他先是心里一松,随后又有些生气。   正要发怒,玉温伸出香软的手指,把他竖起来的那两缕小呆毛捋了捋,浅笑着看向他。   “放心,没打人!”   苏涧心里刚升腾起来的那一点薄怒早就烟消云散了。   作者有话说:   小苏警官,“就问你们,我的呆毛可爱不?” 第35章 泡鲁达   冯石头当天下午就让他那个在面包厂上班的朋友把面包片送了过来。   因为玉温特意交代了, 面包的口感要“酥脆”,所以对方特意加长了烘烤的时间,把面包烤得又干又脆, 水汽被烤干的缘故,奶香味特别浓郁。   奶油面包片订下以后,玉温开了张单子让冯石头去准备食材, 老椰子、西米,牛奶。   老椰子是用来做椰浆和椰丝的。   先把椰子开个口, 倒出里面的椰子水,再将椰子一分为二, 挖出椰子肉。   将椰子肉捣烂,加入适当清水, 就得到了椰浆,剩下的椰肉烘干后,便得到了椰蓉。   在玻璃杯里倒上甜牛奶、椰浆,再加入煮好的西米,放进去几块奶油干面包, 就做成了一款东南亚经典饮品——泡鲁达。   到了6点来钟,傣味开始陆续上客。   食客们惊讶地发现, 傣味饭馆里今天有一股很特别的香味,像是奶香, 也像是椰香。   有人忍不住问道,“你们家今天上新菜了?”   沈帅系着店里统一的围裙, 手里端着两杯泡鲁达,“没有, 这是新品, 还在试验, 这几杯是试喝的,您要买的话请明天来哦。”   那人再看他手上端着的东西,晶莹的玻璃杯里是浓郁的椰奶,西米晶莹剔透,看上去Q弹爽滑,这看上去明明是一杯饮品,却又奇奇怪怪地放进去几片干面包。   食客一脸失落,他也多想要试喝装的。   沈帅对他抱歉地笑笑,径直走到苏涧和向远他们那一桌,把手里的泡鲁达放到张五一和张莉面前。   “几位客官好,这是我们店的还没上的新饮品泡...泡...泡面包片,我们老板请客,让你们先品尝。”   玉温也在这时候走了过来,把另外两杯泡鲁达递给苏涧和向远。   她看着沈帅叹了口气,“泡面包片是什么玩意?你回去把泡鲁达抄写一百遍。”   向远冲玉温举了举杯,表示谢过。   玉温对他们笑了一下,转身走进厨房继续忙活去了。   之前张五一因为担心抢不到香茅草烤鸡,催着向远他们来得格外的早,今天不但抢到了香茅草烤鸡和菠萝饭,还免费获得一杯...泡...泡什么?   泡什么不重要,关键是这东西特别好吃。   奶香十足的面包片吸饱了椰奶,吃起来软绵绵的,轻轻一抿,干面包片就融化在唇齿间。   再用吸管吸一口椰奶,香香甜甜的,还能嚼到Q弹的西米。   张五一享受地眯起眼睛,“这也太香了,我宣布,泡...泡这个东西已经成为我第三喜欢的食物。”   向远也用面包片蘸着椰奶吃,他平时不大喜欢吃甜的,但这泡鲁达吃起来一点都不甜腻,椰香味很独特。   他吃下被椰奶泡的松软的面包片,扭头看向张五一,“那你第一和第二喜欢的食物是什么?”   张五一伸手指了指,“那当然是香茅草烤鸡和菠萝糯米饭!”   顺着他的动作,苏涧注意到他的袖口又短了一截,又该给他添置新衣服了。   养了这两个吞金兽以后,苏涧发现自己那不叫花钱如流水,那叫花钱如洪水!   苏涧把鸡腿夹进张莉碗里,另一个递给张五一。   对他们两个说,“明天放学我去接你们,去街上置办几件过冬的衣服。”   张莉咬着鸡腿,笑着摇摇头。   向远问她,“你不要吗?”   在向远的印象中,小女孩儿都是爱美的,提到买新衣服应该很开心才对。   张莉朝厨房那边指了指,小声说,“玉温姐姐总让苏茶姐姐送东西来,我衣服好多的。”   向远看苏涧一眼。   苏涧点点头,有些莫名自豪地说,“玉温表面上冷冰冰的,私底下对大家都不错。”   向远朝自己碗里舀了最后一勺菠萝饭,对苏涧说,“玉温这人挺值得交的,她有什么事我们该帮的也要帮。”   “这个不用你说。”   苏涧把向远面前的糯米饭饭端到自己面前,呼噜呼噜吃下去,想到玉温为大家做的这些事,心里发暖,但也仅仅止步于此。   每当苏涧有一点点越界的想法时,都会想起在江北大桥下,听到玉温对欧阳剑说,“我不知道是谁给你自信来追求我,但我奉劝你,以后不要这样做了。”   每每想到这句话,他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及时浇灭了心中的那簇小火苗。   她既漂亮、又聪慧、还有能力,是没几个男人配得起她。   泡鲁达在第二天正式上市,为了节省制作时间,泡鲁达是事先做好,用一次性的纸杯装起来摆在香茅草烤鸡旁卖,卖完一批,张厨便在后面再加工一批出来。   玉温原本在后厨杀鸡,将鸡杀好,交给张厨腌制,她便走到前厅,看看泡鲁达的销售情况。   走出去一看,沈帅帅在打包香茅草烤鸡,旁边上蹿下跳吆喝着卖泡鲁达的人...张五一?   张五一看到玉温出来,嘿嘿一笑,“玉温姐姐,我来帮忙。”   玉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今天不上课?”   张五一得意地答,“中午放学了。”   玉温又在旁边看了半晌,这位张同学完全就是自嗨型人格,卖个泡鲁达都卖得眉飞色舞。   他这个样子,让玉温想起后世的戏耍食客的土耳其冰激凌,戏特别多。   对于玉温的注视,张五一一点也不怯场,还飞起眉毛给她抛了一个媚眼,“玉温姐,我帮小帅哥的忙,他答应等下请我吃一杯泡乳达。”   玉温抿了抿嘴,“帮不帮忙的那是你们俩的事,我这边就一个要求,上岗前能不能把“泡鲁达”说清楚?”   说完话,她转身走进厨房,嘴里叨叨,“什么泡乳达?真是两个大聪明!”   张五一又朝沈帅帅飞了一下眉毛,“我姐夸我俩聪明。”   沈帅帅汗如雨下,看玉老板那个表情,不像是夸他们的样子。   玉温刚回到厨房,又看到张五一迈着两条小鸟腿跑进来,“玉温姐,外面有人找你。”   傣味的大厅里站着那个江北傣味的老板,她今天没穿那身山寨傣裙,而是换上了正常的汉族女子服饰,红毛衣配喇叭牛仔裤,看上去顺眼多了。   看到玉温走出来,她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小妹,我的老板想请您吃顿便饭,车就在外面,要麻烦你走一趟。”   来人都是客,玉温也没给她摆脸色,浅笑着说,“麻烦您带路。”   玉温坐上门口的一辆黑色奥迪100,车身的设计有着属于这个年代的复古感。   车子穿过庄慕的大街小巷,最后在一座老宅院前停下,老榆木牌匾上刻着龙飞凤舞的五个大字,无碍私房馆。   玉温跟着红毛衣的女人进了门,一个穿着蓝色扎染民族服饰的服务员将她们领进一间包房。   包房的布置很简单,分前后两间,第一间是一间茶室,摆了一张巨大的金丝楠木茶桌,再往里走,是一张四人座的方形餐桌,桌椅的材质也是金丝楠木。   屋里白墙红窗格,除了窗下的一株玉簪花再没别的装饰,但却处处都透出衿贵的感觉。   一个老人正坐在茶桌前泡茶,听到响动,眼皮都没抬,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坐!”   玉温坐下,看到那长得弥勒佛一般肥胖,且耳垂巨大的老年男人正在泡茶。   他泡的茶也很是特别。   茶罐里粗枝大叶的农家苦茶和这个雅致衿贵的房间格格不入,但他却很是认真地将那些苦茶放进红泥小罐里细细地烤出香味,再加入滚烫的沸水冲泡,滚烫的红泥小罐遇到开水,隆隆作响。   那茶叶的味道本身就极苦极重,被滚水一冲,满屋都是苦涩的茶气。   男人把茶杯放到玉温面前,缓缓注入茶水。   这才抬起头看她一眼,面前的姑娘有些超出他意料的年轻,也比他想象的更加美艳。   玉温好似不知道他的注视似的,自在地用食指和拇指拈起茶杯,稍微吹凉茶水,放到唇边抿了一下。   这茶水非常苦,轻抿一口,就好似要苦到心里去了。   可玉温却面不改色,喝完一口茶,抬起细长的眉眼淡淡地看过去。   男人晃了晃脑袋,两个大耳垂在耳畔摇晃,他神色稀松地问,“苦不?”   玉温摇摇头,“人生更苦。”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自我介绍道,“姑娘,我叫袁功,你可认识?”   玉温放下茶杯,“南方商会的会长?久闻大名,幸会了!”   袁功眼底浮现出一抹叹色,看来这姑娘不是只顾埋头拉车的笨牛,她还懂得抬头看路,如果不是有心人,也不容易打听到南方商会的会长名字。   “我才是久仰玉温小姐的大名。”袁功一笑,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端起面前的热茶一饮而尽,肥硕的面颊上很快沁出一层薄汗,放下茶杯,又道,   “玉温小姐的傣味在我们南方商人圈子里可谓是赫赫有名,听说下午5点以后去就订不到座位了,我是没曾想,把饭店做得这么优秀的人,居然是一位如此年轻美丽的小姐。”   玉温浅笑着应承下他的恭维。   袁功暗暗吃惊玉温的荣辱不惊,从她刚进门的时候袁功刻意的冷淡,到现在的有意恭维,她一直都是那幅淡定疏离的模样,倒显得袁功有些过分圆滑的油腻感。   “前些时候我做了一件错事,惹得玉温小姐不高兴了,实在是对不住,今天想请你吃顿便饭,向你赔罪。”   玉温凤眼微挑,眼底带着半真半假的笑意,“袁会长有话不妨直说。”   这糟老头子话里话外都油腻得很,赔罪个鬼,玉温才不信他的邪。   袁功又是一阵大笑,“玉温小姐果然是爽快人,那我就直说了,我们合作怎么样?”   他说完这句话,便开始泡今天的第二道茶。   这道茶的“茶叶”更加奇特,茶杯里放入核桃片、红糖末和一些奶丝,依旧用沸水冲泡。   甜水的香甜气萦绕在小小的茶室里。   玉温明白了,今天第一道茶“苦”,第二道茶“甜”,这恐怕也是袁功有意为之,暗示玉温,苦尽甘来。   蒸腾的雾气中,玉温淡淡地问,“袁会长准备怎么个合作法?”   袁刚往她身前放了一杯甜茶,“我出钱,玉温小姐负责经营管理,扩大现在的傣味规模,做出一个庄慕最好最上档次的饭店来。”   玉温又问,“钱怎么分?”   袁刚欣赏她的干脆利落,“利润六四分成,我六你四。”   玉温摇摇头,“利润五五!”   “成交!”   袁刚端起茶杯,“以甜茶代酒,预示合作有个愉快的过程。”   玉温却并不端起茶杯,“袁会长,丑话说在前面,我现在的人员配置撑不起太大的场子,我打算一步步做,你的投资也不必一次到位,但要根据我的经营节奏及时追加投资。”   “你经营的过程我并不在意,我只要最后的结果,只要能赚钱我什么都不管。”   玉温端起茶杯和他碰了一下,“合作愉快!”   聊完正事,玉温起身要走。   袁刚留她,“玉温小姐,今天还有一道茶没喝。”   玉温走到门口,笑着回头,“三道茶里,苦茶第一,甜茶第二,第三道回味茶,我想留到成功后再喝会更应景。”   “玉温小姐留步。”袁刚问出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玉温小姐在江北傣味说你背后有人,我想知道是谁。”   “此人位高权重,不便告知。”   说完这句话,玉温推门而出。   作者有话说:   最近好热,来一杯冰冰凉凉的泡鲁达! 第36章 傣家烤肉   人在忙碌中时间就过得特别快, 转眼就到了12月。   泡鲁达在庄慕市的年轻人中悄然流行起来,这时候还没有“网红美食”这一说,但庄慕的年轻人都知道泡鲁达超火, 去晚了就买不到。   傣味门口每天排着两条长长的队伍,中老年队伍买香茅草烤鸡,另一条队伍里年轻人居多, 8成都穿着校服,这条队伍是要买泡鲁达的。   张五一在傣味帮忙卖泡鲁达后, 重新找到了生活的乐趣,而且沈帅每天给他两块钱, 算是“服务员收的小弟”。   虽然辈分是低了一点,但张五一干得喜滋滋的, 放完学就朝这边跑,打两个小时的工,再回学校上学,晚上也先过来吃饭,然后就趴在天井长廊下的茶桌上写作业。   玉香看张五一忙忙叨叨的小模样, 母爱泛滥,还私底下给玉温说, 接济一下孩子,别让他这么累。   玉温挑了挑娇媚的眼角, “阿妈你就别操这个心了,人家干得欢实着呢。”   在傣味打小工, 这对于张五一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第一, 每天两块钱的工资, 让他在同学中一骑绝尘, 直接晋升为装慕一中的“土豪”,人家在小卖部买雪糕都是买两根,一根自己吃,一根随机送给看着顺眼的同学。   第二,在傣味工作,就能一起吃他们的“员工餐”,相当于每天都吃香茅草烤鸡,每天都喝泡鲁达,这日子...给个神仙都不换。   第三点就有点玄学,因为张五一在傣味打工仔的身份,居然收获了一大群女粉丝,他的课桌前一下课就围着一群女同学,   “张五一,泡鲁达是用什么做的?”   “泡鲁达里的面包干就是我们平常吃的面包吗?”   “张五一,香茅草是什么草?”   张五一把女生们的问题一一记录在本子上,去到傣味后就跟在玉温屁股后面问东问西。   张五一总能掌握到玉温“还愿意多说两句”和“滚”这两种状态之间的临界点,每次在玉温发火前他都能全身撤退。   他这个技能还被沈帅帅实名羡慕了很久,沈帅帅每次向玉温请教个什么东西,总是被骂得狗血淋头。   每次玉温教他个什么,最后的结束语都是,“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蠢货!”   家里有矿的沈帅帅也无数次质疑过自己,真的是不是只适合回家继承家业。   但第二天一睁眼,想到香茅草烤鸡酥脆香嫩的大鸡腿,想到泡鲁达那椰香爽滑的口感,菠萝饭酸甜软糯...   他咽下口水,觉得自己还能再战。   12月3号是张莉的生日,苏涧在傣味定了餐,晚上大家都要过去给张莉庆生。   下午放学的铃声刚响起,张五一便迫不及待地把课本一股脑地收拾进书包里,老师一宣布“下课”,小兔崽子便拿出百米冲刺的爆发力往外冲。   他的心是想往外跑的,但身体却怎么也挪动不了,一回头,才发现自己的书包被谁给拽着。   “我...”张五一正要发火,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清纯白皙的脸,女孩儿水葡萄般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朱笑笑?”   张五一惊呆了,朱笑笑虽然和自己一个班级,但一直没什么交集,她家庭条件好,长得也美,大家都说她是学校的校花。   校花性格也傲气,平时上下学都是小轿车接送,更不可能和张五一这种“草民”有什么接触。   和高高在上的校花如此亲密接触(拽住书包带子),张五一害羞得脸蛋通红,平时伶牙俐齿的,现在说话都结巴了,   “朱笑...笑笑,你...你要干嘛?”   朱笑笑笑得眼睛弯弯,“张五一,我今天植日,能不能请你帮我留一杯泡鲁达?”   张五一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个啊,我还以为朱笑笑喜欢他,小命都吓没了半条。   他拍着小胸·脯,“那你给我两块钱,看在同学的面子上我就不收你服务费了,不是我们班同学我都是要收的。”   “好的。”朱笑笑掏出绣着小象的钱包,认认真真数了两块钱给张五一。   张五一揣好钱,看朱笑笑细白的小手还拽着他的书包带子,便假意咳嗽两声,示意她放手。   朱笑笑像是烫到手,红着脸放开,又笑着说了声,“再见。”   张五一走出学校,心里有些波澜起伏,朱笑笑那么有钱,他应该收服务费的,而且,这次不收以后便更难开口。   小五爷叹了口气,失策!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张五一小跑到傣味,便问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香味。   他钻进后厨,看到天井正中摆着炭火烤炉,玉温和张厨正在研究这什么。   案板上整齐地码放着各类食材,鸡腿肉、罗非鱼、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居然还有大青虾。   玉温拿出一把小竹篾,在教张厨怎么把食材固定到竹篾上面。   腌制好的鸡腿摆在中间,左右两边各两根筷子一般粗细的竹篾,再用绳子绑上,之后再将绑好的食物放到炭火上烤。   竹篾经过炭火的烘烤,悠悠的竹香逐渐浸到食物里,使得肉香上也沾染上了清新的香气。   而随着肉香气,有一股更加浓郁的香料香气被激发出来。   张五一猛地吸了一口空气中的肉香,好奇地问,“咦...我怎么只闻到香茅草的香气?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好特别。”   玉香难得歌舞团不排练,穿着花红柳绿的她正端坐在茶桌旁喝茶。   听到张五一的话,玉香笑着给他解释,“小五一,你说的另一种香味傣语叫做“哥埋留香”,是傣族烧烤里面必须的一味香料。”   张五一眨眨眼,“哥...哥...哥什么香?”   玉香慈爱地笑着重复一遍,“哥埋留香,你仔细闻一闻,像不像麝香的味道,也有点像柑橘的味道,对吧?”   玉香来庄慕快一年了,可普通话依旧说得不好,又是绕口的“哥埋留香”,又是不常说的“麝香”,张五一听了个云里雾里,只好尴尬地笑着点点头。   这又突然想起忘记给朱笑笑留泡鲁达了,他连忙抡着腿跑到外面,好险,还剩最后一杯泡鲁达。   他着急忙慌地收起那杯泡鲁达,又往沈帅帅身前收款的纸箱里放了两块钱。   沈帅帅收好钱,还以为他是自己要喝,“今天你姐姐在店里过生日,好吃的肯定不少,你留着点肚子。”   “不是,我给同学带的。”   说完话,张五一把那杯泡鲁达小心地搬进后院,放进了保鲜柜里。   玉温正在教张大军怎么观察烤肉的火候,要精准地掌握到烤肉刚变得焦黄的那个临界点,多一分则焦味太重,少一分则鲜嫩不足。   她眼睛是盯着烤架上的食材的,可耳朵后面仿佛长了眼睛,凉悠悠地道,“张五一,把保鲜柜里的东西拿出来!”   张五一辩解道,“这是我同学买的,她等下来取。”   “这个天气在外面放一放不会坏。”说完这句话,她立刻指着一支正在吱哇冒油的鸡腿对张大军说,“这一支鸡腿火候刚刚好。”   张五一磨蹭着没动。   玉温直起腰一回头,凛冽地视线看过来,张五一飞快地把泡鲁达取出来,又小心地捧走了。   张莉下了课是苏涧开车去接的,刚到傣味,便觉得今天店里的香味特别浓郁。   下午没有接待客人,两张长桌被拼接到一起,上面摆满了各种琳琅满目的烧烤。   油滋滋的烤鸡腿、外皮金黄焦脆的五花肉、还有上面撒着柠檬的罗非鱼,除了烤肉,桌上还摆着凉拌菜、菠萝糯米饭和水果拼盘。   张莉看到这桌菜的第一时间便想到色香味俱全这个成语,不但色彩丰富,闻起来更是香气逼人。   之前苏涧和向远也时不时地会在傣味聚餐,向远的建筑队成立以后,也常常在这边请客吃饭,但玉温这边的人和苏涧向远他们同坐一桌吃饭,这还是第一次。   今天的菜主要以烤肉居多,便不适合喝太甜腻的饮品,玉温便准备了百香果柠檬蜂蜜水,喝酒的便喝她自己酿的糯米小锅烧酒。   人都到齐以后,冯石头把大门关上,屋里的气氛又更加温馨几分。   张五一偷偷舔一舔苏涧杯里的糯米酒,被苏涧一巴掌拍在后腰上,疼得嗷嗷叫唤。   玉温原本准备的就是自助的形式,大家举杯祝张莉18岁生日快乐后,基本上也就是三两聚在一起聊天喝酒,气氛很是轻松自在。   向远端着一杯糯米酒,找到坐在廊下茶台边的玉温。   “玉老板这是忍嘴待客?”向远浅笑着玩笑。   玉温也回了一个笑容,冲他扬了扬手里的茶杯,“下午做菜的时候被油烟味焖到了,喝点茶解腻,菜怎么样?还合口味吗?”   向远在她对面坐下,“好吃,傣味对于香料的运用真的是出神入化,我是真没想到烤肉里能吃出那么多丰富的味道,好像有麝香,也有柑橘味,更像是两者融合的一种花香。”   玉温给他也倒了一杯茶水,“这是因为在腌制食材的时候添加了“哥埋留香”,这一味香料的香味很奇特。”   “哥埋留香?”向远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嗯,是傣语,我不懂得汉语怎么说,是一种落叶植物。”   向远了然,“兴许在榕林以外的地方根本就没有这种植物,所以才没有汉语名字吧。”   玉温点点头,呷了一口茶问道,“我上次拜托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向远没有喝茶,而是喝了一口酒,等那阵酒香过了,才说,“我得到一个消息,不知道是否准确。”   作者有话说:   所以...张五一才是人生赢家? 第37章 徒手撕歹徒   玉温拜托向远的事是请他帮忙打听一下庄慕有没有什么大的地产项目要启动。   其实她知道的是, 之后会有一个围绕慕江建成的滨江国际项目。   这个项目涵盖了住宅、商场、幼儿园,还有一条建在慕江风景最好的一段的滨江美食城,全长5公里, 是之后起码三十年里庄慕最热闹繁华的美食街区。   距离上次和袁功达成合作意向过去都已经一个多月了,袁功明里暗里也问过玉温几次,怎么还不见动静。   玉温不好明说, 她其实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滨江国际”项目的启动。   在她的记忆中,滨江国际最先动工的就是滨江美食城, 玉温想要的就是这个项目的头排头位,只有这里才会是庄慕美食市场的C位, 换任何一个地方效果都会大打折扣。   向远干建筑这一行,内部消息比玉温多, 所以这才请他帮忙留意最近的地产动向。   幽暗的夜色中,向远放下酒杯,才道,   “我听说的这个项目是叫滨江国际,据说有住宅, 也有商业,规模很大, 地理位置就围绕着慕江以北建。”   玉温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问, “这滨江国际美食城项目是谁负责你知道吗?”   向远一愣,他刚才好像并没说有美食城项目。   玉温也反映过来,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汤才解释道,“这么大的项目, 我想应该是有美食城的。”   “有倒是有。”向远神色有些无奈, “只是滨江美食城是这个项目的亮点, 再加上政策倾向,基本属于内定的,你要说归谁管的话,这不好说,同时管理一个项目的,有建设规划局这些公家的人,也有建设方、施工方、设计和监理等几个方面。”   经向远一提醒,玉温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多余,心还是要稳啊,关心则乱。   张五一跑进来,一张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看来太开心了,声音都玩哑了,   “向远哥,玉温姐,你们快出去,要切蛋糕了。”   现在的生日蛋糕制作还没有那么精巧,也就是圆形戚风蛋糕上抹一层奶油,再用色精兑了奶油裱出各种颜色的奶油花,味道也是又甜又腻。   可这就已经足够让张五一兴奋得快要晕过去了,猴子一般上蹿下跳,一会儿唱生日歌,一会儿吹蜡烛,好像他才是寿星似的。   张莉难得在张五一爆棚的存在感中抓到一丢丢时间,飞快地许了个愿望。   屋里暖黄的灯光被重新打开,门外突然想起敲门声。   等沈帅帅把大门打开,众人看到外面穿着校服的漂亮小姑娘,张五一这才一拍脑袋想起来,朱笑笑的泡鲁达还没给她。   张五一抑制住想立马吃蛋糕的心情,小心地把那杯泡鲁达捧给朱笑笑,然后催促道,“你快走,我们还要吃蛋糕。”   屋里正等着吃瓜的众人,“...?”   张五一毕竟年纪还小,今年才刚上初一,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和他开两性玩笑,他回来后便开始切蛋糕。   玉温递给张莉一支包装精美的英雄牌钢笔,笑着说,“生日快乐。”   张莉害羞地笑着,双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这才接过钢笔,轻声说道,“呀,这钢笔真好看。”   大家陆续拿出生日礼物。   苏茶送一件红黑格子的呢子大衣,冯石头送一个毛绒小熊娃娃,张莉羡慕同寝室的同学有一个小熊,每天晚上搂着睡,她随口说过一句,冯石头便记到心上了。   向远送了一套四大名著,这也是张莉一直想要的。   玉香、张厨他们几个都送的是红包,不知道小姑娘喜欢什么,干脆封个小红包,让她自己买去。   大家都送完礼物,张五一歪着头看向苏涧,用他那小公鸭嗓喊了一声,“小哥,你的礼物呢?”   苏涧下意识地摸自己的口袋,看样子好像有点不自在。   张五一眼疾手快,伸手进苏涧的口袋里一掏,摸出来一支和玉温送的一模一样的钢笔。   “哇哈,你们两个是一对。”张五一捂着嘴,指指玉温又指指苏涧,偷着乐。   玉温唇角含着笑意斜了苏涧一眼,苏涧白皙的脸一直红到耳朵根子,他用塑料叉子叉了一大块奶油蛋糕塞进张五一嘴里。   张五一嚼着那一大块甜腻的奶油,一双狗狗眼笑得弯弯的。   大家吃完蛋糕,又帮着把店里收拾好,这才谢过玉温她们,出门往家走。   苏涧、向远和三胖家从傣味走过去是同一个方向,三个人先把张莉和张五一送回学校,才又一起各自回家。   这一路上,苏涧总是有点阴阳怪气,特别是对向远的时候,向远说一句,他就怼一句。   冯石头说向远穿西装挺帅气。   苏涧就说,“是的,他要是长得再好看一点就不丑了。”   向远捡个小石头砸他一下,他就扬言要把向远的头打爆,腿打折,肋骨条都要打骨折,还要把人家倔巴倔巴塞花盆里去。   向远只好无奈地叹气。   等冯石头走了,向远这才一把揽住苏涧的肩,“小涧,你不用这样心里不舒服,我和玉温没你想的那样,我们今天待在天井就是谈工作。”   苏涧咬着下嘴唇不说话,好好的唇都被他咬出一抹殷红色。   向远又叹了一口气,“玉温是有寻常女人没有的魄力和聪慧,而且整个庄慕我也找不到比她做饭菜更好吃的人,但并不是她优秀我就要,我喜欢小鸟依人,需要我保护的女人,对于玉温,我更多的是佩服欣赏,玉温的野心...”   说到这里他就住了口,背后评论人不是他的作风,但想起玉温的性格和行事风格,他还是为苏涧捏了把冷汗。   这两个人,怎么看都像是两路人。   苏涧心思单纯清澈,空有一番少年热血,却每日处理这街坊邻里鸡毛蒜皮的纠纷。   而玉温则是敢想敢做,她的想法更是深不可测,野心大得恨不能蛇吞象。   向远几乎可以预料到自家兄弟渺茫的未来。   苏涧单纯,但人并不傻,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和玉温之间隔着千里江山,只是被爱情砸到的人,明知道是深渊,也躲不开。   玉温从店里离开的时候大概是半夜十一点。   阿妈早就先走了,玉温晚上喝了茶睡不着,把明天要用到的食材检查一遍,又给天井里几棵绿植浇了水这才锁门离开。   走出三月街,玉温就发觉有些不对劲,好像是有人在身后跟着她。   玉温加快了脚步,这种如影随形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走到一处拐弯的地方时,她猛地回头,果然撞上三个尾随的小混混。   一个染着黄毛戴着耳钉的小混混逼近她,笑容狰狞,“哟,还是个美女。”   这几个小混混在这条路上蹲守有几天了,他们自然也发现玉温每天夜里都会一个人走夜路,今天是他们决定下手的时候。   他们看玉温穿着华丽,料想她是有钱的,原本是想要劫财,但此时看清楚玉温的长相,黄毛便想调戏她一下。   他伸出戴着几个银色金属戒指的手,打算摸摸玉温那过于柔嫩光滑的脸。   玉温微微侧头,随即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到他脸上。   “我...Cao!”   黄毛的脏话还没出口,玉温的高跟鞋一脚踹在他命根子上,在他低头捂住下·身的时候,朝他后背又是利落的两拳。   黄毛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一低头,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后面两个人见状,便一起冲了上来,和玉温扭打在一起。   把三个小混混送往派出所,配合做完笔录后,玉温在值班民警的提醒下才发现自己胳膊上有一片血迹。   回到家关上门,脱下外套查看,是一个不大的口子,深可见骨,鲜血还在汩汩地往外涌。   玉温撕了一张干净的棉布缠住伤口止血,肌肉里一抽一抽的疼,白天太累的缘故,她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机械地起床洗漱,刷牙的时候扯到伤口,玉温这才想起这受伤的胳膊。   玉香房间传来响动,玉温赶紧扯一块毛巾搭在伤口上,怕阿妈看到以后担心。   玉温不想在家处理伤口,洗漱完毕以后便匆匆出了门。   刚走出玉香那花红柳绿的小院子,院墙边“倏”地站起来一个人,把玉温吓了一跳。   苏涧原本清澈的眼底都是血丝,他怔怔地看着玉温,半晌,哑着嗓子问,“伤哪里了?”   他昨天回到宿舍不久,便又被值班民警给叫了回去,今天抓到的一个混混和之前苏涧负责的一起斗殴案件有交集。   苏涧到派出所看了笔录,这才知道是这三个人是玉温送过来的。   玉温徒手撕三个歹徒苏涧不会觉得奇怪,可玉温受伤了,这件事他不能忍。   处理完派出所的事,苏涧便骑车到了玉温她们租住在中医院家属院的这间房,到了门口,又怕打扰玉温和玉香,便在这墙角蹲了一宿。   玉温看清是苏涧后,有点委屈地瘪了瘪嘴,朝他伸出胳膊,“伤胳膊了,骨头都看到了。”   苏涧心里又是一恸,想到她的痛,自己恨不得眼眶都要红了,他转身把车骑过来,“上车,我带你去医院。”   庄慕没有寒冷的冬天,但清晨的风还是带着冬日特有的凉气。   清晨的庄慕格外的热闹,早起上学上班的,卖早点卖肉卖蔬菜的,各种烟火气伴随着凉风环绕在玉温的身边。   这让她想起在阴间的那一次次厮杀中,因为她是一具白骨,每次不是折了腿便是断了肋骨。   阴间没有医院,苏涧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各种正骨疗法,有时候来了兴致,他便把玉温拆了摆成各种形状,再重新组装回去,跟玩积木似的。   自行车穿过清晨的薄雾,掠过喧闹的人群,玉温感觉心里很安稳,还好他一直都在。   作者有话说:   作者今天不想说话~ 第38章 柠檬鱼   苏涧他们职业的特性, 时不时的也会负点伤,所以有专门指定的定点医院。   他骑车带玉温进了人民医院,轻车熟路地在住院部一楼的一间诊室门口停下。   不用挂号, 不用排队,进了诊室便有专人接待他们。   今天坐班的医生是一位头花花白的返聘老专家,看了玉温的伤口后, 轻描淡写地说,“这刀扎得挺深, 但问题比较大的其实是刀口不干净,肌肉组织有细菌感染, 先消毒,再重新做包扎处理。”   他刚说完话, 苏涧懵头懵脑地整一句,“刀口怎么会不干净?”   老专家意味深长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玉温在桌下踹了他的小腿一脚,“歹徒伤人的时候还会先把刀消消毒啊?”   老专家笑着摇摇头,“姑娘,你也别怪他, 他那是关心则乱。你不相信就回去看看他身上,大大小小三四十个伤口, 最浅的也不比你这个伤口轻,伤在自己身上的时候, 没见过这孩子这么傻。”   苏涧不好意思,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子。   从医院出来, 苏涧骑着车叨叨了一路。   “你那个手不要碰水。”   “在胳膊上,碰不着水。”   自行车拐进三月街, 苏涧又说, “记住别用大力, 你那个伤口缝了针,会崩开的。”   “晓得。”   终于到了傣味,玉温的脑瓜子被吵得嗡嗡的。   今天店里要上新菜,玉温到店里的时候,天井的大盆里养了几十条活蹦乱跳的罗非鱼。   张大军正在处理今天要烤的茶香鸡,冯石头买了今天的食材回来,正一箱箱地往里运,苏茶上楼去会计室,得连蹦带跳绕过各种“路障”才上得去。   玉温看着眼前的混乱,发现搬店真的很必要,现在的空间不够用了。   “老板来了?”张大军从一地鸡毛中抬起头来,和玉温打了招呼,又低下头去杀鸡。   他杀鸡的动作已经熟练很多,基本上可以控制在1分钟以内让一只鸡毙命,虽说达到玉温的要求还有点远,但也勉强可以独当一面,这让玉温轻松了一些。   买回来的罗非鱼还得现杀,在菜市场杀好的鱼送到这边就不新鲜了,她要的是最大限度地锁住鱼的鲜味。   玉温脱下外套,系上围裙,朝沈帅吩咐,“切配料,青黄柠檬、洋葱、小葱、生姜、小米辣。”   沈帅平时嘻嘻哈哈的没个正行,可一进到厨房里,就根换了个人似的。   这也许就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梦想的使命感”。   沈帅帅先找了个大筐,将玉温说到的这几味配料找出来,清洗干净后,放到案板上笃笃笃地切了起来。   玉温那边杀鱼、去鳞、去腮去内脏一气呵成。   杀好的鱼往鱼肚子里塞入姜片、大葱、柠檬片、葱段。   之后再来调酱汁,豉油、生抽、料酒和白糖搅拌均匀,挤入大量柠檬汁混合,之后再将酱汁均匀地倒到鱼身上,将鱼腌制起来。   鱼腌上以后,家具厂的人送了家具过来。   两张大圆桌,二十张靠背椅,材质都是藤编的,这些是二楼两间包房的家具。   榕林气候热,所以经常用藤编的家具,庄慕这边买不到现成的,玉温都是找人定做,所以现在才到。   二楼包房早就打扫干净,家具摆进去以后,又把走廊上的几盆绿植放进去,两间古朴雅致的包房便打理出来,中午就能上客人。   向远中午请建筑方几位领导吃饭,位置就定在傣味,玉温专门留出一间包房给他。   一共来了四个人,把店里有的菜都点了一遍,看到有新菜柠檬鱼,向远也加了一条。   沈帅帅报了菜单下来,玉温便从保鲜柜里取出一条腌制好的鱼,将鱼放进白瓷盘里,面上撒上切好的小米辣、洋葱。   蒸锅上汽后,大火蒸8分钟,再关火,用虚火蒸7分钟,最后这一步,能使鱼肉充分吸收酱汁,口感更加鲜浓。   出锅的柠檬鱼再撒葱花,浇一勺热油,满屋的鲜香气。   沈帅帅把菜端走,玉温回头对张大军说,   “记重点,鱼肉要腌制两小时以上,不要抹盐,会破坏鱼的肉质。”   之后她又把冯石头叫进来,抽空嘱咐,“鱼尽量买肥一些的,鱼肥了肉质才够细嫩。”   冯石头和张大军一一记下。   沈帅帅从楼上小跑下来,站在最后一截阶梯上对玉温说,“老板,201的客人请您上去一趟。”   向远今天请过来的正是滨江国际项目的几个领导,他是有意把人安排在傣味,再顺其自然地将玉温引荐给他们。   尤其是坐在上首的朱总,真是这次滨江国际项目的项目副总。   玉温一进门,屋里几人的脸上都浮现出几分惊艳的神色。   傣味的菜做得实在是好,每一道菜都各有千秋,又能把各种口味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几人吃到这么美味的饭菜,又听向远“不经意”地提起傣味的老板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刚好又和自己是好朋友,大家便来了兴致,纷纷要求向远介绍一下。   人一走进包房,众人才发现,小店的老板不但年轻,还漂亮得不像话。   玉温自己带了一小壶糯米酒,先挨个敬了他们一小圈,这才在靠门的位置上坐下来。   她浅笑着问道,“几位领导,饭菜是否合口味?”   朱总恰好在吃一块柠檬鱼肉,酸辣爽滑,鲜香入喉。   咽下鱼肉才道,“好吃得不得了,老板娘厨艺了得。”   玉温嫣然一笑,“喜欢就好。”   朱总和许多成功人士不一样,他很念家,除了工作时间,其余时间都尽可能地回家陪伴家人,只要有时间都会为妻子女儿下厨做饭。   他向玉温打听一些做饭菜的技巧,玉温也如实相告,一顿饭吃毕,几人都聊得宾主尽欢。   临走前,朱总主动给了玉温一张名片。   一般身居高位的人不会轻易给出名片,但凡给了,要么就是以后会有生意往来,要么就是真心想交朋友,玉温大概率就是第二种了。   把客人送到门口,玉温笑着看了向远一眼。   向远了然,用口型对了一句,“不用谢”。   傣味下午比上午还要忙,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等玉温回过神来才发觉有点不对劲。   她低头一看,胳膊上的伤口又渗出一块血迹。   玉温不想让店里其他人担心,用手遮挡一下,疾步走出饭店,拦了一辆黄包车回到早上包扎的那个诊室。   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正准备下班,看到玉温捂着手臂进来,又重新穿上了白大褂。   果然是上午缝的线已经崩开了,老医生皱着眉教育道,   “姑娘,你不能这么不爱惜自己,人受了伤生了病就应该好生休养,你这样会加快你身体的损耗,轻则未老先衰,重则暴毙身亡,不是我吓唬你啊。”   玉温点点头,冷静地道,“大夫,道理我都懂,但能不能麻烦您先给我处理一下伤口?它在滴血。”   老医生慢悠悠地拿出缝合器皿,摇着他那颗花白的头叹气道,“你和早上那个小警官一模一样,道理都懂,但就是不当回事。”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拆线,又一次的清理和缝合,玉温面不改色,甚至还不动声色地套老医生的话,“一个片区民警身上怎么会有三十几道伤?”   这话玉温早上就想问了,可当着苏涧的面又不好开口。   老医生语气平淡地回一句,“公家的事我们哪里敢妄议?”   知道问不出话,玉温便不再说话。   她回到傣味的时候张五一正跟在沈帅帅身后蹦跶,看到玉温回来,他兴奋地去找书包,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一张贺卡递给玉温。   玉温挑了挑眉,翻开一看,是一张新年晚会的邀请卡。   卡片是庄慕市一中统一印刷,抬头和落款是手写的,玉温看到第一句,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玉温老板和苏涧小哥:   诚挚地邀请您参加庄慕市一中新年晚会,虽然我们没有耀眼的明星,也没有绚丽的舞台,但晚会因为有您的到来而精彩万分...   爱你的:张五一   玉温合上贺卡,“字写得真丑!”   话语里都是吐槽,表情却是嘴角上扬,眉梢眼里都是笑意。   张五一最会看眼色,见玉温心情不错,自己也嘚瑟得像要上天,“姐,我还会表演节目。”   “表演什么节目?”玉温取过围裙系上。   张五一飞起两条小八子眉,“我唱歌啊,哥哥的风继续吹。”   “张国荣吗?”   张五一喜上眉梢,冲玉温竖起大拇指,“姐,还是你有品位,我小哥都不知道哥哥是谁。”   玉温进厨房里去干活。   张五一提脚跟上,“姐,我想去香港看哥哥的演唱会,你说要多少钱啊。”   玉温把早上宰杀好的鸡从保鲜柜里拎出来,把精盐撒到鸡皮上。   她低头想了想,随即同情地看向张五一,“在你成年以前都不可能看到哥哥的演唱会了。”   张五一瞪着眼,嘴巴张成一个“O”字形。   张国荣刚结束了1989年的“告别乐团”演唱会,下一次开演唱会就是1997年“跨越九七”演唱会了。   玉温算了算,到时候张五一刚好二十岁。   “张五一。”沈帅帅在外间呼唤,“你同学找你!”   张五一收回思绪,赶紧跑了出去,一看,等在外面的果然是朱笑笑。   朱笑笑看到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张五一也挺开心,挠挠脑袋,笑道,“你买泡鲁达吗?”   朱笑笑点点头。   张五一便取了一杯泡鲁达包装好递过去,收了朱笑笑两块钱。   朱笑笑拿了奶茶却不走,笑呵呵地问,“你要不要上我家玩儿去?我家今天没大人。”   “不去。”张五一干脆利落地拒绝,“我要在这边陪我小帅哥玩。”   朱笑笑还是不走,“小霸王游戏机你玩不玩?”   张五一立刻收拾起书包,对正在包烤鸡的沈帅帅说,“小帅哥,我上同学家写作业啊,我小哥要来的话,你给他说一声。”   完整的听了整个对话过程的沈帅帅,“...”   作者有话说:   沈帅,权当我耳聋! 第39章 手撕牛干巴   玉温也是第二天从张莉那里知道的, 去参加装慕一中的新年晚会的家长还得准备伴手礼,张五一这个离谱的,他提也没提过, 玉温差点就空着手去了。   张莉说一般都准备的是一些糖果瓜子水果之类的小零食,玉温想了想,那就做牛干巴吧, 方便好吃。   手撕牛肉干巴要用上好的黄牛肉,切成长条状, 为了保持牛肉原始的风味,只放盐和木姜油腌制。   腌上24小时, 将牛肉一条条挂到阴凉通风处晾干,之后的牛肉再整条放到炭火上烘烤, 将牛肉低温烤成肉干,再切小装袋。   做傣味牛干巴前后花了三天时间,玉温算了算日期,也该去找找滨江国际的朱总了,去早了显得急吼吼的, 去晚了又怕对方都想不起她来了。   她用牛皮纸包了一袋牛干巴,又打包了两份香茅草烤鸡, 想起向远说朱总还有个女儿,玉温又带上两杯泡鲁达。   打了个黄包车到滨江国际项目部, 一下车,黄土漫天。   现在的滨江国际还是一个没成型的大工地, 项目部也只是几间铁皮房子,玉温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朱总的办公室。   朱总刚送走监理方的几个领导, 一眼看到穿着烟灰色大衣的玉温, 她一手拎着几袋东西, 另一只手揣在大衣兜里,站在项目部简陋的窗户旁边朝他笑了一下。   就那风姿绰约的身姿,朱总过目难忘。   他快步走上前,唤了一声,“玉老板?”   玉温笑着点点头,“我正好在这附近办事,上次听向远提起过您家里有个小女儿,给她带一些小吃食。”   朱总把她往办公室里请,“外面尘土多,进去喝茶。”   因为是临时办公,哪怕是项目老总,办公室里也是简陋得很,除了一排铁皮柜子,一张办公桌,就是一套皮质沙发。   玉温在沙发上款款落座,把带来的东西双手递给朱总,“都是些店里自己做的,有香茅草烤鸡和一些牛干巴,泡鲁达是喝的,您带回去的时候当心洒。”   “太好了。”朱总赶紧接过,“我上次在贵店吃过一次,便觉得惊为天人,本来说抽空带妻儿过去尝一尝,就是这段时间项目忙,一直没顾上,这可太好了。”   他一叠连说了几个“太好了”,看来玉温这礼是真送对了。   朱总把玉温带来的礼物收好,又给她泡了一杯绿茶,这才在她对面坐下,“玉老板要有事就直说,我这项目山高地远的,您再顺路也不应该顺到这边来啊。”   他这一说,俩人都笑了。   玉温便开门见山,“朱总,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想要买一间你们美食街的商铺。”   “很欢迎啊,我这边可以把预售中心的电话给你,我先打好招呼,你过去肯定给折扣。”   “您误会了。”玉温放下茶杯,脸上依旧挂着温和有礼的笑容,“我不是想找您要折扣,我是想要美食街的头排头位,最好的位置。”   朱总的视线顿在桌上的某一个位置,半晌才说,   “玉老板,实不相瞒,这头排的几个商铺基本都是内定的,我这边不好操作,而且头排肯定贵,其实你买稍微靠后一点,凭你们的味道,想出名并不难,酒香不怕巷子深嘛。”   玉温依旧坚持,“朱总,我要是坚持要头排头位呢?”   这件事要办起来是真的有难度,朱总的态度已经有点敷衍了,“玉老板,我尽量帮你问一问,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们再沟通。”   说完他站起身来,“不好意思,我还有个会议。”   玉温也不便再打扰,也起身告辞,事情有难度,那就多想办法,玉温倒没因为这个气馁。   她坐黄包车回到傣味,车子到了门口,玉温才发现自己的黑色高跟皮鞋上粘了不少工地上的尘土。   下了车,她单手扶住门口的路灯杆子,弯下腰,用手巾帕擦皮鞋。   前后擦干净,她直起身正要往里走,却听到有人在后面唤她,“皮鞋后头还是有灰。”   玉温回头,看到是穿着制服的苏涧,双手揣在裤兜里,迈着大步朝她走来。   她又低下头去擦鞋。   手帕来回擦了几次,看不见,也不晓得干净没。   苏涧走上前,从她手里接过手帕,蹲下身挺自然地替她把鞋擦干净。   之后便跟没事似的,把手帕还给玉温,抄着兜从傣味门口飘过,好像是无意路过似的。   鬼晓得,为了见她一面,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三个多小时了。   元旦那天一早,想起张五一的新年晚会,玉温突然觉得有点紧张。   到了傣味,检查一下今天的食材,看了看张厨处理鱼的手法,没什么问题后,径直上二楼去找苏茶。   关上门,玉温在苏茶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问,“苏茶你给我说说,去张五一学校参加晚会有什么注意事项?你看看我这身衣服,合适吗?”   苏茶盯了她半晌,噗呲一声笑出声来,“你怎么穿得跟个老干部似的?”   玉温今天没穿平时穿的那些精致得过分的衣裙,而是换上了一身不晓得从哪里淘来的藏青色西装。   头发也规规矩矩地编成两股麻花辫垂在耳畔,上面还用手巾帕系了个蝴蝶结。   她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常来傣味买烤鸡的那些家长,一个个的几乎都是这么打扮的,她可不想打扮得太突兀让张五一难堪。   苏茶笑得更欢乐了,扶着桌子喘匀气才笑着说,“谁告诉你家长都要这样穿的?那你也不想想来傣味的家长们都是什么身份?住这附近的要么工厂职工,要么基层干部,打扮肯定得符合她们的身份啊。”   玉温觉得她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苏茶推着她往外走,“你赶紧回去换回之前的衣服吧,别让沈帅帅那个大嘴巴看到你这身老干部的打扮,他能笑话你一年。”   玉温换上平常穿的一条天青色的旗袍,配一件深蓝的大衣,头发挽在耳后,斜斜地插了一支玉簪花的簪子。   她平时是不怎么化妆的,在饭店里工作,化妆品的味道会对食材有影响,可今天为了表示重视,还是淡淡地涂了一层玫红色的口红。   天青配玫红,像是画里走出的唐宫仕女。   打扮妥当回到店里的时候,沈帅帅已经把今晚要带走的牛干巴用牛皮纸打包好,再统一放进一个做工精致的大布袋里。   玉温低头一看,那布袋上绣的玉簪花倒是和自己发髻上的那一支呼应上了。   她问,“这哪里来的布袋子?”   沈帅帅把口袋系上放到一边,“玉香阿姨落在这边的,我瞧着好看,就先用上了。”   玉温想起这支簪子也是玉香买的,兴许这个布袋子和簪子人家本身就是一套。   沈帅打包好牛干巴,又对玉温说,“牛干巴有点重,等下我开车送你去学校。”   “哪里的车?”玉温问完这句话,便觉得有点废话,家里有矿的富二代有一辆车有什么奇怪?   果然,沈帅答道,“我爸的,他车多,我随便开一辆他根本不会发现。”   冯石头要去市场,从旁边路过的时候刚好听到这句话,他停下脚步,一脸不屑,“你少吹牛,家里就算是有三五辆车,不见了一辆那总得发现吧?”   沈帅认认真真地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我家的车也不算太多,可能有三十几辆,其实平时用不上这么多车,主要是我爸有搜集汽车的爱好。”   冯石头愣住,对不起,终究还是我见识浅薄了。   庄慕一中的新年晚会是8点开始,下午7点半,沈帅和车准时出现在傣味门口。   玉温从饭店里走出来,沈帅帅十分上道地替她拉开车门,一手扶车门,另一只手抬起护顶,一张俊脸上挂满谄媚的笑意,“老板,上车。”   坐进车里,玉温扫了一圈车内低调奢华的配饰,她挑着凤眼看向驾驶室专心开车的沈帅,“这辆劳斯莱斯就是你“随便”薅的车?”   沈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正是!”   鬼知道他为了找到一辆和玉温嚣张霸道,但又古典精致的美貌相配的车,在他们家的地库里折腾了多久。   庄慕一中是庄慕市的重点中学,哪怕是汽车还是奢侈品的90年代,学校门口也停了不少私家车。   学校不让私家车进入,沈帅只好把车停到门口街道旁边临时规划出来的停车位上。   劳斯莱斯开过的地方,便追随着一票视线,玉温开门下车后,更是将那些或猎奇或艳羡的目光牢牢吸住。   人群里有人忍不住问,“这女的是谁啊?坐劳斯莱斯来的?”   “不知道啊,是不是转学生的家长?”   “她那么年轻,怕不是家长吧?”   “姐姐也说不定。”   有人声音不大不小地道,“这是小妈吧?哪个富豪包·养的小蜜?”   玉温从容地穿过窃窃私语的人群,她走过的地方,仿佛有无形的闪光灯在闪烁。   沈帅拎着一袋手撕牛干巴跟在她身后,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让嘴贱的人听到,“老板,东西沉,我帮你送进去。”   刚才诋毁玉温是小妈的人,现在又立马改了风向,“人家是老板,兴许是继承家业的富二代。”   玉温没理会这些人,扭着细腰身姿摇曳地朝校门口走去。   这时候她心里是感激苏茶的,要不是苏茶的提醒,她穿着那身老干部服装绝对走不出这样的气势。   苏涧开车去傣味接人,扑了个空,苏茶告诉他沈帅帅送玉温过来了。   刚到校门口,他就感受到了空气中那种熟悉的氛围,像是有什么异类进入,人群中有一股潮流在涌动。   他清澈的眸扫了一圈,果然在人群中捕捉到玉温那独树一帜的身影。   警车一脚刹到玉温面前,苏涧下车为她拉开车门,语气宠溺,“怎么还自己走路?”   围观的众人,“嚯!”   苏涧的车一路开进校园,径直在小礼堂门口停下。   门口的家长们彻底炸了,“这女的到底有什么背景?警车开路?”   过了好久,骚动都还没平息。   张五一这会儿才一路狂奔到学校门口,扶着膝盖大喘两口气,才逮住一个同班同学问,“你看到我小哥没?”   同学一脸震惊,“你小哥刚开着一辆警车,在学校门口把一个长得超级漂亮的姐姐接走了。”   张五一麻了,“我就知道是这个样子。”   今天张五一要登台表演,苏涧原本是带他去买衣服的。   到了服装店里,苏涧让张五一先试衣服,自己开车去接玉温,再回来接他一起去学校。   可试好衣服的张五一左等右等不见苏涧回来,眼看时间要到了,自己从服装店一路狂奔到学校,路上他就猜小哥肯定先来学校了,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作者有话说:   张五一:所以,爱会消失对不对? 第40章 手撕牛干巴   进了礼堂, 家长们找到熟悉的面孔,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围着圆桌坐下。   玉温不认识什么家长,便和苏涧找了一个角落里的桌子落了坐。   刚坐下不久, 老师过来取伴手礼,玉温把牛干巴递过去,解释道, “这是手撕牛肉干。”   要说“牛干巴”怕老师不明白是什么,干脆就说是“牛肉干”, 也免得解释了。   老师笑着接过,又问, “张五一同学呢?怎么没看见他?”   玉温转头看向苏涧。   苏涧淡定地剥了一颗水果糖扔进嘴里,脸不红心不跳地回道, “他想练一下肺活量。”   好不容易找到他们的张五一,“...”   朱笑笑穿着白色的公主裙,拉着父母的手走进礼堂,一眼就看到站在角落里的张五一,她放开父母, 朝张五一跑过来。   “玉老板?”   “朱总?”   两个小孩子打招呼,双方家长也发现了对方, 原来朱笑笑就是朱总的女儿。   既然是熟人,朱总和妻子平时也是低调的, 自然就和玉温她们坐了角落里的这一桌。   坐下后,朱总给太太介绍, “这位是傣味的玉温老板,这位是我太太安馨。”   在朱总介绍的时候, 太太安馨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玉温, 青春靓丽, 长得过分美丽先不说,她的衣品还真是不错,从配色到款式的搭配都是恰到好处。   玉温笑着应道,“安馨姐好,之前总听朱总提起过家人,您真是和我想象中的一样有风采。”   恭维的同时,玉温的视线也在安馨身上扫了一圈。   她打扮很前卫,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西服,短发修剪得干净利落,妆容精致优雅,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家庭主妇。   玉温想了想,并没恭维她“贤惠漂亮”,而是夸她“有风采”。   安馨果然很受用,当即就把朱总撵到一边,自己换了位置挨着玉温坐下。   她坐过来后,自然地和玉温攀起家常,“这位是你对象吗?”   “不是的。”玉温笑着解释,“是普通朋友,我们是张五一同学的哥姐。”   “哦。”安馨拉长了声调,脸上露出几分八卦的神色,“倒是郎才女貌的。”   玉温心里暗暗叹气,为什么女人一旦上了一点年纪,绝大多数都会爱上八卦呢?   哪怕安馨看上去是一个帅气独立的女性,似乎也打破不了这个规律。   还好老师过来分发零食,打断了安馨内心燃烧起的八卦的小火苗。   朱笑笑在礼堂中跑了一圈,和同学们都打过招呼后,便回到爸爸妈妈这一桌,她看到老师放在盘子里的牛肉干,感觉有些眼熟,有点好奇地拿了一块。   放到嘴里,先是感觉有点嚼不动,后面吃起来却越吃越香。   这牛肉干和平时吃惯的那种商店里买的不太一样,没有那么重的香精味,也没那么咸,只有浓郁的肉香和一股很奇特的香味,越嚼越香。   朱笑笑灵机一动,对朱总说,“爸爸,这牛肉干好像是和你上一次拿回家来的一模一样。”   “对的。”朱总宠溺地用手帕擦掉她嘴角沾上的牛肉沫,指了指玉温,“这些牛肉干都是姐姐做的。”   朱笑笑冲玉温竖起大拇指拍她的彩虹屁,“姐姐,你做的牛肉干真好吃呀。”   “对了!”她一拍脑门,“泡鲁达也是你做的吧?那你是傣味饭馆的老板?”   玉温笑着点点头。   朱笑笑起身离开座位,恭恭敬敬地朝玉温鞠了个躬,郑重道,“姐姐,谢谢你,是你做的美食温暖了我苦哈哈的中学生活。”   她郑重其事的模样逗得大家伙儿都笑了起来。   这时候老师又过来找朱笑笑,“朱笑笑,赶紧去后台化妆,一会儿该你上场了。”   朱笑笑抓了一把牛肉干,笑嘻嘻地跑开了。   安馨脸上挂着欣慰的姨母笑,看女儿花蝴蝶一般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才转头给玉温解释,“这孩子以前不大说话,除了学习也没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就最近突然活泼起来,没想到这其中还真有你的功劳。”   玉温也浅笑着回过去,“我可不敢居功,我做傣味原本就是创我自己的事业,只是刚好笑笑喜欢而已。”   说到这里,安馨脸上又露出了那种自信从容的笑容,她安慰似的拍拍玉温的手背,   “我之前听老朱说过,你想买滨江美食城头排头位的店铺,这件事确实不好操作,你明天来我的服装店一趟,我们再从长计议,你放心,女人在外面做事情不容易,该帮我要帮的。”   玉温向她投去感激的笑容。   安馨递过来一张名片,“服装店的地址和我的电话上面都有,你按地址让司机送你过来,找不到就给我打电话,对了,你电话方便留一个不?”   玉温瞟了一眼名片上的电话,是90开头的大哥大号码。   她从手袋里拿出纸笔,写了一个座机号递过去,“这是店里的座机,我还没来得及买大哥大。”   “嗯。”安馨接过纸条,塞进随身的小坤包里。   安馨看玉温的派头,又听她说要买滨江美食城的头牌头位,本以为她是事业有成的女企业家了,倒是没料到她连部大哥大也没有,大哥大在这个年代,和汽车一样都是生意人的门面。   舞台上开始表演后,下面的灯光暗了下来,大家也变没再继续说话了。   晚会都是些一中的学生自己编的表演节目,虽然表演生涩,但也挺有意思,歌舞小品都有。   节目过半,先是到了朱笑笑的钢琴独奏,朱总赶紧拿出一台摄像机全程录着。   玉温不怎么听钢琴曲,但也觉得朱笑笑的表演不算精彩,独奏完成后,台下的掌声也是稀稀拉拉的。   安馨确实是带了点亲妈滤镜,此时骄傲之情抑制不住,一个劲儿地问玉温   “是不是特别棒?她的裙子是我随便挑选的,现在看来,有点艳压的那个意思了。”   “是的,您眼光好,笑笑长得漂亮。”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苏涧的目光淡淡地投射过来,张五一的表演开始后,他又扭头看向舞台。   平时张五一实在是太能闹腾了,在玉温的印象中,一直觉得他跟只小猴子差不多。   现在的他,穿着剪裁很好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站在舞台的聚光灯中央,有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单薄寂寥,和平时那个上天入地的小五爷判若两人。   熟悉的前奏响起,张五一轻轻闭上眼睛。   我劝你早点归去   你说你不想归去   只叫我抱着你   悠悠海风轻轻吹冷却了野火堆。   他的声音空灵而单薄,带着好听的磁音,娓娓讲述着一个关于爱与离别的故事。   我已令你快乐   你已令我痴痴醉   你已在我心不必再问记着谁。   ...   一曲终了,小礼堂里久久地沉默,半晌之后,才爆发出如雷的掌声。   张五一睁开眼,双手举到胸前,对着苏涧和玉温这边比了一个“心”,朱总的摄像头赶紧跟过来,拍下了神色怔怔的苏涧,和温柔地笑看张五一的玉温。   今天晚上一直没见张莉,苏涧说她在准备优秀学生颁奖典礼的事项,玉温原本以为张莉是优秀学生,没想到她是给优秀学生颁奖的学生代表,这就更让人自豪了。   张家这两个孩子,还好遇见了苏涧他们,要是张凯去世后他们被送往孤儿院,那估计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晚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苏涧开车送玉温回去,张五一尚处在兴奋中,非要跟着一起去送玉温。   到了车上,张五一又哼了几句歌词,突然从后座伸手拍了拍苏涧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期待,“小哥,我唱得好吗?”   “好。”   “那我可以要一个奖励吗?”   苏涧刹住汽车等前面的一个红灯,从后视镜里看到张五一兴奋的小脸,语气中有些戒备,生怕张五一又搞什么幺蛾子。   “你先说来听听。”   张五一搓搓手,在胸前做了一个许愿的姿势,“一九九七年我想去香港听哥哥...张国荣的演唱会可以吗?”   绿灯亮了,苏涧松开刹车,汽车开了出去,他扶住方向盘,有些慵懒地问,“你怎么知道他一九九七年要开演唱会?”   张五一看了玉温一眼。   玉温给他的眼神是,“你要供出我,那你估计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嗯...”张五一从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到一九九七年我就二十岁了,我想可以独自去香港了。”   苏涧把着方向盘转进三月街,问玉温,“回店里?”   玉温点点头。   张五一有些急切地追问,“可不可以嘛?”   苏涧的视线从玉温的脸上挪开,灯影落在她秀丽的脸上,美得不真实,漫不经心地问一句,“什么可不可以?”   “啊!!!!”张五一崩溃得咆哮起来,“我二十岁的时候,想去香港看张国荣的演唱会。”   “你都二十岁了还问我做什么?”   张五一彻底麻了,往后座上一倒,一幅摆烂摊的姿态,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小五爷生气了。   回到傣味,玉温和他们道别。   下车,进到店里检查了煤气门窗,都没什么问题。   她这才泡了一壶熟茶,在月光下慢慢地把茶喝完,她其实并不是有多想喝茶,只是这每天关店后的一杯清茶,成了她能够独处的唯一一段时间。   喝完茶她才起身往外走。   关好傣味的大门,一束灯光照了过来。   玉温眯着眼看过去,那辆熟悉的吉普车开到玉温面前。   苏涧下车,绕到副驾一侧为她拉开车门。   玉温坐进车里,转头看了看已经在后座上躺平的张五一,他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怎么还不回去?”玉温轻声问。   “反正都顺路,等你一起。”   玉温想了想,中医院家属区无论是和八角寨派出所,还是派出所宿舍都是截然相反的两个反向,这顺的是哪门子的路?   车子开进家属区,看门的老头儿看到是警车,直接开了大门。   玉温侧头问道,“为什么你可以一直开着所里的公车到处招摇?”   “别说那么难听。”苏涧面不改色,“什么招摇?因为我是业务骨干,这是我个人的工作车辆好不好?”   说出来谁信?   但考虑到苏涧的工作特殊性,玉温也没再继续往下问。   作者有话说:   张五一:是我多余,那我走! 第41章 傣味年货   元旦一过, 春节就要到了。   傣味现在的店铺接待量有限,想要提高营业额就只有在外送上做文章。   一中新年晚会送出去的那一批手撕牛干巴反响很好,这几天陆续有几个人慕名找上门来, 想买一些牛干巴新年送礼。   这倒是给玉温一个新的思路,可以做一批新年礼品系列。   傣族美食里面保存时间长,适合送礼的, 除了手撕牛干巴,还有各类热带水果干, 芒果干、菠萝干、香蕉干,除此之外还能做椰子糖, 咖啡糖。   玉温开好单子,让冯石头先去准备食材。   她自己带上两只香茅草烤鸡, 打包了两份泡鲁达,在傣味门口打了一个黄包车,按安馨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位于江北的“安馨服装”。   这家服装店面积不算大,目测两三百平方,但地理位置很好, 位于江北富人区的核心地段。   装修也很上档次,大理石地砖, 整片的落地玻璃窗,店里陈列的衣服很少, 却件件都是精品,很符合高端服装定制的定位。   店员引导玉温在休息区坐下, 给她泡了一杯咖啡。   见玉温的穿着打扮不俗,店员心里想这估计是老板的大客户, 也不敢随意怠慢。   端上咖啡后, 恭敬地道, “您先稍等,老板送笑笑学钢琴去了,我刚已经打大哥大通知她,应该会很快回来。”   玉温点点头,示意她先去忙。   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浓浓的奶精味盖过了咖啡原有的醇香。   现在这个时候,咖啡作为一个舶来品刚刚流入庄慕,苦涩的口感许多人都不喜欢,但又为了“洋气”而选择喝咖啡,所以里面加了许多奶和糖精提味。   咖啡动过一口便没再动,玉温在店里等了4个小时,快到下午5点的时候,安馨才姗姗来迟。   她人没到,声先至,   “玉温,让你久等了,笑笑练完琴,非要去动物园,看她今天表现很好,便奖励她一次,倒是委屈你等着了。”   玉温起身,一抹浅笑挂在唇边,虽说是耽误了一下午时间,但不能表现出半分不耐烦,现在是她有事情求人家。   笑笑甜甜地喊了一声,“玉温姐姐。”   安馨在她脸上怜爱地捏了一下,“玉温是妈妈的朋友,你应该叫阿姨才对。”   “才不。”笑笑把头扭开,“她是张五一的姐姐,我也叫她姐姐。”   说完话,笑笑就发现了放在大理石茶几上的香茅草烤鸡和泡鲁达,她双眼放光,“姐姐,这是给我带的吗?”   玉温把东西往她面前推一推,“是的。”   安馨余光一扫,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看到玉温面前的咖啡没怎么动,又问她,“是喝不惯咖啡吧?”   玉温点点头,“喝习惯茶水了。”   安馨这才叫了店员上来,给玉温换了茶水,自己要了一杯咖啡。   一杯咖啡里加了半杯奶,又放了双倍的糖,安馨满足地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对玉温说,“我这是上好的蓝山咖啡。”   玉温无语,只是笑着点点头。   安馨喝了半杯咖啡,这才说到正题上,“我昨天回去问我们家老朱了,你这事确实难办,美食街头排头位的店铺好些人盯着,有钱有权的都有,给谁都是得罪人。”   昨晚在元旦晚会上,安馨打包票要管玉温的事,可昨天回去问了老朱,这才知道这件事难办了。   玉温心下明了,给谁都是得罪人,自然要做到利益最大化,她喝下一口清茶,才问,“那间铺子开价多少钱您知道吗?”   安馨放下咖啡杯,“一万以上,一个平方。”   这个价格在现在这个年代的庄慕来说,不能说离谱,那简直是离了个大谱,现在庄慕的高端住宅房价也才五六百一个平方。   “那我回去再合计一下。”玉温站起身告辞,“改天你带笑笑来店里吃饭,店里新做了一批果干,笑笑肯定喜欢。”   走出安馨服装店,玉温才吐出闷在胸腔里的一口气。   回去的黄包车上,她把这件事想了又想,天价买店铺,袁功肯定不同意,况且也没这个必要,价格虚高,里面全是泡沫,不利于饭馆的良性经营。   可这件事,不给钱,那还能给什么?   谁对房开公司最有利?规划局?建设局?   玉温来庄慕的时间短,自己现在根基也浅,自然是不会认识这些部门的领导。   她打算忙完新年这一批礼品,就去找一趟袁功,看袁功那边能不能出面打通关系。   回到店里,门口停着一辆小卡车,冯石头正指挥着人往里运食材,芒果、菠萝、椰子,还有半卡车的黄牛肉。   满满当当的食材堆满了天井,玉温暂时放下心事,先指挥大家伙儿把这些食材做成成品。   张大军主要负责做牛干巴,剔除牛肉上的筋膜 ,再切成厚薄均匀的长条状,放进大盆里,加食盐和木姜子油腌制。   玉温和沈帅帅一起处理芒果和菠萝。   先用山泉水加冰糖兑成糖水后,再把切成片的水果泡进糖水里。   沈帅帅问,“老板,这个步骤是叫“糖化”吧?”   “嗯,长进了。”   沈帅心里有点小得意,知道要做果干,他特意去图书馆查过相关的知识,所以才能一下说出“糖化”这个词。   玉温又问他,“椰子糖怎么做会吗?”   沈帅老老实实地摇摇头,这个他没查到相关书籍,但是应该和制作水果糖类似,要用到麦芽糖之类的东西。   玉温招呼沈帅一起把糖水里泡过的果干晒到屋顶上,黄橙橙地晒了一大片,空气中满是香甜的气息。   这几天的阳光特别好,天空中万里无云,应该晒两三天就能好。   做椰子糖比做果干麻烦一些,先要用椰子榨出椰浆。   再用椰浆、炼乳和麦芽糖混合后小火熬制,一直熬到麦芽糖焦化,糖浆变得不粘锅底,倒入油纸上冷却。   切成小方块状的椰子糖先用糯米纸包裹上,外面再包上带有傣味商标的糖纸。   准备完各种傣味出品的年货,就快到新年了。   这段时间日子也过得忙碌而充实,唯一让人挂心的就是滨江美食街的门面还没拿下来,连南方商会的会长袁功都动用了一些关系,也依旧没有头绪。   春节前三天的时候,玉温接到安馨的电话,邀请她去参加安馨的一个闺蜜聚会,地点在上次见袁功的那家无碍私房菜馆。   临近年关,店里的事格外的多,玉温确定好傣味年货的包装,又在苏茶送来的“员工新年福利单”上签好字。   新年这一个月大家伙拿双倍的工资,另外又送了一些大米、菜籽油和水果,按人头每人一只香茅草烤鸡、一份牛肉干巴和一份果干。   员工福利是苏茶拟了单子出来,玉温签字以后,交给冯石头去办的。   冯石头拿了单子后,心里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又把这福利单给张大军和沈帅帅看,俩人也都挺高兴的,这拿回去可有面子了。   傣味的香茅草烤鸡、牛肉干巴和果干这些东西早就被熟客预定完了,现在有钱都买不到,他们几个能拿到这么一份年货,自然是满心欢喜。   玉温从会计室走下来,站在楼梯上就看到他们三个聚在天井里聊天,也不知道是聊到什么开心的,一个个满面红光的。   她轻咳两声。   底下偷懒的三人迅速做鸟散状。   冯石头站起来就往外跑,“我去市场。”   张大军立马把香料腌着的茶山鸡提溜出来,“我烤鸡。”   沈帅帅摸摸后脑勺,“我...出去走走。”现在不是上客时间,店里的杂货都是干完的,沈帅帅实在想不出还能干点啥。   玉温叫住他,“你上外面给我叫辆黄包车。”   “我开车送你,我今天开了我爸的车来上班。”   玉温也真是麻了,天天开着豪车上小饭馆打杂,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脑子不好使呢,还是脑子不好使。   玉温到和安馨约好的无碍私房菜馆的时候,二楼挨着听雨廊的包间里已经坐了三个女人,皆是锦衣华服,人人面前都竖着一个扎眼的大哥大。   看她们三个入座的位置,便不难猜出来,这三个人应该就是这次聚餐中的“主咖”。   坐在正中的是一个盘着头发,画着浓妆的中年女子,微胖,气势上不怒自威,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气场一米八”。   安馨给玉温介绍,“这位是王太太,王太太的丈夫是有名的家电大王,家底老厚的,圈子里都传,她们家绝对算庄慕市的首富了。”   王太太恭维的话好像听得太多了,眼皮都懒得抬,淡淡地“嗯”了一声。   另一位稍显年轻一些,打扮很时髦,枣红色粗针毛衣将她衬托得娇小慵懒,身上挂满了首饰,尤其是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鸽子蛋”,全身上下都写满了一个字“贵”!   安馨介绍,“这是武华百货的邓太太,老朱的他们的滨江国际专门有一块地就是要给她家建百货公司的。”   玉温笑着打招呼,“邓太太您好。”   邓太太抬起戴着“鸽子蛋”的那一只手捂着嘴轻笑,“你好,家里老公是做什么的?”   玉温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间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   作者有话说:   玉温,“说来惭愧,我还没娶老公...” 第42章 傣味新年礼包   “邓太太的戒指真不错。”玉温先是笑着恭维她, 随后才回答她的问题,“我还没出嫁,现在自己经营一家小饭馆。”   邓太太的眼底露出诧异的神色, 诧异之中又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   王太太则是转动她肥嘟嘟的大脑袋看向安馨。   意思很明显,她们庄慕贵妇圈不是谁都能混进来的,玉温一个开饭馆的小老板还不够格。   安馨赶紧解释道, “玉温是傣味的老板娘。”   邓太太纤巧的手指在那枚“鸽子蛋”钻戒上摩挲,面上笑盈盈地问玉温, “听说你们傣味出年货了?”   玉温点点头,“是的。”   “那你帮我留三份, 我家小孩儿喜欢吃你们傣味的东西,前段时间那个泡鲁达, 我们家司机天天上你那儿排队去,要早点认识你,还费这个劲儿干嘛?”   她说得理所应当。   王太太也理直气壮地补一句,“我这边先留十份,我家人口多。”   安馨见玉温不表态, 便拼命地给她使眼色,意思是让她赶紧应承下来, 两位太太开口向她要东西,那是瞧得上她。   玉温心里则是快速把这件事的利弊分析了一遍。   这些富太太背后对应的是她们生意做得很好的老公, 那个才是玉温想要的资源,可是, 不借助这一步踏板,她很难接触到这个用作“踏板”的圈子。   既然是踏板, 又不能让她们太过得寸进尺, 得掌握这个“度”。   玉温想清楚利弊, 面上露出为难之色,   “倒不是我小气,只是这年货礼包早就被熟客预订完了,我手里只有几袋留来自己家吃的,这样,两位太太和安馨,我一人送一袋,再多就真的没有了。”   “一袋也太少了吧?”邓太太挑着细细的眉。   这时候外面传来说话声,看来是其它太太到了,玉温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三位太太不要传出去,年货礼包再多我就真拿不出来了。”   三人会意,也没再继续谈论这件事,似乎都默认了一人一袋年货礼包的分配。   其余的太太们到了以后,又是一番热络的介绍。   倒是其余几个太太明显段位不够,知道玉温是安馨介绍的,大家都对她还算客气。   只是随着每一位太太的大哥大陆续出现在桌上,气氛开始变得有些诡异。   每位太太面前标配一只大哥大,除了玉温。   还有一位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小娇妻低声提醒她,“妹妹,你把大哥大拿出来摆上,要不容易被人瞧不起。”   玉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的大哥大掉到车上了。”   听到她这个解释的太太明显不相信,“这么贵重的一个小东西,都快值一套小房子了,你这么不仔细的?”   玉温淡定地点头,“我下次一定注意。”   辛亏从私房菜馆出门的时候沈帅帅和他的豪车还等在外面,让玉温的“大哥大掉车上”的谎言没有当场被拆穿。   倒是回去以后,她立刻让苏茶去买一部大哥大。   苏茶问,“买多少钱标准的?”   “最贵最好的。”   苏茶揣着一万块上大哥大售卖专营店转了一圈,回来又取了一万块,花了将近两万块钱才买到一部玉温说的“最贵最好”的大哥大。   对于玉温的每一个决定,苏茶都是完全信任的,所以玉温要斥巨资买这么个劳什子,苏茶也是眼都不眨地付款。   东西拿到店里,玉温却只是随便把玩了两下就扔到一边了,心想这贵妇圈的敲门砖还真贵啊。   大年三十那天一早,先是王太太让司机来取了一袋年货,接着又是邓太太亲自来取,她假意要付玉温钱,被玉温拦住了。   安馨是最后来的,汽车停到门口,她进店里取走年货礼包,破天荒地带了一箱很贵的水果过来。   玉温送她出来的时候,安馨欲言又止。   “安姐您有什么话就明说吧。”   安馨这才吞吞吐吐地道,“玉温,你既然有那样的背景,又何必来找老朱和我帮你搞商铺?之前的怠慢,是我对不住你,你可别放在心上。”   玉温一头雾水,“什么背景?”   “你不用装了。”安馨道,“上面给我们老朱施压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美食街的头排头位只能卖给你,而且要按市场价卖。”   听到这话,玉温的第一反应就是袁功找到人了。   她只好先安慰安馨,“安姐,你说的这事我真不知道,我还得回去再问问情况,而且什么怠慢不怠慢的,你本来就比我年长几岁,姐姐点拨妹妹两句没什么不可以。”   听她这样说,安馨才稍稍心安。   昨天她在家里听老朱说起这事,老朱还说,之前是小瞧玉温了,她背后的势力可能整个滨江集团都惹不起。   安馨想起之前借故带笑笑去动物园故意怠慢玉温,连前几天的那次聚会,都是因为王太太和邓太太抢不到傣味新年礼包,安馨想讨好她们故意带玉温过去。   这要真惹怒了玉温,动到朱总的工作,那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还好看今天玉温的态度,好像也没有多在意这些事。   上了汽车,安馨转念一想,玉温还真是沉得住气,到现在都没流露半分异色。   这种喜怒不形于色,淡定从容的气魄,倒是真让安馨开始佩服了。   安馨走了以后,玉温便给袁功去了电话,对于突然拿下美食街头排头位店铺的事,袁功也不知道。   玉温心里开始不安,事出反常必有妖,谁知道是福是祸。   或许,只是安馨的猜测也说不定,在事情明朗之前,玉温打算先按兵不动,等商铺的事情确定下来再去弄清楚。   大年三十这天傣味过了中午就不营业了,知道冯石头、张大军和沈帅帅着急回家和家人团圆,中午便随便做了两道店里现成的菜,香茅草烤鸡切一切,又做了一碗酸笋牛肉,大家吃过以后,玉温便催着他们三个赶紧和家人团年去。   他们一走,苏茶也去接苏泉去了,店里只剩下玉温和玉香阿妈,平时嫌店里太嘈杂,现在又冷清得不习惯。   玉温闲不住,挽起袖子把店里的卫生里外全打扫一遍,平日里顾不上的犄角旮旯也都细细地清扫干净。   收银台上的座机响了两声,玉香接起来,嗯啊两声后,说,“我去不了。”,然后挂掉了。   玉温用棉毛巾擦着地板,蹲在水磨石地面上问,“怎么了?”   “歌舞团的。”玉香说,“晚上要聚餐,让我过去一起,我说去不了,不能留你自己过年。”   玉温这才注意到玉香的打扮,比平时更加华丽一些,耳上颈上的首饰也换成了真的黄金首饰。   她猜想,阿妈一开始肯定是答应了要和歌舞团聚餐的,这才精心打扮上,但看玉温自己在店里,又不忍心走了。   “你们歌舞团怎么不回自己家过节?”   玉香解释道,“歌舞团里的老同志们大多儿女都在外地,这才有时间参加歌舞团啊,要不早带孙子去了。”   是这么个道理,玉温便催促她,“你赶紧去,我正好等下也要出去。”   “你去哪里?”   玉温哄她,“江边新开了一家餐厅,档次老高了,我正好和苏茶带苏泉去玩儿,那是年轻人喜欢的,之前还担心你不感兴趣,正好你现在也有自己的事,你就去玩自己的吧。”   “真的?”玉香不相信。   玉温假装不耐烦地催促她,“真的真的,再说我们其实也不过汉历新年,你不要担心。”   傣族有自己的新年,叫做“傣历新年”,时间在每年清明后的第七天,在傣历新年里要过“泼水节”、“打样节”和“开门节”。   现在跟着过汉历新年,也不过是入乡随俗。   玉香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便把提前准备好的一个红包递给玉温,“过新年要给红包,阿妈也给你准备了一个,知道你现在不缺钱,只是一份心意,你拿着买好东西吃。”   玉温擦擦手接过来,“知道了,谢谢阿妈。”   玉香走了以后,电话又响起来。   玉温接起电话,对面是苏茶的声音,“玉温,今晚特殊学校这边有一个专家晚会,我想留在这边见见那个专家,你和阿娘自己过节可以吗?”   “你安心留下,我和阿妈会做一些好吃的好好过节的。”   挂了苏茶的电话,小饭馆里彻底恢复了宁静,静到能听见天井的水龙头的水滴到盆里的滴答声。   玉温这才留意到水龙头有点坏了,拧不紧,水滴滴答滴答的。   之前店里天天忙忙碌碌的,人声嘈杂,竟一直没留意到。   现在只剩她一人在店里,闲着也是没事,玉温便找了扳手出来,想把水龙头给修一修。   她之前没修过水龙头,不知道还要先关上总闸,上去就莽,直接把水龙头拧开后,自来水哗啦啦地冲出来,眨眼间就把小天井淹了。   对于和家里关系不好的人,过大年恐怕是最难捱的一天,从派出所出来,苏涧骑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   人们都回家过节去了,平日里热热闹闹的老街今天空荡荡的,只剩一盏孤清的路灯在月光下摇曳着昏黄的光。   张莉和张五一在向远家过年,苏涧原本下了班也要过去的,但身体却不由心控制,二八大杠往三月街一拐,便骑到傣味门口。   傣味的门虚掩着,屋里有灯光倾泻出来,苏涧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倒是听到哗啦啦的水声。   作者有话说:   苏涧:“大过年的,淹房子玩呢?” 第43章 猪肉撒撇   平时衿贵骄傲的女王温, 现在正手忙脚乱地用手去堵水龙头,凉水溅了她一身,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 终于有了点接地气的狼狈。   三月街上的水龙头总闸都在自己家门口的水表箱里,苏涧转身就往外跑,关掉总闸后, 几大步跨进饭馆,天井已经变成一个小型鱼池, 他将玉温从里面打捞上来。   还好天井里设了下水管,总闸关了以后, 蓄起来的水很快流了出去。   苏涧先是重新拧紧水龙头,又找了抹布, 蹲下身把湿滑的地面擦干。   在苏涧清理积水的时候,玉温也没闲着,她在后院找了很多柴火出来,在天井正中的位置码了一个小火塘。   柴火引着以后,不断往里添加干燥的柴, 火塘很快便烧得又大又热,火星霹雳吧啦地爆开, 终于为这个冷清的夜添了一把烟火气。   玉温找了张小竹凳,闭眼盘腿坐在火塘边烤衣服, 湿衣服蒸发出的水汽袅袅。   苏涧看了一眼就笑了,跟要升仙了似的。   等水都清理干净, 玉温问道,“怎么不回家过年?”   “顺道过来看看。”   天凉, 又泡了半天凉水, 苏涧原本清澈的声音有些沙哑。   按玉温的性子, 自然也不会多追问,站起身来,“要不要在这里吃?我随便弄两个菜。”   “我...我来。”苏涧往前一步,张开双臂拦住她,“你回去继续升仙,饭菜我来做。”   “升仙?”   苏涧又是一愣,“我是说,烤衣服...”   玉温转身,走到火塘那边坐下继续烤衣服,唇角却绷不住笑意,升你个大头鬼的仙!   苏涧从鱼池里捞了一条罗非鱼出来,心里想的却是,玉温一年到头都在为别人做菜做饭,今天也该让她歇一歇了。   苏涧的动作很慢,却做得很仔细,用刀背刮掉鱼鳞,祛腮、祛内脏,把鱼处理干净后,他转身问道,   “吃酸辣鱼可以吗?”   “你能做得出来就可以。”   玉温的衣服干得差不多了,她用手肘搭在膝盖上,双手拖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苏涧做菜。   锅里的油烧热,他下入姜葱蒜,爆香后再加泡椒、小米辣、白砂糖、食盐和一大勺陈醋。   做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空气中弥漫起酸酸辣辣的香味。   苏涧回头,看到玉温托腮盯着他看,面上浮现出几分得意。   “你做什么鱼?”玉温问。   苏涧答,“酸辣鱼”。   玉温又问,“不炸鱼吗?”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这酸辣鱼是向远教苏涧做的,之前苏涧突然对做菜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向远被迫吃了一星期狗都不吃的黑暗料理。   忍无可忍的向远只好每天回来教苏涧做菜。   经玉温一提醒,苏涧这才回想起当初向远教他的步骤,好像似乎真的是要先用油把鱼皮炸到金黄。   看他脸上那千转百回欲言又止的神情,玉温懂了。   她站起身走过去,重新找了一口锅出来,起锅、烧油,下入处理干净的鱼,滋滋啦啦的油声响起,鱼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黄,鱼肉香味也弥漫开来。   玉温在烧菜,苏涧在旁边打杂,这幅画面是苏涧幻想过无数次的,寻常人家,烟火人生,他想过很多次。   他握住锅铲的手微微颤抖。   玉温提醒一句,“要糊锅了。”   苏涧回过神来,把火关掉。   刚好玉温的鱼炸好捞起来放进大瓷盘里,苏涧把浓稠的酸辣酱汁舀到鱼身上,最后再撒上一小把香菜和小葱。   因为处理漏水的事,两个人都有点累,做完这道酸辣鱼后,玉温就不让他再做了。   两个人就着一盘酸辣鱼吃了点米饭,玉温想到今天是过大年,便又打了些糯米酒出来。   也许是饿了的缘故,这鱼肉竟然意外地好吃,鱼皮酥脆,吸饱了酸辣汤汁,吃起来酸爽开胃。   鱼肉是蒜瓣一般洁白,吃起来又细又嫩,在唇间一抿就化了。   玉温举起杯,笑盈盈地看着苏涧,“新年快乐!”   苏涧也举杯,“以后都快乐。”   两只白瓷杯碰到一起,饮一口酒,酒香醇厚,回味中有糯米的香甜气息。   向远家里做了一桌年夜饭,左右等不到苏涧回来,向远便派张五一和张莉来傣味找。   姐弟俩趴在门缝往里看。   清浅的月色下,院子里的火塘烧得很旺,旁边的矮桌上苏涧和玉温相对而坐,俩人聊天喝酒,丝毫不知道门缝上趴着两只小脑袋。   张五一刚要出声,张莉一把捂住他的嘴,悄声退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喝酒喝的,还是火塘烤的,玉温白皙的面颊上浮起两抹酡红,更是衬得人比院子里的山茶花还要娇艳。   苏涧借着酒劲,反手握住了玉温的手。   骨骼分明的修长手指包裹住玉温柔软白皙的手,两个人心跳如擂。   轻轻握了一下在,他又小心翼翼地放开,那双手柔弱无骨,生怕捏坏了,更怕惹得玉温不开心。   苏涧问,“冷不冷?要不要送你回家?”   玉温摇摇头,酒意让她疏离清冷的眸子里泛出一种孩童般的天真,她笑着说,   “我要围着篝火守夜,我们傣族有句话,男人不守夜,田埂就会坍塌,女人不守夜,漂亮的衣服容易坏掉。”   苏涧轻笑,“你们是不是好喜欢漂亮的衣服?”   “嗯,喜欢。”玉温晃着脑袋,模样很是可爱,   “我们还有一句话,太阳歇歇么歇得呢,月亮歇歇么歇得呢,女人歇歇么歇不得,女人歇下来么火塘会熄掉呢。”   “在我们榕林,大多是女人干活,我们和现在许多只知道打扮玩乐的女生不一样,我们既勤劳,也爱美。”   难得听到玉温说这么多话,苏涧就任由她絮絮叨叨地说,自己坐在一边安静地听着。   火塘要熄了,他就添一点柴火进去。   他们真的就这样守了一夜。   苏涧踏着冬日清晨的薄雾把玉温送回家,他还笑着说,“恭喜你,漂亮衣服不会坏了。”   玉温也笑着看向他,“同喜,你家里田埂不会塌了。”   苏涧指指一楼的小院门,“今天还要开店吧?去睡觉。”   怕吵醒玉香,玉温进了家以后没开灯,摸黑换了拖鞋,正准备悄声往房间里溜,大门却在这时候又被打开了。   玉香不知道玉温在门口换鞋,一进门就被吓了一大跳,惊声尖叫起来。   玉温赶紧拉下灯线,厅里吊着的电灯泡亮了,照着母女俩一样惊慌失措的脸。   谁也没心情睡觉了。   在厅里的布沙发上坐下。   玉香先开口,“阿温,你是上哪里去了?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我在店里守夜。”   “一个人?”   玉温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是我一个人,苏茶去苏泉的学校了。”   玉香将信将疑。   “那你又是怎么回事?歌舞团聚餐聚到现在?不要撒谎,阿妈,你一撒谎就脸红,我看得出来。”   玉香想了想,反正这事迟早要说破,干脆一咬牙说了真话,“玉温,我...我...我可能要结婚了。”   一向面不改色的玉温,嘴巴张成了一个可爱Q弹的“O”型。   她其实并不排斥玉香找老伴,阿妈现在还算年轻漂亮,阿爸已经没了,她还应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只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玉温需要一个消化的过程。   消化到一半,玉温突然想起什么,又张大了O型嘴,“阿妈,你们俩昨晚上该不会是...”   实在说不出口,她把两个拇指对在一起,做了一个亲亲的动作。   玉香的脸臊得通红,骂道,“你别瞎说,我们就是一起守岁,连手都没有牵,我们很传统的,没有领结婚证前都不会那个的。”   说到这里,玉温突然有点脸热,玉香比自己还纯情,自己昨晚...或者今天凌晨是和苏涧牵了手的。   但牵手和结婚比起来,显然结婚这事更大。   玉温又追问,“那人多大?是干嘛的?你们怎么认识的?”   玉香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他48岁,身体健康,是中医院的中医,我找他看病认识的,他女人死了十几年了。”   “看什么病?”   “不是什么大事,之前唱歌岔到气了,你也忙,我就没告诉你。”   把男方的基本情况都了解得差不多了,玉温稍稍放下心来,对方身体健康,有固定工作,玉香应该不至于上当受骗。   临睡前,玉温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阿妈,我不要干涉你谈恋爱,但你们都要谈婚论嫁了,我和他是不是应该要见一面?”   “要的要的。”玉香慌不迭地答,“他说元宵节请你去家里吃饭。”   请去家里,估计就是还得见见对方的孩子什么的。   玉温点点头,表示答应了。   改革开放以后,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少,过年过节饭桌上的大鱼大肉便少不了。   玉温便想着增加一道“撒撇”菜,撒撇有健胃、消食、败火的功效,最适合在春节期间肉食吃多了以后食用。   在傣族菜中,撒撇又分“牛撒撇”、“猪肉撒撇”和“鱼撒撇”三种。   牛撒撇是黄牛肉加牛脾脏捣碎,再加入牛苦肠水做成,味道发苦,吃起来有青草的味道。   这道菜玉温之前做过,店里一众小二,也就小苏泉能吃,其余几个都吃不来那苦苦涩涩的味道。   所以她今天并不打算做牛撒撇,而是做口感酸甜清脆的猪肉撒撇。   作者有话说:   玉温,“阿妈学坏了...”   玉香,“成年女儿一夜未归,操碎老母亲的心。” 第44章 猪肉撒撇   三肥七瘦的五花肉先放到火上炙烤, 烤到猪皮爆开。   猪肉浸进热水里,将表面炭火烤出来的焦黑色炭末用小刀刮掉。   之后再将猪肉和猪皮切成块状,放入石臼中捣成肉泥状, 加入莴笋、番木瓜、包菜叶、腌菜水倒入肉泥碗中一起拌匀。   吃之前用大蒜、芫荽、香菜、辣椒调一碗清爽酸辣的蘸水,便能沾着肉泥吃了。   玉温在做猪肉撒撇的时候,张大军和沈帅帅围在一旁看。   看她将做好的猪肉撒撇端到藤桌上, 俩人面面相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沈帅帅率先发问, “老板,这里面的猪肉貌似是生的。”   之前玉温确实是把猪肉放到火上炙烤了, 但明显是为了烧猪皮,猪肉部分根本没怎么烧到, 她在切猪肉的时候大家也看到了,猪肉还是新鲜的粉红色生肉。   玉温招呼他们过来尝,“猪肉撒里面的猪肉就是生吃的,来,尝一尝。”   张大军还是沉得住气, 先用筷子挑了一筷放进嘴里,抿了抿嘴, 没吃出生猪肉的肉腥气,倒是酸甜爽口, 口感极好。   看张大军吃了又吃,本来害怕吃了会拉肚子的沈帅也着急了, 赶紧也夹了一点猪肉撒放进嘴里。   他年夜饭被父母逼着吃了太多大鱼大肉,今天本来是一点胃口都没有的, 连早饭都没吃。   神奇的是, 吃下这猪肉撒以后, 胃口好像被打开了似的,瞬间就想吃饭了。   猪肉的口感也不像想象中的发腥发腻,而是酸辣清爽,带着一股果蔬的清香气。   沈帅和张大军不知不觉间就吃完了这碗猪肉撒,根本忘记自己刚才还在嫌弃它。   眼看要到晚饭时间,玉温招呼张大军和自己进了厨房,沈帅自觉地走到门口,在小黑板上添上今天的新菜——猪肉撒撇。   “撒撇”两个字他不会写,还专门又去后厨问玉温一趟。   饭点一到,虽说是大年初一,可店里还是坐得满满当当的,玉温之前还以为大家伙儿要去拜年,没工夫出来吃饭。   看到今天顾客盈门的景象,这才惊觉现在经济条件好了,“下馆子”这个词在街坊领居意识里都已经是稀疏平常的事了,有亲戚来拜年,约好一起“下馆子”,既方便又有面子。   晚上8点来钟的时候,店里依旧座无虚席,玉温在后厨也忙得脑袋发晕。   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她今天精神状况不是太好。   沈帅帅跑进厨房,大冬天的,也是忙得一脑门子的汗,“老板,外面有人找你。”   玉温将手里做包烧的芭蕉叶交给张大军,洗了洗手出了厨房。   走进餐厅一看,站在收银台前面的居然是邓太太。   邓太太披着一件黑色的皮草,脖子上耳朵上依旧挂满首饰,站在收银台前的灯光下,像是个行走的首饰架子似的。   玉温走上前去,邓太太抬起头,面容有些憔悴。   “玉老板。”邓太太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只是要在你这边吃点东西,刚服务员说今天不接待了,这才不得已麻烦你。”   玉温抱歉地对她一笑,   “现在已经8点了,今天是不接待了。”她环顾一圈,“再说这会儿也没位置。”   “我可以等的,麻烦你通融通融。”邓太太赶紧说。   玉温见她孤身一人,又非要吃傣味的饭菜,便觉得有点奇怪,狐疑地打量她一瞬。   邓太太有点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门外。   玉温顺着她的手看出去,见门外停着一辆奔驰车。   邓太太解释道,“家里保姆做好饭菜,我...我儿子一口不吃,气得他爹把桌子都掀了,问他要吃什么,就说要吃傣味的香茅草烤鸡,我这不没办法,只有带他过来了。”   “你等等,我上后厨看看香茅草烤鸡还有没有,可以给你打包带走。”   玉温的话音刚落,沈帅帅端着一只切好的烤鸡走出来,飘过玉温身旁的时候扔下一句话,“最后一只,2号桌的客人点了。”   邓太太闻言,委屈扒拉地看着玉温,感觉都要哭出来了。   玉温只觉得奇怪,孩子挑食打一顿就好了,邓太太这眼睛红红的是要做什么。   这时候正好1号桌的客人结账走了,玉温看邓太太并没有走的意思,只好请她先到1号桌坐下。   现在店里还剩一份猪肉撒撇,一份菠萝饭,最多还能再拼出一份牛干巴,玉温问邓太太够不够吃的。   邓太太赶紧起身走到停在外面的车旁,好像和坐在车里的人在商量什么。   过了大约一刻钟时间,奔驰车的后门打开,下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年纪虽小,却也是一身贵气,身上的小西装一看就是高级定制。   小孩儿撅着个嘴,一脸不高兴。   沈帅帅把菜端出来放到桌上,小孩儿一一看过去,看到没有香茅草烤鸡,他的表情就更生气了,瘪着嘴,大声嚷嚷起来。   “姓肖的,我要吃香茅草烤鸡,你不给我买,你就是虐待我!”   邓太太尴尬地朝玉温挤出一个笑容,脸上白一阵红一阵。   她好言好语地劝着继子,可对方根本不买账,一哭二闹,搅得店里天翻地覆。   眼看已经影响到其它客人了,玉温不得已从厨房走出来,把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小孩儿提起来,威胁道,   “小朋友,你现在的行为已经影响到其它叔叔阿姨吃饭了,你再这样我要报警让警察叔叔来带你走了哈。”   屁小孩根本就不害怕她,还朝玉温身上吐口水。   “你敢叫警察来抓我!我爸爸是富豪,他叫人杀了你!”   虽说童言无忌,但这么小的孩子说出这么凶残的话,还是听得玉温一阵心惊。   “谁要杀·人?”一个清澈干净的嗓音在身后传来,玉温一回头,“苏涧?”   之前还嚣张跋扈的小屁孩儿看到身着警服的苏涧后,屁都不敢多放一个,自觉地往邓太太身后躲过去。   苏涧大步走过来,在小孩儿面前站定,“小朋友,刚是你说要杀人吗?”   小屁孩大气都不敢出,不敢承认,更不敢当着警察的面撒谎。   邓太太替他打着圆场,“警官,您就放过我儿子这一次吧,他下次不敢了。”   熊孩子乖乖点头,重复妈妈的话,“警察叔叔,我下次不敢了。”   “你来这里干嘛?”苏涧问。   小孩儿赶紧答,“来吃饭。”   苏涧看看一口没动过的饭菜,神情严肃,“饭店是吃饭的地方,你刚才的行为属于闹事、威胁,懂吗?这次你妈妈求情我就放过你一次,再有下次你就只有跟我走了。”   他话都还没说完,一低头,小孩子已经迅速在桌前做好,规规矩矩地吃起饭来。   看他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菠萝饭,苏涧也不再说什么。   他扭头看向一边杵着的玉温,“还没下班吗?我来接你。”   当着邓太太的面,玉温闹了个大红脸,有些尴尬地回道,“还有一会儿。”   苏涧挽起袖口,“要我帮你收拾吗?刷碗?”   玉温赶紧拦住他,“不用你做,你去廊下喝茶吧。”   大年初一是邓太太母子上门,大年初二那天,是安馨带着笑笑来了。   朱笑笑比邓太太的儿子可爱多了,她还给玉温带了新年贺卡,上面是手绘的一个穿着傣裙的年轻女人,和玉温还真有那么七八分相似。   给完玉温贺卡后,朱笑笑又不太好意地递给玉温另一张信封装着的贺卡,“这是给张五一的,您能帮我给他吗?”   “张五一等下说是要来拜年,你可以自己给她。”玉温又问,“笑笑今天想吃什么?”   朱笑笑歪着头想了想,“只要是姐姐做的我都喜欢吃。”   玉温摸摸她的羊角辫,“那就给你上个猪肉撒撇尝一尝。”   朱笑笑没吃过猪肉撒撇,高兴地大声回答,“好!”   安馨是带着朱笑笑坐二楼的包间,玉温忙完厨房的事情后就上楼去找她们,进屋一看,桌上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朱笑笑意犹未尽,直说猪肉撒撇酸酸辣辣的太开胃了。   “是啊。”安馨也同意女儿的说法,“这猪肉撒撇是怎么做的?又开胃又下饭,简直是救了我。”   笑笑补充道,“我妈妈这几天吃油腻了,吃不下饭,今天吃了猪肉撒撇就好了,简直比药还灵。”   玉温笑着说,“猪肉撒撇是生猪肉做的。”   母女俩瞪大眼睛,嘴巴张成了一个巨大的“O”型,吃生猪肉这件事彻底颠覆了她们的认知。   朱笑笑有点紧张,“我等下不会肚子疼吧?”   “不会。”玉温安慰她,“昨天邓太太带着儿子过来吃饭,也吃了猪肉撒撇,他们都没事的,而且说是生的,其实也是柴火爆烤过没有什么细菌的。”   这时楼下传来张五一的声音,朱笑笑站起身,抓起放在一边的卡片跑了出去。   小包间里传来朱笑笑下楼梯的哒哒声,等脚步声走远了,安馨才不冷不热地问一句,“昨天邓太太和她儿子过来吃饭?”   “是的,就她们母子俩。”   玉温答了安馨的话,便走出门去,唤沈帅上楼来把碗筷收拾了,再煮一壶王庆忠年前送的古树茶来。   古树茶的茶香浓厚,强烈的苦涩感过去后,回甘也是来得又猛又快,喝下一口茶,口腔里都是甘甜的味道。   安馨放下茶碗,叹到,“其实要说茶和咖啡,还是茶好喝。”   玉温想起之前在服装店里那半杯糖半杯奶的咖啡,噗嗤一下笑了。   安馨似乎知道她笑什么,佯装生气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自己也笑了。   这一笑,好像是拉近了俩人的距离。   安馨在玉温面前放下了一直端着的架子,开始以一种平等的姿态和玉温相处。   但玉温心里明白,其实是因为美食街商铺的事有了反转,安馨知道玉温背后有势力,所以才会对她态度有转变。   安馨又喝下一口茶,这才接回刚才的话题,“哎,你知道吧?邓太太的儿子不是她亲生的。”   作者有话说:   贵妇圈八卦大会~ 第45章 牛肉撒撇   原来邓太太是帮人做后妈的, 这就不难解释那孩子嚣张的态度,和邓太太对他的小心翼翼。   玉温问,“那孩子的亲妈呢?”   “孩子亲妈死了, 是一起医疗事故,吃减肥药中毒引起急性肾衰竭,亲妈死的时候小孩儿已经记事了, 所以才那么不待见邓太太。”   玉温给安馨杯里添上茶,“邓太太怎么不生个自己的儿子?”   “你以为她不想?”安馨食指在桌上轻叩几下, 这是谢过玉温添茶的礼仪,   “邓总不让她生, 他亲儿子的妈才是邓总心里的白月光,她顶多算个高级保姆, 你别看她满身首饰,那是怕别人瞧不起,恨不得把全身家当都穿身上了,邓总家那么大个家业,她连自己名下的一套房产都没有你敢信?”   安馨聊起八卦根本停不下来, 还是今天的牛干巴要打包装了,张厨上楼来请玉温下去验收, 这才把玉温救了出来。   玉温走了以后,安馨自己也觉得没意思, 结了账后带着朱笑笑走了。   朱笑笑走前,凑到张五一耳畔悄声说了什么。   张五一摇摇头。   朱笑笑多失望的, 瞪了他一眼,跟着安馨上了自家的汽车。   等汽车开走, 沈帅帅才一脸八卦地凑到张五一旁边, “朱笑笑小美女和你说什么?”   “她让我去她家打游戏机。”   沈帅帅问, “这么好的事?你为什么不去?”   张五一看傻子似的瞪着沈帅帅,“我当然要留下来吃猪肉撒撇了!”   沈帅帅,“...你开心就好。”   猪肉撒撇的销售量一路暴增,在大年初二这天甚至超越香茅草烤鸡这个大佬,一跃成为傣味的食客们心中的白月光。   可能是这几天大家真的大鱼大肉吃得太腻的缘故,玉温之前担心的生猪肉问题完全没有影响到它的销量。   大年初三这天,玉温便有了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上一道牛撒撇?   要说猪肉撒撇还只是小试牛刀,那牛肉撒撇便是撒撇界的扛把子。   牛肉撒撇也有口味的区分,分为柠檬撒和苦撒。   柠檬撒是用柠檬做主要调料,吃起来酸酸辣辣,口感上还比较容易接受。   苦撒则是要先用砂锅熬出牛苦肠水,往苦肠水中加入剁碎的生牛肉、韭菜、芫荽、香柳等香料,再放入切碎的小米辣调出辣味。   张五一他们学校的同学有一大半是傣味的忠实粉丝,大年初一傣味上了猪肉撒撇后,消息灵通的他很快便收到了消息,据传说,这猪肉撒撇好吃到爆炸。   所以张五一今天说是拜年,实际上是来尝一尝这猪肉撒撇到底有多炸的。   可是当向远和苏涧带着几箱水果、牛奶、糖果等拜年礼物上门的时候,他们获得了一碗绿森森的浓汁,颜色和形态都十分诡异。   张五一指指桌上那碗绿不拉几的可疑物品,“所以,这是猪肉撒撇?”   沈帅帅一言难尽,同情地拍了拍小五爷的后脑勺,“老板大发慈悲,给你升级成牛肉撒撇了。”   这做撒撇汤的“浓汁”是牛胃进入牛肠的那一部分苦肠,杀牛的时候取出来,里面还带着胃里尚未消化的青草,据说这苦汁还有药膳价值,能帮助消化,健胃消食。   张五一看着眼前绿森森的一碗浓汤,确实和想象中牛胃里的食物差不多,这样一想,便根本不敢直视那碗浓汤。   他一把拽住沈帅帅的衣角,“小帅哥,玉温姐姐的心意我领了,要不你还是给我换猪肉撒撇吧。”   生猪肉比这个牛胃里抠出来的食物感觉好下口多了。   沈帅报以同情的微笑,又进厨房里去端出来一盘东西。   这会端出来的是一盘细细的米线丝、牛肚丝和牛肉片的拼盘,他把食物放到桌上,笑嘻嘻地对他们说,“各位,菜上齐了,我们老板请各位用牛肉和米线蘸着蘸料吃。”   张五一立马问,“蘸料在哪里?”   沈帅帅指了指那碗绿不拉几的浓汁,“小五,不要挣扎了,这就是蘸料。”   张五一都要哭了,这大过年的,何必为难小孩子呢?   向远毕竟还是有几分大佬气质在身上的,在大家面面相觑不敢下筷的时候,只有他面不改色,夹了一点牛肚丝,在苦肠水里蘸一下,放进嘴里。   张五一佩服得恨不得跪下看他吃,“大哥,你是真英雄!”   “不是。”向远难得谦虚,“我是吃你小哥做的菜吃多了,味觉长茧了。”   苏涧,“...”祸从天上来。   不过话虽如此,在第一口牛肚丝入口的时候,向远恨不得立马吐出来,一股浓烈的苦味从嘴巴一路冲上鼻腔再冲进脑门,苦得抓心挠肝。   但这一波苦味过去以后,口腔里滋生出一股甜甜的青草味,整个人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向远吃了牛肚,又继续用米线和牛肉蘸着苦撒吃,当味蕾习惯了那极致的苦之后,便逐渐能吃出来鲜牛肉那无以轮比的鲜味,还有各种香料独特的风味,口感的层次十分丰富,让人越吃越上瘾。   见向远吃得津津有味,其他几个人也忍不住好奇,把筷子伸向了桌上的邪恶料理。   张五一皱着眉、苦着脸,以一种英勇就义的壮烈心境吃下第一口牛撒撇。   入口的瞬间,苦得张五一眼泪都要下来了。   沈帅帅及时端上来一杯泡鲁达,这才稳住小五爷的尊严,要不他可能真的会哭的,毕竟也才只是个十四岁的宝宝。   猛喝了两口泡鲁达,张五一砸吧砸吧嘴,口腔里慢慢回味出一些香甜的气息来。   苏涧和张莉也差不多是同样的心路历程,总之最后,大家都真香了。   一顿饭吃得酣畅淋漓,春节以来一直积攒在胃里的油腻不适感全都一扫而空,连走路都感觉步子轻盈了不少。   到了大年初三,傣味又迎来了一位富太,这回是富太圈里的重磅,王太太。   王太太没有带孩子,是一个人来的,她要了二楼的包房,可能是平时养尊处优惯了,微胖的身材在上楼的时候都有些气喘。   沈帅在楼下忙,玉温便亲自上楼点菜,王太太显然没什么胃口,看上去疲惫而又憔悴。   她把店里的每一样菜都要了一份。   玉温见她又是一个人,便提醒道,“王太太,店里的菜分量挺多的,您是一个人来吗?”   王太太其实是觉得自己独占了一间包房,点少了不好意思。   玉温看出她的心思,便划掉菜单上的菜,“您随意点菜,不必浪费。”   王太太又看了看菜单,最后只点了一份猪肉撒撇。   她这两天家里拜年的人多,为了面子,招呼客人的都是山珍海味鲍鱼海鲜,吃得她脑满肥肠,浑身都不舒服。   正好昨晚和安馨打电话,知道傣味在卖什么消食的猪肉撒撇,今天中午便让司机送她过来一趟。   玉温看这她满脸的疲态,脸色也像是消化不良引起的菜色,便给她建议道,“王太太,您还是来一份牛撒撇,前面吃会苦,到后面您就舒服了。”   王太太累得话都不想说,挥挥手表示同意了。   牛肉撒撇送进包房里后,玉温便没再关注王太太那边的情况,张大军还没掌握到制作撒撇的方法,她也格外忙碌一些。   过了半个钟头,王太太从楼上走下来,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玉温送她走到门口,王太太难得的脸上有笑容,夸赞道,“这撒撇还是真得不错,牛肉怪鲜的。”   “王太太不觉得苦吗?”   她摆摆手,一语双关,“年轻时吃的苦可比这苦多了。”   这两天来傣味吃饭的有钱人突然多了起来,大多数是开车来的,门口不够停车,来晚了车就要停到街口的停车场去。   王太太站在门口用大哥大呼司机开车过来。   她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悠悠地叹了口气,“玉老板,你别看我们这群人光鲜,其实心里都苦,安馨算优秀了吧?年轻漂亮,有自己的事业,可她家老朱也是一样的要出轨。”   “朱总出轨?”   虽说这几天都在吃瓜,但这个消息还是让玉温多少有些诧异,在她的印象中,朱总一直都是好丈夫,好父亲的形象。   王太太点了一下头,脖子上丰腴的肉一颤,“这不算什么秘密,圈子里都知道,好男人的形象是为了他在生意上给人一个好印象,其实都是各玩各的,安馨外面也有人。”   玉温不太愿意参与她们的这些八卦,她和太太们走得近,也只是想要从她们那边获得自己想要的资源。   就像这几天店里一下子多了很多开汽车的客人,这其中肯定有几个富太太的宣传。   对于王太太说的话,玉温没再继续往下说。   只是面色平淡地说了一句,“王太,没有谁的人生是十全十美的,不必顾影自怜,您已经是人中龙凤了。”   要从财富上来说的话,王太在庄慕确实无人能及。   司机把车停到门口,王太上车后并没有马上走,而是摇下车窗,“明天我家有个圈子里姐妹们的聚会,你要没什么事的话来吃顿便饭吧,我让司机来接你。”   “好的,那明天见!”   送走王太,玉温转身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管富有还是贫穷,都是各有各的悲欢。   作者有话说:   玉温:我每天都在被迫听八卦! 第46章 牛肉撒撇2   第一次上王太太家的门, 自然要带伴手礼。   想到这几天大家肯定吃得油腻,玉温还是打包了两份撒撇带上,一份是猪肉撒撇, 一份是牛肉苦撒。   东西带少了不好看,她又带了一些牛干巴和果干。   下午5点,王太家的车准时出现在傣味门口, 司机下车接过玉温手里的礼品放进后备箱,又为她拉开后座的门。   王太家住的地方离傣味不远, 就在江北区域的一个富人区。   住的房子也不是玉温想象的大别墅之类的,而是一间位于顶楼的住宅楼。   司机帮忙按了门铃, 里面很快有人来开门,玉温这才看清楚, 原来这间从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房子,内里却是大有乾坤。   这栋楼是新交付的电梯楼,两梯四户的户型。   进到屋里,光客厅就有两三百平方,看上去比后世流行的大平层还要宽敞上许多。   玉温这才反应过来, 王太太家是把这栋楼的4户房子全部买下来,能打通的地方都打通, 之后再重新设计整合成一套大房子。   看到这里,她不得不惊叹这家人的心思缜密, 以王家的财力,不会买不起别墅, 但他们现在的这种居住方式确实更加安全。   玉温把手里的食物交给保姆。   保姆把她引到餐厅,奢华富丽的欧式水晶吊灯下, 是一张巨大的长桌, 桌子正中摆着鲜花和烛台, 餐位前都摆着骨瓷餐具和银筷子。   王太太坐在正中的主卫,看到玉温进来,对她点了点头。   也没人示意玉温要坐哪里。   她环顾一圈,在桌尾一个低调的位置上坐下。   没一会儿,安馨和邓太太都到了,邓太太见到玉温很是惊喜,顺势在她旁边的靠背椅上坐了下来,拉着她的手叨叨个不停。   安馨和玉温打过招呼后,径直走到王太太身边,在右首边空着的一处座位上坐下。   人都到齐以后,便开始陆续上菜。   王太太家里是养着两个厨师的,她向来又好面子,既然是她请客,自然是上的都是要么食材名贵,要么做功复杂的菜式。   汉族菜玉温不是太懂,但桌上有几味菜肴实在是出名,玉温也是认识的。   装在砂锅里金汤浓郁的是佛跳墙,每人面前一盏白瓷盅,里面盛的是冰糖燕窝,还有黄焖鱼翅、灌汤黄鱼、爆炒凤舌等菜肴。   最后上的是玉温带来的猪肉撒撇和牛肉撒撇。   这两道菜一端上桌子,便有人窃窃私语,有那么一两句话落入玉温的耳里。   “这是个什么东西?该不会上错了吧?”   “那个绿呼呼的,看起来怪恶心的。”   “应该是厨师弄错了,你看着,王太等下要发飙。”   “嘘!”有人指了指玉温,“这是那位带来的,我刚看到她递给保姆的。”   果然,王太犀利的眼神看过来,视线落在那两盘撒撇上。   就在其它一众富太太等着看好戏的时候,王太太突然出声,“这是玉温带来的撒撇吧?”   玉温点点头,“是的,猪肉撒撇和牛肉撒撇。”   她一说出这两道菜的名字,其余几个没吃过的太太还好没什么反应,王太太、安馨和在邓太太几乎在同一时间咽下口水。   那酸爽苦辣的口感,不能想,一想就控制不住口腔里疯狂分泌的唾液。   坐在玉温对面一个眼生的太太向她投来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凉悠悠地道,“这位是哪家的太太?带了个什么鬼东西?快唤保姆来端下去。”   其余的人也跟着附和,   “就是,也不看看王太请客都是什么规格,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好意思送过来。”   “保姆呢?端下去吧。”   系着蓝格子围裙的保姆就站在旁边,作为主人的王太不发话,她也不敢自作主张。   等大家都表演得差不多了,王太冲保姆招了招戴着金镶宝石的大镯子的手,“把那两盘撒撇端到我面前来,我早就想这一口了。”   一时间,桌上雅雀无声。   看着刚才还在蹦跶的那几位一脸吃了绿头苍蝇的表情,安馨没蹦住,噗呲一声笑了,   她扭头对王太说,“我前天在傣味吃了这猪肉撒撇,吃过以后浑身清爽,可这牛肉撒撇...是新菜吗?”   王太淡淡地点头,“你等下尝一尝,玉温说是比猪肉撒撇还要解腻。”   邓太太则是暗自懊恼,这两盘撒撇明明是摆在她的面前的,被王太太生生“抢”了过去,这就着实有点欺负人了。   菜上齐了,王太太便发话让大家开始动筷。   王太太家的餐桌是长条形,一般在这种桌上进餐,都是约定俗称的吃自己面前的食物。   看王太太和安馨吃撒撇吃得津津有味,别人虽然好奇,但也不好意思站起来过去夹菜。   邓太太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端起自己的碗溜到安馨旁边,分了一点撒撇过来。   她原本想多分一点,看到王太太不大高兴的表情,便只分了小半碗。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邓太太尝了一口牛撒撇米线,苦得怀疑人生。   她皱着秀眉毛,咽下这口米线,砸砸舌,嘴里涌出一股特别清爽的回甘,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又试着吃一口,不想之前那么苦得难以下咽,而是有点越吃越上瘾。   小半碗撒撇米线两口就吃完了,邓太太朝主位那边瞟了一眼,感受到王太太威胁的目光,她没再敢去分米线了。   只是心里恨恨地想,明天一定要亲自去傣味,吃它个够!   而对于一桌的山珍海味,王太太和安馨只吃撒撇这个点,其它太太们却始终没想明白。   饭后,王太太提议去会客厅喝红酒。   大家又起身移步会客厅,安馨会弹钢琴,便给大家弹琴助兴。   今天的天气很暖和,玉温端了一杯红酒躲到露台上吹风,温暖的夜风抚在脸上有一种很温柔的痒意。   露台上种着各种绿植,微风里带着植物的青草气。   这个味道让玉温想起大年三十那晚,苏涧骑车送她回家时,清冷的街道上也有同样的味道。   这几天苏涧没有单独来找过她,虽然玉老板现在一心沉迷搞事业,但这突如其来的冷落还是让玉温心里空落落的。   邓太太喝得双颊泛红,找了一大圈,终于在露台上找到玉温。   一看到玉温,她就撅起嘴不大高兴,“我今天晚上都恨死你了。”   玉温一脸莫名,“我又怎么你了?”   “谁让你带撒撇来的?你信不信明天其它太太肯定要去傣味吃撒撇,这样我就抢不到了。”   玉温哭笑不得,“我明天给你留一份。”   “当真?”   “当真!”   邓太太这才不生气了,她喝了不少红酒,趴在露台上摇着发晕的头,耳朵上的红宝石耳环在灯光下闪耀着贵气的光。   喝了酒的人话就容易多,邓太太一直在说,玉温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嗯啊”两声应付她。   话题聊着聊着就扯到了王太太身上。   邓太太借着酒劲,有几分顾影自怜地说,“女人都是可怜虫,你看王太太有钱有势,都混成首富的老婆了,还不是照样给人家养便宜儿子。”   玉温这几天听瓜都听麻了,再说她也不想去窥探谁的隐私,她混进太太圈,只是为了给自己的生意铺路而已。   可邓太太并不准备放过玉温,还依旧在说,   “你还不知道吧?王太太的三个子女中,只有老三是她亲身的,可偏偏这老三还是个女儿,其余的都是王总在外面的小三小四们生的,王太太为了保全这份富贵,还不是照样养着这些野种...”   听她越说越不像话,玉温忍不住出声打断,   “好了,这些都是王太太的家事,我们还是不要妄加议论的好。”   邓太太委屈地瘪瘪嘴,“别以为我不知道,她们也一样在背后说我。”   玉温清冷的声音在暗夜中传来,“谁人背后不被人说?你做好自己就好,她们说你,你又不会少二两肉,何必在意?”   王太太在会客厅里坐久了,也觉得有点发闷,便起身往露台这边走来。   走到玻璃门旁边,刚好听见玉温开导邓太太的这番话。   王太太和邓太太她们不一样,她和丈夫白手起家,王家的家产有王总的一半,就也有她的一半。   只是发家以后,王总便逐渐把她架空,又嫌弃她没生儿子,在外面养了小三小四。   她是经历过苦日子的人,自然想不顾一切地守住这一份富贵。   可守得住这泼天的富贵,自然会遭人嫉妒,别人在背后说得难听她都是晓得的,倒是像玉温这样帮着她说两句话的,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聚会结束的时候,都是晚上十一点多。   王太太作为主人家,自然也是懂礼仪的,她将大家一直送到一楼大厅。   这些人里只有玉温是没有车来接的,王太太让自家司机送她离开。   等司机从车库开车出来的时候,王太太转头看向年轻靓丽的玉温,她由衷的羡慕她,还有大把的青春为自己喜爱的事业付出。   凭王太太生意人的直觉,玉温这般聪慧,又有做事的能力和魄力,假以时日,绝对是富贵滔天,关键是她的富贵里面没有狗男人的掺和。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问道,“我听安馨说你想要买滨江美食街头排头位的门面,有眉目了吗?”   玉温摇摇头,之前安馨是说过她背后有贵人相助,这门面十拿九稳是傣味的。   但这件事安馨说过以后便没了下文,玉温一直觉得这是虚的,怎么会有人不留名地帮她这么大一个忙?   王太太怜爱地拍拍她的肩膀,“我晓得这事不好办,但你还是不要轻易放弃,只要能拿到美食街的头排头位,傣味就算是在庄慕立稳脚跟了,只要有根,就不愁长不大。”   “嗯。”玉温浅笑着点点头。   王太太向来清高,愿意推心置腹地和她说这些,已经是难得了。   司机这时候正好停好车,玉温对王太太浅浅地鞠了个躬,真心道,“谢谢您!”   王太太摆摆手,“回去早点休息。”   汽车驶出小区花园,司机才恭敬地问道,“太太是回傣味吗?”   平时和王太太往来的都是些贵妇,司机不知道玉温的身份,自然地就也以为她也是位富太太。   “是,回傣味,您叫我玉温就好。”   司机一愣,“好的,玉小姐。”   作者有话说:   玉温:我的太太每天都在抢撒撇~ 第47章 舂鸡脚   大年初四, 富太太们的汽车一辆接一辆地停到傣味门口,所有人都是要来尝一尝在王太太家没吃到的撒撇。   傣味原本食客就多,这样一来, 就造成了排长队的局面。   门口放了一排临时的小板凳,按人头发号码排队,衣着光鲜的富太太们乖乖地在小板凳上排排坐好。   好些个原本对傣味不熟的街坊没见过这个阵仗, 大过年的闲着也是闲着,干脆也跟着凑起了热闹。   一时间, 三月街上半边街道都是傣味的食客。   沈帅一个人忙出忙进,见到玉温从厨房出来, 赶紧凑上去道,“老板, 要这么排下去,好些食客今天都吃不上饭,我们要不要限定就餐时间?”   玉温看了看大厅里的食客,有一桌就点了一道香茅草烤鸡和一道猪肉撒撇,喝了两个小时的酒了。   她想了想, 还是道,“算了, 限定时间太影响就餐体验了,你发完20个号, 后面的不要再发了,今天中午领了号码没排上的, 你让他们下午来,或者外带也可以。”   自从贵妇圈的影响力开始上来后, 现在傣味的规模就真的太小了, 玉温想了一下午, 还是决定再去找朱总。   山不就我,我就去就山。   她先给安馨打了个电话,安馨说下午朱总在家,玉温便准备了香茅草烤鸡和牛干巴,打包一份猪肉撒撇,在门口叫了一辆黄包车。   到了地方,玉温才发现安馨居然就和王太太住同一个小区。   只不过王太太家在12楼顶楼,安馨家住在2楼,而王太太家是4户房子打通的,安馨家也就一百来个平方的三室两厅。   装修也远不及王太太家富丽堂皇,但是比起90年代庄慕的居住条件来看,还是算得上豪华了。   玉温进了门,却没见到朱总。   安馨只说朱总项目上临时有事,让玉温多等一会儿。   “没事,也不一定非要找他,我正好给你和笑笑送吃的。”玉温打开纸袋,把带来的食物一样样拿出来放到餐桌上。   冷冷清清的屋子里顿时弥漫出食物的香气。   安馨看了看那些平日里爱吃的,对玉温说,“你陪我吃点吧,笑笑上奶奶家去了,家里就我一人。”   “嗯,那我先去洗手。”   玉温能看出来安馨兴致不高,其实她能想到,春节期间房地产项目是肯定停工的,项目上不会有什么事。   再联想到之前王太太说的朱总出轨的事,不难猜出朱总到底是去哪里了。   但她也没说破,只是陪着安馨聊一些昨天在王太太家里有趣的事。   玉温想起什么似的说,“你钢琴弹得不错。”   安馨正在啃鸡腿,今天没有外人,她不必维持富太太衿贵的形象,穿着家居的T恤仔裤,啃得满手都是油。   吃完一只鸡腿,她才有些落寞地道,   “玉温,你知道吗?老朱今天的地位,就是我在王太太家里给她弹钢琴换来的。”   玉温心里一动,“这怎么说?”   话已经顶到这里,安馨也没藏着掖着,   “王太太根本不懂什么钢琴曲,她连莫扎特和贝多芬她都分不清的,但人有钱了就总想附庸风雅,就像我明明喝不惯咖啡却宁愿加奶加糖也要硬喝一样。如果想要融入一个圈子,至少明面上要装作和她们是一路人。”   “老朱之前只是一个小公司的项目经理,我知道王总除了是家电大王,还是全市最大的地产投资商,我便买下现在这处房子,一步步接近王太太,这才帮老朱跳进滨江集团,把事业做起来的。”   安馨的声音里透着不甘,“你晓得,刚住进来的时候小区容易停水停电,我爬楼梯给王家送水上去,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不甘心。”   玉温轻轻掰开安馨紧紧攥住的拳头,往她的手心放了一张手巾帕,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王太太、安馨她们都是明白人,她们想要在这个家庭里委曲求全,就必然有放不下的事情。   如果说王太太是因为钱,安馨可能是因为面子。   她表面上是一位雷厉风行的独立设计服装店老板,实际上却是家庭至上的传统女人,在这个年代,安馨总觉得离婚是丢面子的事。   玉温始终没等到朱总回来,天黑以后,她便告辞安馨,走了出来。   进了电梯,玉温手指在“1”的按键上停了一瞬,直接往上,按下了“12”。   王家的保姆认识玉温,开门后边把她请到会客厅。   保姆给她倒了茶水,双手递上,“王总和太太正在用餐,您稍等一下。”   玉温点点头。   过了一刻钟左右,王太太用好晚餐,走了过来。   她浅笑着打量玉温两眼,见她双手空空,便抬手示意玉温不要说话,“让我猜猜,你是从安馨那里上来,找朱总,他没在家?”   玉温站起身,挽住王太太的胳膊请她坐下。   “您料事如神,我是瞒不了您,那您再猜猜我来找您有事什么事呢?”   王太笑着摇摇头,“你不是找我,你是找老王,还是为了铺子的事?安馨给你说的?”   果真是什么都瞒不住王太,玉温只好点头承认。   王太便招呼保姆过来,“带玉温小姐去书房找王总吧。”   这位庄慕首富的书房倒是没有玉温想象的那般奢华,100来平方的书房里,四壁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书桌上,茶几上,连角落里也堆满了书。   王总从堆满书的书桌前抬起头来,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视线落在玉温身上的傣裙上。   “你就是那个开傣族饭店的姑娘?”   看来是王太太已经在王总面前提前过她了。   玉温点点头,“冒昧打扰您了,我今天上门是有事相求。”   “你说。”王总放下手里厚重的烫金书本,抬起头专注地看向玉温。   “想必您也听说了,我想买滨江美食街头排头位的商铺,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求您的。”   王总的声音笃定而沉缓,带着和他的外形相符合的儒雅,   “原本这件事我是要拒绝你的,美食街的头排头位早就内部预订了,只是...最近有人领导和我们打过招呼,说这间铺子必须要给你留着,你今天要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和你谈一谈的。”   “您说。”   王总没说话,而是转身从书架上拿出一张规划图,在书桌上铺开。   他招呼玉温,“你过来看。”   这正是滨江美食街的规划图,从规划图上可以看到,美食街是以一只凤凰的形态展开,头排的位置刚好在凤头的位置。   风头加上上面的凤冠,一共是五层楼,每层差不多有五百个平方,总共将近两千五百平方的面积。   这间铺子开发公司的定价是5500一平方,那就是一千三百万的价格。   王总抬起眼皮,“姑娘,铺子我可以给你,我就问你,这一千三百万你拿不拿得出来?哪怕你走银行贷款,首付款也在四百万左右。”   在他的眼里,玉温非要买头排头位,这件事是多少有点不自量力了。   玉温却面不改色,语气平静,“钱的事情我自己想办法,还要麻烦王总铺子务必给我留着。”   在看了规划图后,玉温便觉得说“铺子”都有点说不过去了,这其实就是买了一栋楼。   出了王家,玉温立马掏出大哥大给袁功通电话,把这边的情况和他说了。   袁功厚实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玉温的脑海里立马有了他肥头大耳的形象。   他说,“玉温,这份规划图我比你先看到,钱的事情我早有准备,你放手去做。”   没想到事情竟然这般顺利,玉温心里狂跳起来,可语气依旧是让人信任的冷静,“好的”。   俩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挂电话前,袁功还是忍不住,感慨一句,“没想到这事你还真的做成了,让人佩服啊小玉温。”   在他坐上南方商会会长的位置以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佩服过一个人了,而且还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姑娘。   事情没落实前,心里的弦一直绷着,等事情完全落实后,玉温才开始思索,这个在背后帮她的人,到底是谁?   玉温推测,这个人应该是官场的,而且官职不会小,起码是王总能给面子的人。   她把有可能帮自己的人一一排除,始终找不到一个能对得上号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过了正月十五,就是玉温要去滨江国际交钱,办理商铺手续的日子,是谁在帮她,依旧没有头绪。   还是一大早出门的时候,经玉香提醒,玉温才想起来,今天是要见阿妈的对象的日子。   她点头答应,“阿妈,下午约在哪里见面?”   玉香脸上飞起两朵红霞,“你胡叔叔说就在他家里见面,他亲自下厨做一些家常菜,正好也让他儿子女儿都回来,一起见个面。”   想到晚上的见面,玉香就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要见阿妈的对象,和阿妈对象的儿子女儿...   这乱麻般的关系   ...   玉温刚到傣味,沈帅帅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进门就喊,   “不得了,大新闻!原来的国营饭店改成一家傣味饭店,今天要开业了。”   张大军和冯石头他们听到这个消息,都从后厨走出来,围着沈帅帅打探细节。   “真的假的?”冯石头有些不敢相信。   沈帅帅语气笃定,“骗你我是狗!名字就叫“金孔雀傣味”,门口花篮摆了两大排,还怪气派的。”   张大军一想便明白了,岩应本来就是傣族,国营饭店在他们离开的时候便已经不成气候了,傣味又卖得这么火。   现在联想起来,岩应接下国营饭店,改做傣味,似乎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搞清楚事情的始末以后,三人有些担心地看向玉温。   玉温淡淡地扫他们一眼,“哪怕是傣王来我们隔壁卖傣味,我们也要先做好自己的事。”   “冯石头,我让你准备的舂鸡脚的香料准备好没有?”   “有。”冯石头立刻回答,“大石臼买到了,香柳、香茅草、大芫荽店里原本就在用,鸡脚也买到了很新鲜的,你要不去看看?”   玉温点点头,又转身对张大军说,“张厨和我上后厨,今天要做舂鸡脚。” 第48章 舂鸡脚   在傣族话里, 有一句俗语叫做,舂桶不响,吃饭不香。   “舂”是把食材放进筒状的容器中捣碎, 一般这种容器分为“木头”和“石头”两种材质,捣碎食物的工具也是木质或者石制的小棒槌。   在傣味里面,万物皆可舂。   舂茄子、舂小鱼、舂干巴, 还可以舂鳝鱼、舂凉拌,然而最经典的便是舂鸡脚。   买回来的鸡脚先在水池里泡洗干净, 再上火加料酒、葱结和姜片煮熟,捞出来以后过一遍凉水, 这样鸡皮会变得Q弹软糯。   食材全部准备好,便到了“舂”的环节。   石臼里放入小米辣和大蒜一起捣碎, 再加入洋葱、番茄、花生碎和煮熟的鸡脚一起舂。   鸡脚舂烂,再放青柠和胡萝卜丝、盐、白糖、酱油、大芫荽一起舂碎。   最后再将软糯入味的鸡脚盛出来,放进铺了芭蕉叶的簸箕里。   下午的时候天上飘起了小雨,初春乍暖还寒的时节,烤火会有点热, 不生火塘的话,天井里又是凉丝丝的。   这会儿三点多钟, 正是难得清闲的时候。   玉温生了火塘,又泡了一壶茶水, 往火塘边的小茶桌上一摆,端上刚做好的舂鸡脚, 唤店里的小二们过来尝。   这种乍暖还寒的季节,最适合围着火塘吃凉拌菜了。   这舂出来的鸡脚和凉拌鸡脚相比, 又会更加的软糯入味, 柠檬小米辣的酸辣、香料的特殊香气缠绵在软糯的鸡脚之间, 让人越吃越上瘾。   沈帅帅吃得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嘴里辣得呼哈呼哈的,还是忍不住想要吃。   冯石头端茶水给他,“你先喝点茶,解解辣。”   沈帅帅感激地端起来,饮了一口,热茶遇到口腔里的辣,痛得他一口茶喷了冯石头一身。   玉温笑着看了冯石头一眼,“活该!”   大家笑闹着吃完这盘舂鸡脚,便又到了下午上客的时间,玉温交代完店里的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收拾一下出了门。   阿妈的对象胡叔叔家就住在中医院家属区,和玉温她们租住的房子隔了两栋楼。   顺着水泥花砖的楼梯爬上4楼,敲响门,里面很快便有人过来开门。   开门的是一位50岁左右的中年男人,高瘦单薄,微微有一点驼背,但却更添了浓郁的书卷气。   “是玉温吧?”   中年男人笑得温和儒雅,伸手接过玉温手里带来的东西,笑容爬上他的眼角眉梢,在脸上皲起褶皱。   “胡叔叔好。”玉温礼貌地打过招呼,   “这些是从店里打包的食物,有烤鸡,还有撒撇和舂鸡脚,不知道您吃不吃得习惯。”   “习惯,习惯的,你妈妈常常带过来。”   胡永庆把东西放到餐桌上,又转身走回来,取了一双新拖鞋放到玉温脚边。   这个年代大家都没那么讲究,太爱干净反而是资产阶级习气,进屋换鞋的人家不多。   走进屋里,小小的两室两厅打扫得干干净净,年代久远的实木家具油漆都斑驳了,却擦洗得干净反光。   客厅里摆着一套实木框架的弹簧沙发,沙发上规规整整地铺着一张绣着傣绣的粗布,布料颜色艳丽,大红大绿的少数民族图腾和屋里老旧的家具摆在一起,居然有一种奇异的融合之美。   胡永庆招呼玉温在沙发上坐下,又给她泡了一杯茶水。   装茶水的搪瓷缸上印着几个红旗大字,“为人民服务”,落款是“庄慕市中医院”。   胡永庆是中医院的中医,这大概是他单位发的杯子。   玉温谢过他,胡永庆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客气,又回到厨房里忙碌去了。   不一会儿,系着围裙的玉香端着一条红烧鳜鱼走了出来,她脸上挂着甜蜜的笑意,“阿温坐一会儿,菜马上就好。”   玉温点点头。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玉香是她很熟悉的人,可在这样的环境下相见,玉温像是闯入了别人的家庭中似的,浑身都不太自在。   当熟悉的人有了自己的家庭,这种感觉既欣慰又失落,感觉很奇妙。   胡永庆的儿女看样子是还没来,玉温一个人有些无聊,看到黑白电视机旁有一张全家福相框,便拿起来看了看。   她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中的胡永庆,那是他极年轻的时候,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   他和一个年轻女人坐在照相馆的木圈椅上,女人怀里抱着一个肉乎乎的小团子,她身旁站着一个稍大一些,编著羊角辫的小姑娘。   玉温的视线就好像嵌在女人的脸上一般,将她干净漂亮的脸看了又看。   她的眉眼英挺,鼻梁很高,抿着薄薄的唇,印出唇边两个浅浅的梨涡。   特别是那双看着玉温的笑眼,纯净的让人心惊,和玉温熟悉的那双清澈的眸如出一撤。   她几乎要下意识地喊出苏涧的名字。   转而又想到苏涧姓“苏”,而胡永庆姓“胡”。   玉温又觉得苏涧不可能是他的儿子,或许只是单纯的巧合长得像,也或许照片上的女的是苏涧的亲戚?   思绪纷乱复杂,玉香唤她吃饭唤了好几声她才听见。   胡永庆传说中的儿女始终没出现,方形小饭桌上只坐了玉温母女和胡永庆一人。   三人等了一会儿,胡永庆起身去打了一个电话。   玉温听到他在电话里问,“派出所吧?我找苏涧。”   那边好像是说人不在,胡永庆便挂了电话,走回到饭桌旁落座。   他端起碗,“我们先吃吧,孩子今天出警去了,对了,他是一名民警。”   那顿饭吃了什么,玉温一点印象都没有,她觉得在那个阶段,自己的思想好像是停滞了。   连在饭桌上胡永庆和玉温说了一些话,她也只是机械的回答,到底说了什么,她也想不出来。   玉香也没和玉温谈起这件事,玉温心想,苏涧和阿妈在店里遇到过几次,也许阿妈根本没留意过他。   就算留意过,知道他叫苏涧,可那也只是来傣味的一个普普通通的食客,以阿妈那种马大哈性格,她不会多想一分。   哪怕玉温自己,她也很难找说清楚自己对苏涧的感情。   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呢?还是仅仅只是苏涧在阴间的时候陪伴了她32年,只是出于心理上的一种依赖罢了。   从胡永庆家出来,隔着两栋楼就是玉温她们租住的房子,但母女俩都没着急回去,围着小花园一圈圈地散步。   玉香问玉温对胡永庆的看法。   玉温淡淡地说,“人还不错,关键是你自己喜不喜欢,日子总是你自己要过的。”   “他的儿女都不来见面,你说是不是反对我们啊?”   “嗯,恐怕是的,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日子是你自己要过,别人的意见没那么重要。”   走过鱼塘的时候,水池子里有几条锦鲤在游动,玉温摘了一片花瓣扔进去,鱼儿还以为是吃食了,一窝蜂地游了过来。   玉温转头,认真地对玉香说,“不过他儿女为什么要反对,是要搞清楚的,不要是胡叔叔自己有什么人格缺陷。”   玉香点点头,这个她也是认可的。   玉温吐出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阿妈,你晓得刚才胡叔叔打电话的时候说找派出所的苏涧的吧?他倒是常来店里吃饭,说起来,我和他还挺熟的。”   “是吗?”玉温有些诧异,“我刚没注意听,你胡叔叔的儿子是小苏涧啊?那个警官吗?”   玉温点点头,语气里听不出波澜,“我也没想到世界竟会这么小。”   玉香喃喃地说,“老胡姓胡,苏涧姓苏,谁又能想到他们是父子呢。”   母女俩再没说话,玉温早就学会了自己化解一些事,仇恨、伤痛、绝望,所以这一次的意外,她也决定自己化解。   投身事业,用忙碌化解。   岩应的金孔雀傣味的出现,确实短时间内分走了傣味这边的一部分客人。   这一部分客人主要以生意人为主,在请客谈生意的时候,他们更倾向于排场和面子。   金孔雀傣味是前身是国营饭店,地方大,装潢虽然有些过时,但档次也还有,再加上在菜品也是现在火爆庄慕的傣族口味,所以自然也有他的客源。   之前傣味的客人实在是太多了,门口每天都要排长队,还有好些客人根本排不上队,现在虽说被金孔雀分走一部分客源,可并没对傣味的营业额造成什么损失。   再加上玉温已经签下了滨江美食城1-1号的商铺,所以并不怎么把金孔雀放在眼里。   开春以后,天气逐渐暖和起来,庄慕的露天电影院又开始营业。   影院就在老城区的小广场上,5毛钱一张门票,自己带小板凳。   露天影院的老板最近搞到一批外国电影的带子,什么《小鬼当家》《剪刀手爱德华》、《教父》...后世几十年里都是很经典的电影。   这时候离开学也还有个把星期,张五一每天都去看电影,   回来就和沈帅帅他们说,   “我们傣味可太厉害了,整个电影院的人有一大半都在吃我们家的小吃,有舂鸡脚、牛干巴,还有果干,边看电影边吃,特别爽。”   大家各忙各的,时不时应付张五一两句,“嗯嗯,真厉害!”   对于傣味爆火这件事,店里的人已经从最开始的狂喜变成了习以为常,吃傣味的小吃有什么奇怪?不吃才是不正常!   张五一性格就是自嗨,继续自顾自地说,   “今晚上还去,晚上放《剪刀手爱不爱》,你们谁要去看?我们带舂鸡脚去,我小哥也要去哦。”   沈帅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那叫《剪刀手爱德华》,就你这智商还看电影,看得懂吗你?”   张五一小眉毛一飞,“我当然看得懂,你就说去不去吧。”   他又重复一遍,“带舂鸡脚去吃。”   “得了。”沈帅挥挥手,示意他不要挡路,“你左右就是想要一份舂鸡脚,我等下请你吃,边上玩去。”   张五一圆满了,一蹦一跳地跑开。   一直在厨房里忙碌的玉温,倒是不动声色地把张五一的话听到了心里。   自从知道苏涧和胡永庆是父子以后,玉温就一直想找他谈一谈,但苏涧最近很忙,一次都没来过傣味,玉温自己也忙,没工夫上派出所找他,这件事便就这样搁浅下来了。   苏涧对阿妈和他爹的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这事终究是要面对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遛狗走迷路了,差点没赶上更新,叹气! 第49章 苏涧出事   知道苏涧晚上要去露天电影院, 玉温算好时间,晚上8点就先行离开了傣味。   她走到小广场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始了, 树影婆娑间,看到几个人影从露天影院里走出来。   玉温一眼就认出了苏涧高瘦的身影,和他走在一起的几个人都身着警服, 但看起来比较面生,应该不是八角寨派出所的警官。   几人迎面走来, 苏涧在看到玉温的时候,神色怔了一下。   几乎是在一瞬间里, 玉温从他眼里看出了许多种复杂的情绪,有惊喜、不舍, 还有想要做下什么重大决定的决绝。   旁边一同走的那几个陌生的警官出声催促。   俩人擦肩而过,苏涧带着凉意的制服袖子擦过玉温柔软的披肩,来不及多说一句话,苏涧便和那几个神情严肃的警官上了停在路边的吉普车。   玉温拎着一盒舂鸡脚走进影院,在前排的小板凳上找到张五一。   小五爷正全情投入地看电影, 玉温坐到他旁边半天,他才注意到是玉温来了。   幕布上投影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 他正用那双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剪刀手给小镇上的妇女们修剪头发。   玉温的视线落在分辨率很低的幕布上,可心却一直留在苏涧之前的那匆忙的一瞥上, 那个复杂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想当然的以为苏涧是知道了胡永庆和玉香的事, 所以才会是那样的眼神。   想到这里,玉温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说不上多难过, 就是有点无着无落的发空。   电影快结束时, 她才听到一句台词,屏幕里的爱德华说,   “如果我没有刀,我就不能保护你,如果我有刀,我就不能拥抱你。”   苏涧最近忙得有点反常,自从那天在露天影院擦肩而过后,玉温再没见到过他。   安馨和邓太太她们几个要赶在孩子开学前去踏青,傣味刚开门,邓太太便坐家里的汽车来买一些小吃。   沈帅帅在后厨里帮忙,玉温刚好在前厅,便打听好邓太太要的小吃,自己亲自帮她打包。   邓太太倚在门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玉温聊天。   玉温把手撕牛干巴和舂鸡脚分别打包好,又问邓太太,“果干要多少?”   “两盒。”   邓太太涂着艳丽口红的唇一开一合,“香茅草烤鸡也给我打包一份,小孩儿爱吃。”   “嗯。”玉温答应了,便拿起打包香茅草烤鸡的牛皮纸,正要把烤好的香茅草烤鸡放进去。   这时候门口传来“嘎吱”一声刺耳的汽车刹车声,玉温心里猛地跳了一下,烤鸡和包装掉到地上,油润酥脆的鸡皮上沾了灰。   邓太太很是诧异地睁大眼睛瞪着她。   车是向远的夏利汽车,工程干大一些后,他又买了这辆轿车,自己开着跑业务方便。   向远下了车,几步迈进傣味的大门,玉温一看到他那个神情,脸色又白了几分。   在苏涧他们几个中,向远一向更成熟一些,平时处事也是冷静稳重,可他现在却苍白着一张脸,行动间也有几分惊慌失措,玉温便预感是出事了。   向远走近,压低声音对玉温说,“苏涧出事了,你和我出来一趟。”   玉温看向向远,眼底也是向远从未见过的惊慌,于是唤了沈帅帅出来给邓太太打包食物,自己跟着向远出了门。   俩人上了向远的夏利车,玉温坐在副驾。   车门一关上,玉温便问,“苏涧怎么了?”   语调里有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从听到苏涧出事这几个字的时候,玉温的血都凉了。   从店里走到向远的车上,玉温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只要苏涧还活着,她无论如何都要救下他。   知道玉温担心,向远开门见山,   “张凯是怎么死的你晓得不?”   玉温明白他的意思,怕是苏涧这次的事和张凯的死有关系,她点点头,“知道。”   向远又接着说,“昨天夜里,派出所抓到几个在夜市上闹事的小混混,这几个小混混中有一个参与了张凯死亡那次事件,偏偏昨晚又是苏涧值班。”   “那小子也实在是嚣张,没审他几句就和苏涧吵起来了,还用张凯的事来刺激苏涧。”   说到这里,向远愣了一下,似乎是不忍继续说下去。   玉温此时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是麻的,但她依旧用一种冷静得可怕的语气追问,“然后呢?”   “苏涧把他打死了,那个小混混。”   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玉温眼前白光一闪,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玉温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如向远想的那样崩溃,她甚至连眼泪都没有流一滴。   过了半晌,她重新开口,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苏涧现在人呢?他们把他关起来了吗?”   向远又放出一个重磅炸弹,“苏涧逃跑了,今早上班的民警发现的时候,只有那个小混混的尸体,苏涧不见了踪影。”   玉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在心里重新梳理一遍这件事。   苏涧打死了一个小混混,这个小混混正是张凯被刺杀时的参与者,但肯定不是主犯,否则现在这个小混混应该在监狱里,而不是继续在外面滋事。   既然不是主犯,事情又过去了这么久,苏涧作为一个经过专业训练的民警,为什么会发生把人打死这种失去理智的行为?   如果把人打死是失手,那么肇事后的逃逸玉温便更加想不通了。   以她对苏涧的认识,苏涧绝对不是那种会逃避的性格。   还在阴间的时候玉温无数次见识过苏涧那惊人的勇气,他天生就是向着光生长的人,只要前方是光,哪怕悬崖峭壁、万丈深渊也没见他退缩过。   现在就算真的打死人了,逃跑也绝对不是苏涧会做的事。   事情绝对不是表象看着这么简单,一定是哪个环节还没弄清楚。   玉温一遍遍地在心里重复这句话,仿佛多说几遍这就是事实。   她又问向远,“除了这些,你还打听到什么?”   向远摇头。   待冷静下来后,玉温和向远又去了一趟派出所,派出所门口拉起警戒线,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   几个民警在门口维持秩序,看着都是陌生的面孔。   玉温在附近扫了一圈,果然看到市局和省公安厅的工作车停在不远处。   人群里闹哄哄的,人们纷纷猜测着案件的走向。   有说苏涧已经被抓住了,现在关在看守所里,也有说苏涧早就逃跑了,怕是现在都上了偷渡的船。   在这边没打听出什么消息,向远看玉温的精神不是太好,便先带她回了傣味。   回到傣味,大门紧闭,苏茶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临时关了店,大家都在店里等着玉温回来。   玉温回到店里,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一向艳丽的唇也失了颜色。   她扫视一圈,第一句话却是问,   “怎么把店关了?”   见她脸色不大好看,冯石头赶紧解释,“我们听说苏涧出事了,哪里还有心情开店,只好先关了店等你回来商量。”   玉温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声音轻柔却掷地有声,   “天大的事也不要轻易关店,哪怕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们也要好好把店开下去,这是你们安身立命的场所。”   语气不重,但却字字铿锵。   现场陷入一片沉默,苏茶率先走过去把门打开,张大军和沈帅帅也去帮忙,把老榆木的门板一块块拆卸下来。   大家是照她说的做了,但多少还是有点不理解。   特别是冯石头,作为苏涧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实在是理解不了玉温这种冷血的做法,全程黑着一张脸不作声。   向远把他拉到一边,哑着声问,“你拉着张脸干嘛?”   冯石头倔起来那就真跟块石头似的,任凭向远怎么骂,他都不出声。   “我知道你觉得玉温不讲情面。”向远说,“那我问你,你们一堆人守在这里能干嘛?”   冯石头嘟囔一句, “自然是要去打探消息,救苏涧。”   “打探消息需要这么多人?”向远反问,“那我再问你,打探到消息以后呢?怎么救?”   冯石头又不说话了。   向远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一语道出本质,“在这社会上没有钱寸步难行,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事?”   他和玉温都是一类人,哪怕天大的事砸在眼前,先不说心里着不着急,面上起码冷静,还能把事情尽可能地想得远,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向远想的也正是玉温考虑的。   哪怕最糟糕的结果是苏涧入狱,但凡有钱也不至于让他吃太多苦头。   安顿好店里的事,玉温和向远碰了个头。   俩人决定分头去打听消息,玉温主要从王太太那边入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向远就去胡永庆那边,如果有什么情况,公家肯定是第一时间通知直系家属。   知道玉温要去找王太太,向远道,“我先送你过去?”   “不用。”玉温摇摇头,“分头行动,不要浪费时间。”   玉温刚坐上黄包车,沈帅帅跟了出来。   他跟着黄包车小跑,有些气息不稳地道,“老板,我回家一趟,看我爸那边有没有什么路子打听到消息。”   玉温让车夫停下车,心想沈帅说得有道理,虽然王太太也是做生意,但和沈帅他爸走的是两条路子,接触到的人也不一样。   便对他说,“那你就回去一趟,店里的事让苏茶先顶一下。”   说到这里,玉温一顿,又放缓了语气说,“你给冯石头说一声,叫他放心,苏涧的事我不会不管的。”   作者有话说:   不要着急,苏涧不会真是杀人犯的~ 第50章 苏涧生死未仆   苏涧出事的当天晚上十一点多, 玉温、向远和沈帅帅在傣味二楼的包房碰面了。   玉温这边打探到的消息和上午向远说的差不多,都说苏涧是杀人逃逸了。   向远去了胡永庆家,见到了胡永庆和苏涧的姐姐苏宁, 他们那边收到的消息也是一样,还是杀人逃逸。   玉温问胡永庆的情绪怎么样。   向远叹了口气,“不是太好, 但还算冷静,胡叔也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都在等着最后的结果。”   玉温又问,“苏涧的姐姐是叫苏宁吗?怎么他们姐弟俩都不和胡永庆一个姓?”   “胡永庆和苏涧的母亲原本是离婚的, 姐弟俩都随母亲姓。”   玉温想起来全家福上那个眉清目秀的女子,只记得她是早逝的, 却没想到在去世前就已经和胡永庆离婚了。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玉温又问沈帅帅,“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沈帅帅家里是做煤矿生意发家的,有了原始积累后,别的生意也做一些。   因为被煤矿的暴利洗礼过, 沈帅他爸便瞧不上传统的生意,基本上都是打着擦边球干一些暴利行业。   要说资产, 沈总未必就比王总少,但也因为他的钱不一定见得着光, 所以富豪榜上也没出现过他的名字。   正是这样的工作性质,让沈帅他爸黑白通吃, 黑·道上的人也认识几个。   沈帅说,“我爸打听过了, 苏涧是已经离开庄慕了, 秘密偷渡出去, 连官家都很难查到的那种。”   玉温和向远对视一眼,这件事果然不简单。   苏涧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民警,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帮着他偷渡的人?还是秘密到官家都查不到的那种。   玉温突然想起上次为她包扎的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医生说过,苏涧身上大小三十几道伤,这也不是一个正常的片区民警会有的状态。   玉温对沈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这件事不要出去说。”   沈帅再年轻也知道这件事的厉害关系,而且他爸也提醒过他,自然是打着包票不会出去说。   之前玉温坚信苏涧不会逃,可沈帅又带回来一个这样的消息,这让整件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所有的信息都指向苏涧犯案,但玉温还是依旧相信事情会有反转。   三个人又说了一些话,向远送玉温回家,之后又去了冯石头家里,几个人亲如兄弟,先是张凯走了,现在苏涧又出了事,作为大哥,向远得去安抚一下冯石头。   玉温回到家里,屋里黑漆漆的,透过窗户里透进来的月光,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影。   她拉开电灯,玉香怔怔地回过头来。   “阿温,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苏涧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玉温去卫生间里洗手,“听说了,胡叔叔那边还好吗?”声音从卫生间里传出来,闷闷的。   玉香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我下午去过店里,苏茶说你出去了,我担心你,先回家里来等你。”   玉温取毛巾擦干手,走出来坐到玉香对面的沙发上,“你担心我做什么?”   “朋友出事了你总归是要伤心的。”玉香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亲切。   玉温的手盖在阿妈的手背上,安慰道,“阿妈,你也说了是朋友,再伤心也不过如此,你不要担心。”   和玉香聊过两句,玉温便进卫生间洗漱。   玉香看着窗外皎洁的月,想起两天前她和胡永庆的一场对话。   她其实也是正月十五,玉温第一次胡永庆家吃饭的时候,才知道胡永庆是苏涧的亲爹的。   之前不知道的理由,第一苏涧和胡永庆并不一个姓,第二也是因为他们父子两个关系不好,玉香也没怎么听胡永庆提起过这个儿子,更是没在胡家见过苏涧。   第二天玉温上店里去了以后,玉香便去医院找了胡永庆。   那天是胡永庆当班,见玉香来,他还以为是来送中午饭的,可视线往下一看,玉香的手里并没有提饭盒。   玉香对他温和地一笑,“胡医生,中午一起吃饭吧,我想请你吃医院门口的小馄饨。”   这馄饨摊玉香和胡永庆来过几次,老板认识他们,一大一小两碗,大碗不加香菜。   热气腾腾地吃完那碗馄饨,玉香又提议就在医院的小花园里走走。   胡永庆终于觉察出玉香的不对劲。   一边走,玉香一边说起玉温和苏涧的事,她说,   “我家阿温和你家苏涧说起来其实还是好朋友,苏涧经常帮助阿温,而阿温看苏涧的神情,也是不大一样的。”   胡永庆明白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两个孩子是在谈恋爱?”   玉香讲话温温柔柔的,“谈恋爱那倒没有,但是我自己养的小孩,她是不是喜欢我是知道的呀,再说你家小苏涧,我看得出来,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说话间,俩人走到了门诊部的大门口。   胡永庆停下脚步,   “玉香,你的意思我懂了,我和苏涧父子缘浅,也没为他做过什么事,现在既然是这么个情况,我知道要怎么做了。”   玉香笑着点点头,语气轻柔地安慰道,   “胡医生,我们这个年纪,也不谈情爱了,之前决定在一起也不过是想老了有个伴,要两个小孩能成,我们以后也是亲戚,一样可以互相照应对吧?”   “是你说的这个道理。”   “那我走了,你回去上班吧。”   玉香走出去几步,胡永庆唤住她,“玉香,你有腰疼,以后别干重活。”   “晓得,我没什么重活要干的呀。”   从那天分别后,玉香便一直没再见过胡永庆。   她原本打算抽个时间给玉温说一声,自己觉得胡永庆不是太合适,已经和他分手了。   可玉温现在是七窍玲珑心,以玉香的智商想骗她根本不容易,所以她才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和她说这件事。   现在苏涧出了事,玉香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为苏涧担心,为女儿心疼,想去看看胡永庆又觉得不合适,就一天天的这么熬着,连歌舞团都好些天没去了。   苏涧失踪了十天,玉温和向远始终没有放弃寻找,为此玉温还专门登了沈帅帅家的门去求他那个富豪老爹,最终也没有打听到什么实质的内容。   玉温越发地焦虑,生怕苏涧出了什么意外,一边她又要稳住,店里现在正是最重要的转型期。   滨江美食城的楼明年夏天会交付,岩应的金孔雀酒楼已经抢走她一部分高端客源,在明年搬迁前,她需要积攒下足够支撑那个庞大规模店铺的人脉。   虽说心乱如麻,但安馨她们那边的聚会玉温一次也没落下,她聪慧得体的印象逐渐深入人心,其中好几个太太时不时的会在傣味安排几场家庭聚会,人带人的,傣味又开发了一批高端客户。   转眼就到了张莉和张五一开学的日子,自从苏涧出事后,姐弟俩一直很不安。   他们一年前才失去哥哥,现在视为亲哥的苏涧也出了事,两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失去了主心骨,哭过几次后,人看起来呆呆愣愣的。   到了开学的日子,张五一不去上学了,给沈帅帅说他成绩差,上学也没有出路,要去打工赚钱供姐姐上学。   沈帅帅平时虽然四五不着调的,但一听张五一这么说也觉得不靠谱,还劝了他几句,说是没钱的话,他能帮忙。   张五一走了以后,沈帅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赶紧去打玉温的电话。   玉温当时正在陪王太太参加拍卖会,大哥大是关机的。   沈帅没找到玉温,又通知了冯石头,冯石头通知了向远。   寒假这段时间张五一姐弟俩都是住在向远家里,向远开车回家一看,张五一的东西都没了。   张五一原本也没什么东西,全部家当也就是一个旧书包,几件换洗衣服,课本书籍他没带走,用旧书包装走了那几套衣物。   向远转身就往外跑,对冯石头喊,   “我去火车站,你上汽车站,小莉,你去派出所报警。”   张莉马上要高考了,今天一天都在房间里做题,现在向远他们急匆匆地冲回来,她才知道是张五一出事了,忙扔下课本,朝着派出所一路狂奔。   从拍卖会出来,王太太说晚上约了安馨她们吃西餐,让玉温一起去。   玉温自然是满口答应,俩人坐上王太家的汽车,去了江北的一家新开的旋转餐厅。   到了餐厅,安馨已经到了,朱笑笑也在,小姑娘正趴在落地玻璃上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她回头看到玉温,甜甜地笑着打招呼,“玉温姐姐。”   待玉温坐下,朱笑笑又问,“姐姐,张五一今天怎么没去学校报名呀?”   玉温现在才知道这件事,听到朱笑笑的话,拿出大哥大一看,关机了。   开机后有一个店里的未接电话,玉温回过去,接电话的是沈帅帅。   沈帅帅的声音慌里慌张的,   “老板,你可算回电话了,张五一离家出走了,说是要去打工赚钱...”   玉温问,“向远和三胖知道这事吗?”   “知道,向远去火车站,三胖在汽车站堵人,派出所的人也过来了解过情况,到现在还没找到人。”   王太太和安馨听到玉温的语气不对,齐齐地朝她看过来。   从沈帅那里了解清楚情况,玉温挂了电话,看向一旁的朱笑笑,   “笑笑,五一不想去上学,从家里跑出去了,你知道他平时会去哪里吗?”   朱笑笑歪着头想了想,“他有时候不开心的时候会去江北大桥下捡石头,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又去了那里。”   玉温和王太太她们打过招呼,“家里出了点事,我要先走了。”   王太太点点头,“我叫司机送你。”   现在是要赶时间,玉温也没和王太太客气,谢过她以后就出了门。 第51章 永远向前看   王太太家司机的车把玉温送到江北大桥, 桥头有往江边去的台阶,玉温下车,独自顺着台阶走下去, 果然在桥洞底下看到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   张五一靠在桥洞的墙上睡着了,头枕在他那个鼓囊囊的旧书包上,小脸上挂着几丝泪痕。   玉温把他摇醒, 张五一睡眼朦胧,缓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原本是要离家出走的, 这会儿怎么会和玉温在一起?   王家的司机怕玉温独自去江边不安全,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现在找到人, 正好又把玉温和张五一送回去。   玉温在车上拨通了向远的大哥大,告诉他找到张五一了。   向远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你们先回傣味,苏茶在那边陪着小莉,我还得去汽车站通知三胖。”   现在正是晚饭时间,傣味里人来人往,满屋的饭香气。   苏涧出事那天, 玉温对大家说的是,“天大的事也不要轻易关店, 这是大家伙吃饭的营生。”   现在张五一离家出走,店里也只是冯石头帮着向远去找人, 其他人依旧稳定地维持着饭店的经营。   沈帅看到张五一,一直悬起的心这才扑通一声落了地。   他捏捏张五一的脸颊, 又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红着眼眶骂了一句, “死小孩!”   张五一知道做错事, 不敢顶嘴, 小声问,“我姐在哪里?”   沈帅指了指楼上,“财务室。”   玉温领着张五一刚走到楼梯口,财务室的防盗门“轰”地一声从里面拉开。   张莉一阵风似的从财务室里冲出来,冲张五一的脸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她咬着唇,瞪着通红的眼,那一巴掌抽得张五一几个趔趄。   财务室隔壁就是用餐的包房,玉温拦住张莉,把她生拉硬拽地拽进财务室。   张莉平时文文静静的,常常是还没说话脸就先红了,没想到气极了力气竟是这般的大,饶是玉温都是费了点力气才摁住她。   进了财务室,张莉冲上去又要打张五一,被玉温推到椅子上坐下,苏茶忙站起来挡在姐弟俩中间。   张莉红着眼带着哭腔吼,“你去哪里了?”   张五一也是第一次见张莉发这么大的火,人也吓傻了,苏茶推了他一下,提醒他不要激怒姐姐,他这才回过神来,嗫喏着说,   “我原本想坐火车去南方打工,但...但是我没有身份证,买不了票。我去汽车站搭汽车,看到三胖哥在汽车站门口,我就跑了。”   他舔了舔干裂砸唇,又说,“我没地方去,只好先躲在桥洞下面,想等三胖哥离开汽车站我再过去,可是...可是...我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张五一的声音越来越小,有些心虚地看看张莉,又看看玉温和苏茶。   张莉哭得一双眼睛通红,她用手背擦擦眼泪,哽咽吼道,   “你是傻子吗?你以为你出去打工就能供我读书了?你自己想想你才多大,你现在去打工,你就是童工,是违法的你懂吗?”   在姐姐的咆哮声中,张五一大气都不敢出。   张莉继续骂,   “你以为你离开庄慕是不给向远哥和玉温姐他们添麻烦,你自己看看,因为你的愚蠢,哥哥姐姐还要放下生意去找你,你以为小哥的事他们不伤心吗?你还要再给他们添一份麻烦吗?”   张莉说得句句在理,张五一抹着眼泪,不敢顶嘴。   到底还是心疼弟弟的,看到张五一这副模样,张莉也放缓了语气,   “张五一,我们唯一能回报哥哥姐姐的就是好好念书,等我们长大了,有能力了再回报他们,你懂吗?”   张五一似懂非懂,但还是乖乖地点点头。   看张莉气消了,玉温这才放开她的胳膊。   苏茶拧了毛巾给姐弟俩擦了脸,看张五一嘴唇都开裂了,又给他倒了一杯水,张五一接过来,一口气喝干净。   玉温瞪他一眼,很铁不成钢地问,“饿了吧?”   张五一可怜巴巴地摇摇头,肚子却咕噜咕噜地叫起来。   玉温让苏茶下楼给他弄点吃的,自己在苏茶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狭小的空间里,玉温的声音响起,不似平时那般清冷疏离,而是带着温度的温和,   “正好你们两个都在,我有事要和你们说。你们的哥哥是怎么死的你们俩都知道吧?”   张五一不停地用手背擦着酸胀的眼睛,听到玉温的话,他回答,“知道,是被小流氓杀死的,我哥是英雄。”   “嗯。”玉温点点头,   “你说得没错,但还有一件事你们不一定知道,你哥哥出事的那天原本是苏涧值班,但因为我家里出事了,苏涧临时出警,事情才轮到你哥哥头上的。”   张五一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   张莉也平静了许多,抽噎着说,“姐姐,这件事我知道,小哥告诉过我,但我不知道是你家里出事了,小哥只说他临时出警了。”   这的确像是苏涧的处事风格,他不会逃避责任,但也不会把无关的人扯进来。   张莉接着说,“可是姐姐,我觉得这件事情不应该怪小哥,更不应该怨你,你们也不知道后来会发生的事。”   玉温的视线从黄杨木桌面的一处笔迹上抬起来,她那双凌厉的凤眼看向张莉,眼底却有从未出现过的温柔,   “小莉,五一,但是我和苏涧都觉得愧对张凯,愧对你们姐弟啊。”   张莉低下头抿抿嘴,然后又抬起头,“姐姐,我不怪小哥,更不会怪你,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   “那也让我为你们做点事吧。”   玉温唇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在小哥没回来之前,我是长姐,以姐姐的实力,养你们两个没问题,想读书就好好读,哪怕海外留学姐姐也供得起你们。”   张五一眨眨眼睛,“那小哥回来后,你是什么呢?”   张莉又恢复了一惯的害羞,她红着脸瞪了张五一一眼,低声骂了一句,“傻子!”   苏茶端着两份饭菜走上楼,看到向远和三胖杵在门口,奇怪地问他们,“你们怎么不进去?”   “嗯,进去吧。”向远推开门,这才走了进去。   第二天,向远开着车押着张五一去把名报上。   张五一在学校遇到几个玩得好的同学要去踢足球,向远叮嘱他两句不要乱跑,然后又回到了傣味。   向远到的时候,玉温正带着沈帅和张大军做柠檬虾,玉温让他自己泡茶喝,转头又去忙碌去了。   自从攻下了贵妇圈以后,玉温现在在食材的选择上也大胆起来,连虾这种高端食材她也敢用了。   玉温要的大青虾批发价也在差不多5块钱一斤,如果要自己挑选个头的话会更贵一些,三胖软磨硬泡,最后以4.5一斤的价格拿下,且还能自己选虾。   半只巴掌大小的虾,用牙签从虾背上挑开,祛掉虾线,再凉水下锅,以白灼的方式料理好大青虾。   煮熟的青虾一只只弓着脊背,变成了油润的红色。   玉温把虾交给沈帅帅剥去虾壳,只留下其中的虾仁。   沈帅帅嘟囔,“既然只要虾仁,刚才怎么还要祛虾线?直接剥壳不行吗?”   玉温取了一只大碗出来调酸辣酱,一边往大碗里挤柠檬汁,边回道,“剥了壳煮出来的虾肉质不够紧实,鲜味也会被冲淡。”   说完话,她又回到调料上,低声对张大军说,   “张厨,这柠檬汁里加入白砂糖和酱油,就是甜辣酱。你再准备配菜,洋葱、小米辣、香菜、大蒜、柠檬切片。”   她的话音刚落,张厨那边已经噼噼啪啪地切上了。   向远在廊下喝茶,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是由衷的佩服。   做菜是一件相对繁琐的事,可傣味的后厨则是井然有序,谁负责什么工序都清晰明了,却又能配合得十分默契。   许多时候,只要玉温的一个眼神,张厨和沈帅帅便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剥好的虾仁里倒入配菜和甜辣酱拌匀,上面再挤上一层清新解腻的柠檬汁,玉温端了一盘放到向远面前。   “你试试,傣味柠檬虾。”   向远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沾满酸辣酱汁的虾仁放进嘴里,虾仁Q弹爽滑,裹挟着各种香料的味道,尤其是柠檬的酸和小米椒的辣,酸辣开胃,确实是傣味一贯的风格。   他一连吃了半盘才放下筷子,不是吃不下,而是太辣了。   向远平时不怎么吃辣,现在一连吃了半盘虾,辣椒的后劲返上来,辣得他舌头嘴唇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口腔里火辣辣的,再喝热茶就会很痛。   玉温笑着让沈帅帅给他端了一杯泡鲁达,这椰香浓郁的泡鲁达喝下去,整个人都清凉舒适了。   等向远吃喝好,玉温才问,“今天过来是有事吗?”   向远自从组建了建筑队以后每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要说他是过来闲聊的玉温肯定不信,干脆开门见山问他过来的目的。   “想找你借点钱。”话一出口,向远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这事要换做以前,向远是打死都不会和女人开口借钱的,可认识玉温后,她的胆识魄力让向远并不只是把她当一个女人看待,更多的是同伴,可以一起打怪兽的那种同伴。   玉温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问,“你要多少?”   “两万。”   玉温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行,你一会儿把卡号给苏茶,我让她今天给你转。”   向远突然笑了,“你不问我借钱做什么?”   玉温也跟着笑,这才想起来问一句,“生意上周转?”   向远摇摇头,“年后朱总引荐我进了滨江国际的项目部,我们买现在在建的住宅能拿到九折的内部价,我想凑点钱买套小两室。”   “要从现在的房子搬出去?”   玉温挑了挑眉,她记得向远那个修车铺,院子后面是几间平房,向远应该是一直住在那里。   “这套房子我想以张莉的名义买,让他们姐弟俩在庄慕有个真正落脚的地方。”   玉温表示理解,“行,原因我知道了,我让苏茶去办。”   向远又问, “你不问我什么时候还?”   玉温笑了,“你怎么这么烦?我是不是要问你给我多少利息?”   “利息也不是不可以给。”   “你别婆婆妈妈的,如果真要感谢我,滨江国际那边大户型的房子你给我弄一套员工价。”   在玉温知道的未来几十年中,庄慕的富人区一直以滨江国际为核心向四周扩散,而且房价马上就要疯涨,现在入手滨江国际的房子绝对是最好的时机。   聊完买房的事,向远又提起苏涧的事。   玉温抿抿唇,低声道,“苏涧这事肯定是蹊跷,我的意思是我们要继续寻找,但不能太过于执着。”   她这一番话说得没头没尾,偏偏向远是听懂了。   假设现在苏涧的世界里是两波势力,一正一邪。   那他从警察局逃出来进入另一方势力里,必定就是有警察局想要的东西他才去,那么身份大概就是卧底之类的。   玉温说要找,那就是要为苏涧做足戏,要让暗势力的一方看到苏涧的亲戚朋友确实是着急了,要为苏涧的“叛变”做足戏。   而不能太过执着则是说,不能入戏太深,哪怕苏涧真的没了,自己的日子依旧要过好。   向远和玉温都是一类人,是一类外人看起来冷血、理智的一类人,可他们内心都有自己的原则—永远要向前看。 第52章 傣味凉拌   1991年7月7号, 是全国高考的日子,距离苏涧失踪已经过了半年,日子平静切充实地继续向前, 苏涧这个名字在日常中被提起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张莉今天参加高考,玉温一大早就准备了一根油条,两个鸡蛋, 整整齐齐地摆到餐桌上。   张五一手欠,伸手要拿一个鸡蛋。   被玉温一巴掌拍在手上, “这是100分,你拿走了一个鸡蛋你姐姐不就只能考10分了吗?”   张五一冲玉温做了个鬼脸, “迷信!”   向远要开车送张莉,走进傣味刚好看到这一幕。   他从桌上顺了一个脆桃咬了一口, 对张五一说,“我建议你出去外面看看,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迷信。”   玉温摆好油条和鸡蛋,抬起头问,“外面怎么了?”   “玉香阿姨在外面烧香, 我刚路过的时候听了一耳朵,什么如来佛祖, 观世音菩萨,地藏王菩萨, 连灶王爷都请出来了,让各路菩萨保佑我们家小莉考上大学。”   玉温浅笑着摇摇头, 唤张莉快来吃早饭。   在吃早饭的时候,向远又把张莉要带的笔、橡皮和尺子这些工具检查了几遍, 确认没有问题后才仔细放进要带进考场的文件袋里。   张莉坐进向远的汽车, 夏利车副驾的窗户摇下来, 她唇角带着害羞的笑意,对玉温挥了挥手,“姐姐,我走了。”   “嗯,不要有压力,正常发挥就好。”   送走张莉,玉温视线的余光瞟到正在厨房里偷舂鸡脚吃的张五一。   她笑着瞪张五一一眼,不长进的东西,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冯石头今天没顾上送张莉,他今早上菜市场买水果去了,店里要上新菜,这一次玉温开出来的采购单有几项食材特别奇怪。   酸多依、青脆李、青芒果、山楂、牛皮、菠萝,别的几样还好说,只是这“酸多依”,他是听也没听说过。   还好他在菜市场混了这一年多,和市场里几个从榕林那边来的卖蔬菜水果的老板混熟了,从他们那里得知这“酸多依”是榕林那边山上长的一种野果子,味道酸脆爽口,是傣味凉拌菜里最经典的食材。   这“酸多依”实在是太过小众,冯石头打听到它是个什么东西,但翻遍整个庄慕的市场也没买到。   说实话,自从入职榕林做采购以来,“翻遍整个庄慕的菜市场”这种事,他已经轻车熟路了。   在庄慕找不到,冯石头便另辟蹊径,找到在长途汽车公司上班的老同学。   又通过老同学联系到了跑从庄慕到榕林的长途汽车的司机,他出了10块钱的车费,请司机帮忙带100酸多依。   那司机自然是满口答应,酸多依是货品,直接扔到行李箱就行,不占位置,这钱就跟白赚似的。   搞定酸多依,冯石头采购好其它食材便开着柴油三轮车回到傣味。   而在傣味门口,沈帅帅正在搭一个小吃摊,帆布棚子下面摆着一溜桌板,为了卫生,棚子周围还加了一圈玻璃,和来往的客人隔绝开来。   玉温带着张大军处理食材,山楂、青脆李清洗干净,青芒果、菠萝削皮切块。   最难处理的便是牛皮,先把牛皮泡入凉水里,用小刀反复刮洗干净,这一步要刮洗到牛皮呈半透明的Q弹状。   再把牛皮放进砂锅里,加水熬煮两个小时。   熬好的牛皮Q弹有嚼劲,连汤汁也变成了粘稠的胶糊状。   大家忙着各自的事情,转眼就到了下午饭时间,玉温把牛皮切成丝,鸡脚脱骨,再将菠萝和青芒果切条,青脆李和山楂去掉核。   所有的食材分门别类,每一样都用四方形的小盆盛着,整整齐齐地码放到小吃摊上。   食材摆好以后,她转身进了厨房,又出来一些调料。   有盐、味精、耗油、胡辣椒面、柠檬汁、自己调的香辣酱等二十几种调料,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庄慕市的市民们没见过长这样的小吃摊,熟客们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   “玉老板,今天卖什么新鲜玩意儿?”   玉温抬起头,是住在三月街上的老街坊胡爷爷,便笑着回,“胡爷爷,这是傣味凉拌。”   “怎么拌啊?”这一次问话的是街道办主任家的胖儿子。   玉温捏捏他的小胖脸,“你想吃什么?姐姐给你拌。”   小胖子伸出肉乎乎的小短手,指了指牛皮和鸡脚,“我想吃肉肉。”   “那你能吃辣吗?”   小胖子自豪地使劲点头,“我能吃辣椒,我可是五年级的小朋友了。”   玉温取了一只圆盆,取了一些牛皮和无骨鸡脚放进盆里,再依次加入佐料,想到小胖子毕竟是小朋友,胡辣椒只加了一小勺。   食材和佐料拌匀后,全部倒入大舂桶里倒出香味,之后盛入小纸碗里递给小胖子。   在玉温做凉拌的时候,麻辣鲜香的味道就已经弥漫开来。   小胖子早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咽口水。   现在端起凉拌,迫不及待地用竹签叉了一块起来,放进嘴里一嚼,酸酸辣辣,牛皮和鸡脚嚼起来弹弹的,但又十分入味。   不大一会儿,小胖子额头上便沁出一层细汗,辣得呼哈呼哈地喘气,但就是舍不得放下,大口吃得津津有味。   众人看小胖子吃得这么香,也忍不住,纷纷点了餐。   大多数人都要了凉拌牛皮,也有一些挑战者点了凉拌山楂,或者凉拌芒果。   凉拌水果也和拌牛皮的步骤一样,加的佐料也是耗油、胡辣椒面和柠檬汁,只是相对于本身没什么味道的肉类,水果更多了一层果酸。   原本就是酸味的青芒果和山楂,在拌上辣椒以后,变得尤其酸辣,咬着还会爆出果汁。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这么奇怪的搭配,却让人吃得停不下来。   不大一会儿,傣味门口这奇特的凉拌就卖完了,凡是抢到凉拌的人,每一个都辣得嘴唇红彤彤的,酸得眯起眼睛,口舌生津,神清气爽。   关了店以后,玉温带上下午留的一份凉拌,去了一趟胡永庆家。   自从苏涧出事以后,胡永庆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原本挺硬朗的一个人,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   苏涧的姐姐苏宁在北方念大学,人离得远也出不了什么力,玉温便时不时的过去看看。   让玉温奇怪的是阿妈的态度,苏涧出事,胡永庆身体不好,不说照顾,她连探望都没去。   她给玉温的理由只是,“老伴老伴就是老来做伴的意思,现在他一天病病歪歪的,我不能找个病秧子来给自己伺候着吧?”   说起来振振有词,玉温管不了,但事情肯定不是这么简单,玉温隐约觉得阿妈对胡永庆避而不见,这事和苏涧多少有点关系。   玉香每天精心打扮,又投入到她热爱的歌舞事业中去了。   到了胡永庆住的楼,玉温敲了敲门,胡永庆跻着拖鞋给她开了门。   玉温把带来的凉拌放桌上,“胡叔叔,您不是说这几天嘴里淡没什么胃口吗?我带了凉拌来,酸辣开胃,您尝一尝。”   胡永庆给她倒一杯水,温和地笑着,“玉温谢谢你了,张莉今天是高考了吧?”   玉温接过水,“是的,小莉成绩好,考上大学应该是没问题的。”   胡永庆岣嵝着脊背,转身进了房间,拖鞋打在小花砖上吧嗒吧嗒的响。   他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个木匣子,“玉温,这个给你。”   玉温放下水杯,双手接过那个木匣,那是个古朴的木匣子,做工不算精致,但看起来十分扎实的样子。   木匣子上做了锁扣,但却没有上锁,玉温抬起锁扣网上一掀,就将匣子打开了。   里面是一些纸张笔记本之类的东西,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张庄慕市一中的新年邀请函。   张五一歪歪扭扭的字迹映入眼帘。   “玉温老板和苏涧小哥...”   玉温心里一紧,她知道,这必定是苏涧留下来的东西,这张邀请函是两份,她一份,苏涧一份。   胡永庆的视线轻轻地落在木匣子里,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玉温,这是苏涧留下来的东西,他走后没多久派出所就派人把东西送过来了,现在我想想,这些东西还是给你的好。”   玉温拿起那张邀请函,底下是一些素描,每一张上面都是各种各样的玉温。   有她穿着傣裙浅笑着款款走来,   也有她穿着旗袍端坐在黄包车上,   更多的是她在后厨做饭的样子,烟熏火燎的厨房里,她在烤香茅草烤鸡、在做泡鲁达、在煮酸笋牛肉...   玉温收起木匣子,她不知道在这之前胡永庆知不知道苏涧对她的这些情愫,也不知道胡永庆看到匣子里的这些画以后是什么心情。   苏涧消失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安慰自己这一定是什么秘密任务,任务完成后他就会回来。   比如苏涧一个片警,却能拥有一辆自由支配的警车。   又比如他一个普通民警,身上却有大大小小三十几道伤。   这些事情的反常都指向一件事—苏涧的杀人逃逸只是假象,他还会回来。   可每每午夜梦回,玉温常梦到苏涧一捧白灰的形态,每次惊醒过来都害怕得不敢再睡。 第53章 景颇鬼鸡   张莉考上了北方的一所著名大学, 据向远说,和苏涧的姐姐还是同一所学校。   张莉去上学后,滨江国际的商铺和一期住宅也交付了, 收房的时候玉温去看过现场。   那间三室两厅的房子朝向很好,阳光充足,通风也很好, 楼下是个中心花园,当初买房是向远一手操办, 现在看到这房子的条件,玉温想向远是真的尽了心了。   向远给张莉和张五一买的那间两室的小公寓就在玉温的隔壁, 朝向一样,就是面积小了一些。   只是美食街上头排的那栋商铺, 五层楼,两千五百平方,真的是太大了。   装修的活儿是交给向远,为此向远还专门带着设计师去南方看了星级酒店的规划。   一楼是酒店大堂、后厨和员工休息室,二楼宴会厅, 三四楼是包房,五楼是行政办公室。   在向远着手装修的时候, 玉温开始大力招聘培训。   店铺升级,老员工们也自然全部升级。   张大军坐回了他原来在国营饭店总厨的位置。   冯石头是采购部主管, 给他配了一个司机,一辆拉货的小卡车。   苏茶任代理财务总监, 注册会计师证考下来以后转正。   沈帅帅在进傣味的时候,原本是有一个厨师梦的, 但在这一年的打杂时光里, 他对服务行业是越来越上手, 干脆转行做了前厅。   傣味现在的前厅就他一个人忙前忙后,有时候忙不过来苏茶会下来帮帮忙,所以沈帅是有实战经验,但是没有管理经验。   对于沈帅的职位,玉温想了想,“你就任前厅主管吧。”   然后她转头看向苏茶,“再招聘一个前厅总经理,要有丰富的管理经验。”   苏茶点头答应,迅速在本子上记下玉温的要求。   沈帅一听就有点小情绪了,大家都能独当一面,为什么就他上面还要再加一个顶头上司。   玉温一眼就看出他的不高兴,“你嘟着个嘴干嘛?我说你没有管理经验说错了?”   沈帅顶嘴道,“我怎么没有管理经验了?我还...我还管理过张五一!”   他辩解的声音越来越小,明显底气不足。   玉温直接气笑了,“管理过张五一?你自己听听荒不荒谬!”   沈帅不敢忤逆温总,但嘟着嘴吊着眉毛,明显是不服气的样子。   在傣味搬到滨江美食城之前,玉温和张厨把现有的菜品梳理了一遍。   热菜:香茅草烤鸡、酸笋炖牛肉、柠檬鱼   凉菜:猪肉撒撇、牛肉撒撇、舂鸡脚、舂牛皮,耗油芒果等各类凉拌   主食:菠萝紫米饭   饮品:小锅糯米酒、泡鲁达   菜单梳理出来后,玉温抬起微微上扬的眼看向张大军,“张厨,你怎么看?”   张大军摇摇头,“温总,以我的经验,这些菜不足以支撑起江北店那么大的规模。”   他说的话和玉温的想法一样,这些菜撑不起江北店的规模和档次。   可傣味本来就是一个比较小众的菜系,原本也只是傣族人自己家吃的家常菜,它不像川菜,粤菜这些大菜系,不但菜品众多,还有很多档次高的“大菜”。   要说傣味菜里面的“大菜”,手抓饭肯定有一席之位。   不但样式夺人眼球,内容丰富,还可以根据客人的数量来调整手抓饭的内容,以这道菜来作为江北店的开业大菜,最合适不过了。   张大军上一次吃手抓饭,还是去年的中秋节,他第一次上傣味来,和冯石头一人拎了一盒国营饭店发的冰皮月饼。   光影如梭,这一年过得跟做梦似的,国营饭店倒闭了,傣味却在庄慕以迅猛的姿态崛起。   玉温清冷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张厨,你还记得七彩糯米饭都用什么植物上色吗?”   张大军脱口而出,“紫色是观音草、红色是落葵、黄色是密蒙花、黑色是枫叶,蓝色是蝶豆花、苏木能染橙色,白色是糯米饭的本色。”   玉温点点头。   冯石头看张大军的答案得到官方认可,便快速在笔记本上记下需要买的材料。   玉温等他写完了,又补充道,“你让福村那边鸡场多送10只茶香鸡,然后再买草果、八角和葱姜,香菜和香柳。”   冯石头一一记下。   手抓饭的精髓其实并不是七彩糯米饭,而是“景颇鬼鸡”。   这景颇鬼鸡是榕林那边的景颇族,用祭祀的土鸡做成的一道凉菜,所以也叫“鬼鸡”,这道菜和糯米饭搭配着吃才是绝配。   冯石头那边买回来食材后,玉温正式教张大军做“鬼鸡”。   今天一同学艺的除了张大军,还有两个年轻人,这俩人是张大军之前的徒弟,现在也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傣味扩张后,张大军便把他们招了回来。   玉温虽然年轻,但现在的傣味在庄慕已经是名声在外,两个年轻人也不敢轻视她,恭恭敬敬地跟着学艺。   单是看玉温杀鸡的手法,已经够他们吃一壶的了。   他们俩当中最小的一个都学了5年的厨,但这么干净利落的杀鸡,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   张厨在旁边低声提醒道,“你们都看仔细,以后达不到这个标准也是不让上手的。”   杀好的鸡凉水下锅,水里撒上草果八角姜葱和盐,煮半小时后把鸡捞出来,放入加了冰块的凉水里。   滚烫的鸡皮被冰水一激,鸡皮迅速收缩,皮变得Q弹爽滑,肉质也紧致鲜嫩。   彻底凉透的鸡用手撕成鸡丝码放在芭蕉叶上,上面再淋上由香菜、香柳、大芫荽、姜蒜,小米辣和柠檬汁做成的蘸酱。   鸡丝根根分明,闻起来清香扑鼻,酱汁酸辣可口,各种香料味夹杂在一起,闻着让人食指大动。   把鬼鸡放到一边,玉温又朝之前煮鸡的汤里加上小番茄和苦青菜慢慢熬煮,这叫做酸耙菜,熬好的菜是酸酸糯糯的,很能综合糯米腻人的属性。   两个年轻人好像是回到了学徒时期,拿着小本子认认真真地记着。   玉温看了他俩一眼,低下头往簸箕上垫芭蕉叶,语气清淡地说,   “傣味的菜和你们在大酒楼做的不一样,不用那么公式化,关键是要用心去做,要让食客感觉到厨师的真诚,这样才能做出好菜。”   说完话,她往垫了芭蕉叶的簸箕中央放入蒸好的七色糯米饭,旁边摆上鬼鸡和一碗酸耙菜。   玉温端着菜往外走,“你们都出来尝一尝。”   张五一刚好踢完足球回来,在收银台那边倒了一杯冰凉的柠檬水一饮而尽,闻着香味就来到了玉温这边。   看到桌上有新菜,张五一赶紧去后院洗了一把脸,又用肥皂把手洗干净,小跑着回来,端端正正地在桌前坐下。   玉温看了他一眼,提醒道,“我们是后厨试菜。”   张五一嘿嘿地笑,“编外人员,编外人员...”   玉温也不撵他,开始教他们怎么吃手抓饭。   先在芭蕉叶上放一些七彩糯米饭,再用手捏起一些鸡丝放到米饭上,将酸辣的鸡丝和带着植物香气的糯米饭混合后,直接咬着吃。   耙酸菜的汤用小碗分装出来,吃几口糯米饭就喝两口爽滑的酸汤,特别解腻。   试完菜,玉温用手帕擦着手,问他们口感怎么样。   两个年轻人还有些腼腆,搜肠刮肚地想着词夸这道菜。   张五一直接朝玉温伸出大拇指,“姐,特别好吃,我宣布手抓饭是我第六喜欢的菜。”   玉温懒得搭理他,而是转头对张大军说,“明天先上七彩糯米饭、鬼鸡和酸耙汤,之后再逐渐往手抓饭里添加其它食物。”   张大军点头应下,他有基础,做菜这些上手很快,经过一年多的磨合,现在的新菜基本上玉温做一遍他就能做。   苏茶招聘前厅经理找了半个月,挑选出三张简历放到玉温面前。   第一位,男,45岁,有十分丰富的酒店前厅管理经验。   第二位,女,23岁,大学毕业生。   玉温的视线在这位大学生的简历上停留一瞬,除了学历高,工作经验那一栏一片空白。   她拿走前两张简历,第三位,女,27岁,大专学历,工作经历那一栏可谓是精彩纷呈。   做过汽车售票员,也干过大众浴池卖票员,百货商店服装部推销员...最后一份工作是街道办主任。   玉温对这人来了兴致,仔细打量起简历来。   姓名,杜晓燕。   看向右上角粘贴的两寸证件照,照片上的女人五官清秀,剪着齐耳短发,严肃地看向镜头,确实是有几分街道办主任的派头。   玉温视线从简历上挪开,看向苏茶,“她为什么从街道办离职?”   在玉温的印象中,27岁能混到街道办主任也算是运气好了,毕竟这种公家的官职大多数都是靠年纪熬出来的。   苏茶答道,“我和她聊过,她说是想赚钱,街道办是稳定,但赚钱少。”   玉温点点头,“那你约她明天早上来一趟傣味,我先和她聊一聊。”   苏茶收起桌上散落的三张简历,笑着看玉温一眼,语气里有几分得意,“我就知道你会选杜晓燕。”   玉温抬起上扬的眉眼,“嗯?”   “你还记得你刚到福村的时候,我们两个总是吵架吗?”苏茶收起简历,站在办公桌边笑盈盈地看着玉温。   “怎么不记得?”玉温翻了个白眼,“我那时候可烦你了,心想你怎么就那么爱管别人的闲事。”   玉温想了想,“吵得最凶的一次是我要住福山下的停尸房,你不让我住对吧?闹了好些天别扭。”   “可不是嘛。”苏茶顺势在玉温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我那时候觉得你可不识好歹了,明明我是关心你。”   “我那时候觉得你可多管闲事了,明明住鬼屋的又不是你!”   说到这里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玉温扶着额头,“唉...后来我们是怎么和好的?”   苏茶脱口而出,“我那时候在婆家日子不好过,天天吃窝头就咸菜,你给我带了一个烤鸡腿,我吃着那么想的鸡腿,就原谅你了。”   玉温嗔道,“瞧你那点出息!”   苏茶也感叹到,“我以前总觉得你特别没有人情味,玉温,你知道吗?我最开始总想着要感化你,和你在一起快两年了,现在回想起来,我的思维和做事的方式却越来越想你。”   玉温也感叹一句,“都两年了啊!”   她从岩应家出走,为了两百块钱和舅妈当着众人对峙。   初到福村,处处被村长为难,睡过桥洞,住过停尸房,玉温现在还能想起睡桥洞那一晚她和阿妈吃蘸着盐的青芒果。   回忆到这里,玉温抬起眸子,眼底一片清澈,“老年人才爱回忆,我们还是要继续向前啊,上个月的收支表给我看看。” 第54章 张五一的信   傣味要从三月街搬走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半个月以来,整个八角寨片区似乎笼罩着淡淡的哀愁。   街坊领居们都习惯了大清八早的排队买香茅草烤鸡,年轻人们也都习惯了用泡鲁达代替汽水和雪糕, 谁家来了客人,能到傣味“搓”一顿,就觉得十分满足了。   傣味生意那么好, 大家都以为会长长久久地经营下去,没想到突然就要搬走了。   这几天店小二们听到最多的话就是, “让玉老板通融通融,就留下吧。”   玉温的回复始终只有一个, “现在店里人手不够,弃卒保帅, 现在我只能保江北店。”   说得次数多了,玉温便有点不耐烦,渐渐的大家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了。   三月街傣味的最后一次员工会议上,大家汇报了近期的工作总结,又各自拟了到了江北店以后的部门工作计划。   玉温一个个听过去, 冯石头,张大军他们都是傣味干熟的老人, 总结和计划都做得很是全面,基本上挑不出什么错来。   可是今天有一个刚入职的新员工, 杜晓燕。   在大家都汇报完工作后,玉温原本也没指望新来乍到的杜晓燕能有什么计划。   沈帅帅却不怀好意地点了杜晓燕的名, “杜经理,我们部门的工作汇报应该是您出吧?”   大家齐齐看向杜晓燕, 苏茶正准备出来打打圆场, 被玉温的一个眼神按住了。   杜晓燕是前厅经理, 要直接面对客人,什么突发情况都可能遇到,如果她连一个沈帅帅都搞不定,那么玉温便要对她的能力抱怀疑态度了。   杜晓燕把垂下来的短发挽到耳后,淡定地翻开摊在膝盖上的黑色皮面笔记本,她清清嗓子。   “那我就就我们前厅的工作现状说几句...”   她一开口,沈帅帅和冯石头就憋不住想笑,一股浓浓的老干部发言的味道。   杜晓燕一幅见过大风大浪的样子,面不改色,淡定地继续,   “首先是卫生问题...”   沈帅帅立马不干了,“卫生是我做的,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玉温一个眼神飘过来,沈帅帅立马住了嘴。   杜晓燕接着说,“表面上看卫生是干净的,但桌腿、椅子夹缝、收银台底部这些卫生死角的情况堪忧,我初步拟了一份卫生检查标准,温总您过目一下。”   玉温接过她递过来的表格,确实做得很细致,看着沈帅帅委屈巴拉的表情,玉温还是有点护短,   “嗯,标准不错,到了江北店以后可以实行,现在人手不够,有疏忽也是难免的。”   杜晓燕点点头,接着说,   “服务态度上...”   她说到这里略微有些犹豫,好似下了决心似的,才继续说道,   “我认为我们店里现在没有服务态度可言,现在是小店还说得过去,等以后到了江北,肯定是不行的。”   沈帅帅瞬间炸毛,“我怎么没服务态度了?我态度哪里不好了?我跟顾客好到街上的王大妈、许阿姨都恨不得认我做干儿子,我怎么态度不好了?”   杜晓燕抿了抿嘴没说话,而是直接抬眼看向玉温。   玉温扶了扶额,让沈帅帅闭嘴,然后示意杜晓燕继续。   沈帅帅连续吃瘪,帅气的脸不高兴地皱在一起,气哼哼地盯着杜晓燕。   杜晓燕倒是不在意,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她接着说,   “我们下个月要搬到江北,八角寨这边的街坊们都有意见,但温总您还是坚持要搬,我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妥。”   她的话一出口,空气突然安静了。   沈帅帅脸上浮现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心想,杜晓燕什么都不懂,这件事已经说到玉温十分不耐烦了,她现在当众提出来,不惹得玉温发火才怪。   玉温倒是没如沈帅帅所料直接发火,而是给杜晓燕解释,   “两个店都开我不是没想过,可现在人手不够,保江北店我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杜晓燕依旧坚持着,   “可是我觉得三月街是傣味的根,突然走得干干净净的,八角寨的街坊们都很难过的,我倒是有个想法,不知道可不可以。”   玉温示意她接着说。   杜晓燕道,“我提议可以在八角寨菜市场买一个摊位,卖傣味的香茅草烤鸡、凉拌、撒撇等小吃,这些菜可以在江北那边加工好,我们只需要雇一个人照看摊子就可以了。”   她的话音刚落,沈帅帅第一个反对,   “大姐,你搞搞清楚,我们搬到江北以后那就是大酒楼了,在菜市场摆摊,只有你想得出来!多掉档次啊?”   玉温白皙的手指在藤桌桌面上叩了几下,一个念头划过她的脑海,玉温快速抓住这个念头,嘴里脱口而出,   “连锁!”   她之前的思维进入了一个误区,觉得开店就要配齐厨师、前台一众人,其中最难的便是厨师,这个岗位不是随便培训两天就能上岗的,品控很难把握。   可杜晓燕的意见给了玉温一个新的思路,如果所有的菜品从江北做成半成品送过来,这边现吃现加工,根本不需要厨子呢?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热菜可以做成半成品,凉菜就更不用说了,直接可以做好成品送过来。   如果这样做的话,还找什么菜市场的摊位?三月街上的这间店铺继续开就是了。   玉温拟清思路,便把这个想法告诉众人。   张大军第一个表态,“后厨没问题的,江北店的厨房大,不过就是多加几个人手的问题,我能把握。”   冯石头想了想,“我们采购部有小卡车和司机,可以帮忙运输菜品。”   玉温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苏茶。   苏茶两手一摊,“不就是多做一套账,我没问题。”   玉温点点头,“全票通过,下去执行吧。”   一想到无限光明的前途,大家都跟打了鸡血似的,玉温话音刚落,众人便纷纷起身离开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沈帅帅有点不服气,又找不到不服气的点,一脸木然地呆坐在藤椅上。   冯石头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那间三室两厅的房子比美食街的铺子先装修好,玉温专程空了一早上的时间出来,带着玉香去看了看新房。   房子宽敞明亮,地上铺着大理石地砖,屋顶用木条做了造型,吊着一盏藤编的吊灯。   屋里的家具是玉温专门找人定制的藤编家具,样式是改良过的傣式家具,将傣族元素巧妙地融入空间中。   玉香带着金镶玉戒指的手指扶过温润的藤编家具,心里是真为女儿的成功高兴啊,她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玉温用手帕替她擦了擦脸。   轻声安慰道,“您这是干嘛?搬新家不是应该高兴的事吗?”   玉香接过玉温的手帕自己擦着脸,有些不大自在,   “我肯定高兴,我就是舍不得歌舞团的姐妹们,我走了歌舞团可怎么办?翻遍整个庄慕都找不到歌唱得比我更好的人了。”   她这么一说,不知道怎么的,玉温就想起一中的新年晚会上张五一那空灵的歌声。   玉温脱口而出,“阿妈,小五一唱歌也是好听的。”   “真的?”   玉香想起张五一那泼猴一般的性格,咧着个嘴上蹿下跳的,成天就晓得吃,怎么想都和唱歌这种文雅的事情沾不上边。   她皱着眉摇了摇头。   母女俩看好房子,又定下好搬家的时间,便出了滨江国际一期的大门。   门口停着很多揽客的出租车,玉温抬手招了一辆。   车窗外的景色从眼前掠过,玉香突然问道,“阿温,我可不可以每天坐出租车去歌舞团唱歌?”   “嗯。”玉温正在用大哥大呼冯石头的BB机,闻言,随口答应,“可以。”   玉香又问,“每天哦,每天都搭可以吧?”   玉温快要被她逗笑了,“每天都可以,等江北店走向正轨了,我就给你买汽车配司机。”   “那会花很多钱哦。”   “钱赚了就是用来花的。”   玉香彻底圆满了,开始笑眯眯地和司机拉家常。   玉温手里握着大哥大,心想,阿妈,我努力的意义就是要让你随心所欲的生活啊。   张五一今天又收到了张莉的信,张莉去京城上大学,心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张五一这个大马猴,时不时的就要写信督促他好好学习。   沈帅帅把一个包裹递给张五一。   张五一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张莉寄过来的,肯定有是一些学习用品和辅导教材之类的。   他兴致缺缺地打开,却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双眼放光。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个随身听,这个东西学校里家庭富裕的同学已经买了,张五一有幸摸过一下。   把磁带放进去,按下播放键,耳机里便传出动听的歌声。   张五一犹如沉浸在梦中一般,还是在沈帅帅的提醒下,才打开了张莉的信。   五一:   见字如面!   姐在京城一切都好,勿念!   随身听和磁带是我用做家教的钱买的,迟到的生日礼物(你生日的时候姐姐实在没钱。)   我在这边认识了许多人,见了许多事,才意识到我的眼界是多么的狭隘。   这边有许多人唱歌,就在皇城根下,抱着吉他唱一天,我从这些人身上感受到了梦想的力量,想到我的弟弟也能唱出一样动听的歌曲,我好骄傲。   姐已经在电话里和玉温姐姐说好,如果你愿意学习音乐,她会帮助你。   姐希望你能做一个有梦想,敢追逐的人,但更希望你会懂得感恩,不要辜负帮助过我们的人。 第55章 傣味重装开业   傣味在第二个月完成了全面的搬迁工作, 此时天气已经是秋天了。   开业典礼那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玉温一席盛装, 她身后凤凰造型的大楼雄浑壮丽,红地毯一路铺过,道路两旁的花篮呈两组拍开, 场面十分盛大。   下午4点,离开业典礼还有一个小时。   宾客们的车陆续开进大门口的停车场, 奔驰宝马是标配,加长劳斯莱斯也有两辆。   果然是头排开业, 这个阵仗美食街上的其它业主是服气的。   这些车有一部分是袁功南方商会的影响力,另一部分就是太太圈的功劳了。   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 玉温像一条蛇一样游走在庄慕的贵妇圈子里,帮她们排忧解难,为她们和家人送上美食。   但从来不参与她们之间家长里短的纷争,最终混成了太太们最信任的人。   傣味重装开业,玉温给太太们寄出请柬, 抬头都写上夫妻俩的名字。   贵妇们不傻,玉温想请的不是她们, 而是她们背后的男人。   但想到这一年来玉温的为人,也都甘心情愿地卖她这个人情。   但能请到王总出席开业礼的剪彩, 这让玉温都有点意外。   王总虽然在外面小三小四养了一堆,孩子也带回来好几个, 但却一直自誉为“儒商”。   虽然玉温一度十分怀疑王总对于“儒”这个字有什么误解,但这一点都不影响王总的低调, 他的财富虽然已经是公认的“首富”, 可却是鲜少在公共场合露脸。   这一次王太太提出一起出席傣味的开业典礼, 王总一开始是拒绝的。   王太太当场就翻了脸,   “王小强,我和别人在外面在生了孩子,带回来让我养,我他妈被别人笑话了十几年。今天我只想在姐妹面前有个面子,去不去你就一句话!”   虽然王太太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贤妻良母,但也很少会对王总大呼小叫,更别说直呼他的名字“王小强”了。   她甚至还说了脏话。   王首富当时多少是有点被震慑到了。   随后,王太太又霸气地甩下一句,“不去?离婚!”   别说王太太不想离婚,就是王总也是害怕的,这份家业是两口子白手起家打下来的,真要是离婚,王太太照样带走一半。   所以,王总准时准点,西装笔挺地出现在傣味的开业典礼上,旁边站着他雍容华贵的结发妻子。   王总的出现,让傣味的传奇更上了一层。   原本傣味只是一个突然在庄慕崛起的少数民族餐厅,因为低调的首富亲自剪彩,而变成了一间有背景的酒楼。   王总他们几个由袁功亲自招待,南方商会一直被庄慕本土的大拿们压制着,平时王总这种人物是袁功根本接触不到的,今天自然是小心款待。   玉温给太太们留了4楼临江的一间大包房,房间以榕林常见的孔雀作为主题装修,孔雀蓝的圆桌上,餐盘碗碟都是羽尾的配色和形状。   太太们坐下后,不大一会儿便开始上菜。   先是有衣着傣裙的服务员进门,在桌上铺上碧绿的芭蕉叶。   随后便有穿着白色传菜服的传菜师傅,每人手里托着一道菜,把菜摆放到固定的位置后,依次退出。   再看桌上的芭蕉叶上,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式菜品。   五彩的糯米饭铺开做孔雀尾,孔雀头是青萝卜雕刻,鬼鸡、酸耙汤、柠檬烤鱼、撒撇米线、香茅草烤鸡等几十种食材点缀其中。   菜都是太太们常在傣味吃的饭菜,但经过颇具艺术感的摆盘后,瞬间上升了好几个档次。   等菜上齐了,王太太挑了一筷子牛肉撒撇米线后,其它太太们才开始动筷子。   玉温在外面招呼了一会儿,终于到了太太们这一桌,一进门,她瞬间放下一直端着的身形。   直接往门口的一张空椅子上一坐,直呼累懵了。   邓太太赶紧站起来,帮她捏捏肩膀,笑着说,“玉温,你今天老威风咯。”   然后她又近距离看看玉温身上的傣裙,惊叹于布料上面精致繁复的花纹,“你这裙子也怪好看。”   玉温接过安馨递过来的柠檬水,递到唇边喝了一口。   转头对身后的邓太太说,“这衣服是安馨做的。”   “喔唷,晓得她这段时间忙得很,倒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好的手艺。”   安馨埋头大口啃鸡腿,她下个月受邀参加一个大品牌的时装发布会,节食好几天了,今天一到傣味,终于忍不住了。   现在安馨嘴里嚼着软嫩多汁的鸡腿,心里就一个念头—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   邓太太给玉温捏了一会儿肩膀,戳戳安馨有些鼓起来的小肚子,“你再吃下去小肚子又要起来了,小心你小男友不喜欢。”   她的话音刚落,桌上想起一阵戏谑的笑声。   安馨在暑假那会儿和朱总办理了离婚,现在她是完全放飞自我了,一心扑在时装事业上面,和小自己8岁的小男友出双入对。   倒是老朱离婚后又后悔了,还去学校找过朱笑笑,企图通过孩子挽回安馨的心。   朱笑笑小大人似的回他一句,“爸,既然选择放手,就潇洒地离开吧,留一份体面。”   玉温笑着看向安馨,离婚后她的状态好像更好了。   和朱总在一起的时候她是端着的,从打扮到行为,随时都在提醒自己是某人的太太,要做符合身份的事。   现在她就是她自己,虽然人过中年,但依旧敢爱敢恨,痛痛快快地活着。   邓太太调戏完安馨,又问王太太,“不过我今天比较好奇哈,王总这个大魔王是怎么会答应来傣味的?他一向低调得要死。”   王太太的视线从她爱得深沉的撒撇米线里抬起来,慢悠悠地扔下一句,   “不来就离婚!”   想起王首富平时高高在上的衿贵模样,没想到也能吃这样的瘪,包间里的太太们又是一阵笑声。   客人散去后已经是深夜,后厨已经做完清洁打扫,除了张大军以外其余的后厨员工都下班了。   前厅里杜晓燕和沈帅帅正带着服务员和保洁清理卫生,冯石头和苏茶在5楼的会计办公室里对今天的采购清单。   玉温摇曳着裙摆穿过大厅,孔雀形状的巨大水晶吊灯下,大家都在忙碌,唯独她自己有些无所事事。   她在大厅角落里的一张餐椅上坐下,柔软的海绵布艺的触感和小店里的藤编椅子很不一样。   此时玉温的心境说不上是开心,倒是有一点淡淡的失落感,功成名就后突然之间的倦怠。   张大军端着一碗米干,在角落里找到她。   他把还烫手的米干放到她面前,“温总,今天都没怎么吃吧?我煮了一碗米干,你垫垫肚子。”   玉温垂眸看下去,青花瓷的大碗里是氤氲着雾气的洁白米干。   米干是用米浆做成的一种细长型的食物,和米线的制作工艺很像,但米干是扁而薄的,吃起来更加柔软,有一点像是广东的肠粉,只是比肠粉更窄一些。   米干用开水煮熟以后,捞起来加入一勺骨头汤,再加入肉沫炸酱,作料有二十几种,有小米辣、番茄酱、腌酸菜、酸豆角、蒜蓉、花椒油...   煮米干是店里员工餐常吃的早餐,现在天已经很晚了,吃一碗暖暖的又好消化的米干刚刚好。   玉温挑起一筷子柔软的米干送进嘴里,张大军知道她的口味,酸味放得重,米干柔软又有韧劲,裹着各种配料的香气,吃起来确实开胃。   她一边吃着煮米干,随口问了一句,“岩应那边最近什么情况?”   自从岩应和欧阳剑的那家傣味酒楼开业以后,玉温也一心要在太太圈里打开人脉的出口,鲜少关注那边的事。   现在滨江傣味开业,和之前由国营饭店改的金孔雀,形成了竞争关系。   张大军回道,“傣味在金孔雀没卖起来,毕竟要说味道,我们的已经是经典,他们后来从泰国那边挖到一名泰国厨师,泰国菜倒是卖得很不错。”   玉温嗦着米线,面颊一鼓一鼓的。   吃完米线,她也有了主意,对张大军说,“你找人弄一份那边的菜单。”   “您是要...”   玉温站起身,看向落地窗外皎洁的月亮,唇边漾起一抹笑意,“自然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张大军不知道玉温和岩应具体是有什么过节,但玉温想搞死岩应这件事大家都知道。   他不会劝玉温收手。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他只是有点担心,“温总,只是这每个菜系之间隔着壁垒,我们贸然去做泰国菜会不会做不好?”   玉温摆摆手,“泰国、越南菜和傣味都属于东南亚菜,口味和香料的运用大同小异,这个不必担心。”   说完话,玉温便走出了傣味的旋转大门。   饭店的司机在门口候着,见她出来,上前拉开车门,“温总,我送您。”   玉温坐进车里,崭新的黑色奥迪缓缓启动。   戴着白手套的司机轻轻侧头,“温总,您是回家吗?”   “嗯。”   她答应完,又想起这司机是第一次送她回家,便补充道,“滨江国际一期...”   司机恭敬地答道,“这些杜经理已经和我交代过,您要累了就先休息,到家我会提醒您下车。”   杜晓燕招的人很不错,这司机车开得很稳   玉温把头向后靠到柔软的真皮靠背上,闭上眼,想起自己和苏茶用自行车拉鸡蛋来庄慕卖的那些日子。   有了钱以后,生活真的要容易很多。 第56章 罗望子咕咾肉   王大军第二天就派徒弟搞来了金孔雀的菜单。   招牌菜有酸辣冬阴功汤。   罗望子咕噜肉   越式牛河   酸木瓜虾沙拉   柠香软壳蟹   香茅鱼卷   这冬阴功汤之前在店里的时候就常煮来吃, 王大军已经熟练掌握了冬阴功汤的做法,现在可以直接上手。   只是这罗望子咕咾肉是个什么情况?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玉温解释道,“这罗望子是一种长在南亚热带地区的酸豆, 用这种酸豆加乌梅、山楂、茄汁、糖和水一起熬汁勾芡浇到咕咾肉上,就成了罗望子咕咾肉。”   咕咾肉这道菜张大军常做,先将五花肉下盐、米酒和生粉腌制好。   再将腌制好的五花肉裹上脆皮面糊, 放到油锅中炸到金黄,这就是咕咾肉。   玉温另起一只锅, 往锅里放入彩椒、洋葱和切成小丁的菠萝,加入煮好的罗望子汁, 淀粉勾芡,再放入炸好的咕咾肉翻炒出锅。   裹上脆粉油炸的五花肉外皮香脆, 里面的肉质却是软嫩多汁,再浇上酸甜浓郁的罗望子汁,更添了一层风味。   今天做了罗望子咕咾肉和香茅鱼卷,王太太和安馨几个太太正好来店里吃中饭,玉温干脆就让她们试试新菜。   太太们在装修雅致的包间里坐下, 服务员陆续端上冬阴功汤、罗望子咕咾肉、香茅草鱼卷和一盘菠萝紫米饭做主食。   她们几位也是常跟着老公去金孔雀饭店应酬的,这些菜并不陌生。   在金孔雀吃饭的时候, 邓太太最爱的是香茅草鱼卷,没想到在傣味也能吃到了, 看到这道菜的时候,她眼睛都是放光的。   鱼卷是先把鱼肉和虾肉砸成肉泥, 调好味后再裹在香茅草上油炸,炸好的鱼卷像半个巴掌一般大, 还露着一截香茅草小尾巴。   鱼卷外面炸得酥酥脆脆, 内里软软糯糯, 带着浓郁的香茅草风味。   邓太太轻轻一咬,酥脆外壳应声而碎,软糯鲜甜的鱼泥滑入口中,香得她满足地眯起眼睛。   玉温问道,“这些菜味道怎么样?”   邓太太竖起大拇指,“好吃,特别好吃,油香味很浓,又不会腻,哎...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香茅草了。”   玉温又问,“和金孔雀比怎么样?”   几位太太沉默了一下,王太太说,   “说实话,玉温,做傣味你是王,无人能比。可泰国菜你的味道最多也就和金孔雀持平,很难分出高低。”   王太太说完,安馨又补充道,   “但是我觉得玉温这边无论从地理位置还是环境上,都比金孔雀好,既然味道持平,那就拼硬件条件。”   太太们的评价和玉温想的差不多,毕竟金孔雀是泰国来的大厨,能做到和他持平已经不容易了。   邓太太端着一碗冬阴功汤,用白瓷勺吹凉了送进嘴里,各种香料混合着虾的鲜味溢满口腔。   咽下这口汤,她才把碗放下,笑嘻嘻地看向玉温,   “玉温呀,既然你想搞死金孔雀我们肯定是要帮你的,下周是王总的生日,如果把生日宴定在这边呢,那些商人肯定会趋附,金孔雀的生意自然就让你比下去了。”   邓太太的话音落下,屋内其它太太都齐齐看向王太太,等着她发话。   王太太一直在吃她爱得深沉的牛撒撇米线,直到把量不少的一碗米线都吃完了,才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王总一直很低调,本来生日宴都是和自家人聚一下就算的。   但架不住那些想巴结他的人费七八力地打听到他的生日,又是不请自来,又是各种送礼,后来干脆就开放生日宴,就当是庄慕的生意人们一年一度的聚会了。   所以这生日宴安排在哪家餐厅,对于这家餐厅来说自然是一个绝佳的宣传机会。   见王太太半天不表态,连安馨也忍不住帮着劝道,“王太,玉温也是自家姐妹,能帮自然要帮的。”   王太的祖母绿耳坠晃了晃,慢悠悠地开口,   “玉温的忙我肯定要帮,但现在的问题是,我给你把人引过来,你怎么才能留得住他们?”   把人引过来是一回事,留下客人是另外一回事。   改革开放后,大大小小的饭店如雨后春笋冒出大地,川菜鲁菜粤菜馆数不胜数,高端饭店竞争也很大,怎么留住客户确实是个问题。   几个太太又叽叽喳喳地讨论了一阵,还是没有太好的办法。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临走时,王太太意味深长地看了玉温一眼,   “老王的生日我会安排在傣味,剩下的怎么做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谢谢您王太!这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玉温把众人一直送出傣味,这才转身回了店里。   在傣味5楼有一间300来平方的总经理办公室,玉温推门进去,天色已晚,落地窗外是滨江美食城的不夜烟火。   会计办公室就在隔壁,苏茶最近要考注册会计师证,会在办公室学习到很晚。   玉温拨通了苏茶办公室的座机,又呼了前台让杜晓燕上来。   俩人到齐后,玉温先是交代了王总生日宴的事,安排在傣味最大的包间,让杜晓燕提前做好安排。   随后,玉温对苏茶说,   “以后傣味的包房改成会员制,会员卡提前充值才能享受包房服务,你下去拟一份会员协议给我。”   苏茶在笔记本上快速记下玉温的要求后,又问道,“什么时候开始执行?”   “王总生日宴的当天开始执行!”   交代完这件事,玉温抬头看了看时间,半夜10点了,她透过落地窗看向大门。   灯火辉煌的傣味大门口,一辆黑色奥迪车稳稳当当地停到门口,后车门打开,张五一从车上蹦跶下来。   张五一跟着庄慕的一个挺著名的音乐老师学习声乐也有一段时间了,放学后随便吃点东西就先去上课,上完课司机会去接他来傣味再吃点宵夜。   十几岁的小孩子正是长个头的时候,胃口好,吃得多,也不见长胖,个头倒是长了好大一截。   张五一哼着歌走进傣味,在大厅里找了张空桌子坐下。   很快便有服务员给他端了一份下了面条的冬阴功汤,红润酸香的汤底里飘着两三只大青虾。   一见冬阴功汤,张五一两眼放光,先端起碗闷头喝了一大口汤,鲜得两条小眉毛都吊了起来。   玉温看到司机接张五一回来后,便从楼上下来,看到张五一坐在大厅里大口吃面。   他好像长开了一些,五官比玉温刚认识他的时候更加立体深邃,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单薄英俊。   璀璨的灯光下,张五一像是油画中走出来的衿贵公子。   玉温看得愣了愣,是什么时候开始,小猴子都长成美猴王了?   张五一也注意到玉温,他笑嘻嘻地冲玉温招招手,吃到好吃的东西后,他高兴得眉飞色舞。   还是玉温熟悉的大马猴笑容。   她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走到张五一对面坐下,语气淡淡地问,“最近学习怎么样?”   “都挺好,挺忙的,但很开心,我姐说这叫充实。”   答完玉温的话,张五一又埋着头大口大口地吃起面条来。   玉温点点头,又问,“教音乐的老师怎么样?”   张五一咽下嘴里的虾肉,答非所问,“虾肉真鲜啊,嚼着特别甜!”   看他眼神闪躲,玉温心里便有数了,“是老师教得不好吗?”   张五一挠挠头,有点尴尬,   “也不是老师教得不好,就是我不大喜欢。”   他说完,看玉温一脸探究的表情。   张五一突然站起身来,给玉温来一个亲身示范。   “老师教的是这样。”他捏起拳头作话筒放到唇边,咿咿呀呀地唱了一段美声。   随即垮下肩膀,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玉温被他逗笑了,问,“那你喜欢的是什么样?”   张五一来了劲儿,冲玉温灿烂一笑。   以手作吉他,弓起膝盖,脚尖在地上点出节奏,随即便大大方方地唱起来,   “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   在他生命里   仿佛带点唏嘘   ...”   是Beyond的《光辉岁月》,这首歌从去年开始风靡全国,现在庄慕的音像店门口的大音响里全天单曲循环的都是这首歌。   张五一唱完这首歌后,好些个在店里是宵夜的食客都自发地为他鼓掌。   他也大方地朝众人挥挥手,“多谢大家!”随后有些得意地冲玉温扬起线条分明的下颚线,“好听吧?姐!”   玉温点点头,“知道了,明天不要去上音乐课了,我再给你找找老师。”   “可是教了那么多钱呢!”张五一脱口而出。   他现在跟着学习的老师是庄慕的名师,价格更是高得咋舌,之前张五一亲眼看到玉温付学费的时候大把票子数出去。   也正是因为心疼钱,张五一虽然不喜欢,但还是一节课没落下。   玉温倒是满不在乎,“钱不是你该考虑的事,你现在就只管找到自己喜欢的,想做的事,开开心心去做就好了。”   听到玉温这样说,张五一一时间感动得有些鼻子发酸。   说完话,玉温起身,   “快吃吧,吃完饭让司机送你回去,早点洗漱休息,明天周末带你去山上玩。”   等玉温走远了,张五一才抬起手背揉了揉发红的眼眶。   沈帅帅过来收碗,推了推张五一的肩膀,“大小伙子还哭鼻子呢?”   “滚!”   张五一背过身去,嘟囔道,“眼睛进沙子不可以啊?”   作者有话说:   写饿了! 第57章 越式牛河   周末一早, 玉温没有叫司机,自己开一辆银灰色的路虎,带上食材, 叫上张五一开车进山了。   苏涧还在的时候,带玉温来过关兴生独自居住的山上,苏涧走了以后, 玉温时不时也上来看看。   她带张五一来过两次,张五一知道这山上独居的关爷爷, 却并不知道十几年前关兴生为救养女打死邻居的事。   这些暗黑的事玉温都自动屏蔽了,不会对小朋友讲。   黑狗追风认识玉温和张五一, 老远的就把尾巴摇成螺旋状。   张五一跑得快,小猴子似的蹿进小院子里, 打开玉温带来的食材,从篮子里面薅出一根肉骨头扔给黑狗。   追风叼起骨头,冲张五一呜呜两声表示感谢,随即叼着骨头钻回了自己的狗窝里。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一个中年男人循声走出来, “是谁啊?”   “关爷...”张五一的话堪堪顿住,从屋里走出来的人根本不是关兴生, 而是一个长相魁梧的陌生男人。   这时候玉温也跟了上来,看到中年男人, 也一时间愣住了,她还是第一次在这里遇到关兴生之外的人。   “你们是找老关?”   中年男人好似对他们的到来并没有多诧异, 犀利的眼神掠过张五一,在玉温身上停留了半晌。   玉温的视线平静地看回去。   中年男人长得魁梧强壮, 视线犀利坚定, 给人的压迫感很强, 一看就不像是山野村夫。   这人虽穿着便衣,但从身形气质上看,玉温猜测,恐怕也是和苏涧他们一个系统的,既然苏涧会来探望,那其它人自然也能来。   互相打量半晌,玉温才开口道,   “您好,请问关大伯在家吗?我来送些吃的。”   中年男人指了指身后绵延的群山,“老关进山逮野兔子去了,你们进屋坐吧。”   玉温谢过中年男人,倒也没坐下,只是捡起张五一放在地上的菜篮子,转身进了厨房。   玉温今天带来的是一大壶牛肉汤,炖煮好的牛腩,鲜牛肉和河粉,这是店里的新菜,越南风味牛河,今天过来就顺便带一些给关大伯尝一尝。   这牛肉汤是在店里后厨提前加工好的,先把新鲜的牛棒骨焯水洗净,放到炭火上炙烤出香味。   将桂皮、草果、当归、甘草、香叶、八角、丁香和白胡椒颗粒炒香,再与烤好牛骨、新鲜牛腩炖煮三个小时,就得到了一碗浓香扑鼻的牛肉汤。   玉温先将炖好的牛腩切片,柴火炉上的水开以后,将豆芽氽烫一下铺在碗底。   河粉泡软后,煮熟捞出过凉水。   外面的中年男人循着香味进到厨房,好奇地吸了吸鼻子。   问道,“姑娘,你这做的是什么?怎么这么香?”   玉温一边将煮好的河粉放进铺了豆芽的大汤碗里,面上铺上一层切好的牛腩片,再铺上五六片生牛肉片。   最后再将滚烫的牛肉汤缓缓浇上去,用牛肉汤将薄薄的生牛肉片烫熟,原本浓香的牛肉汤里便更是添了一份鲜牛肉的鲜味。   玉温往河粉里撒上一小撮葱花、香菜和九层塔,再挤上半个青柠汁,一碗色香俱全的越式牛肉河粉便做好了。   等河粉煮好,玉温才抬起头,浅笑着回答中年男人的问题,“大哥,这是越式牛河粉,你要来一碗吗?”   中年男人在这里待了半天,早就有点饿了,此时被牛肉的香味一激,肚中更是馋虫大动。   他点点头,也不和他客气,“如果姑娘方便的话,我就来上一碗。”   玉温先唤了张五一来吃饭,这才转身对中年男人说,“半大小子长身体饿的快,这碗他先吃,您旁边坐一下,我这就给您再煮一碗。”   她把煮好的这碗牛河先给张五一,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玉温想套套这中年男子的话。   果然在开始切牛腩的时候,玉温便开始拉起家常来,   “来了半天了,还不知道大哥您怎么称呼?”   中年男人坐在厨房门口的小马扎上喝茶,闻言,一双精明的眼透过茶雾看过来。   半晌才回答,“你叫我老杜就好。”   “杜大哥看着有点眼熟,也是在庄慕工作吧?”玉温把切好的牛肉放到一旁的盘子里,看似拉着家常,实则是打探自己想要的消息。   老杜往外看了看,张五一端着大汤碗,坐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吸溜吸溜地喝汤。   确认张五一听不见这边的谈话后,老杜才转过头,“是在庄慕工作。”   火上坐着的水开了,开始下豆芽。   玉温隔着热气冲他笑笑,又问,“杜大哥是怎么认识关大伯的?”   这一次老杜不说话了,他知道玉温最终想问的其实是苏涧的事,但这件事是组织上的秘密任务,他绝对不能多说一句。   对于老杜的沉默,虽是意料之中,但玉温也有点说不出的失望。   等一碗香气四溢的河粉煮好了,玉温将汤碗端到老杜的手里,轻声问道,   “杜大哥,要是他的事不能说,那我就问您另一件事,我们傣味在滨江美食城的店铺,和他有没有关系?”   滨江美食城头排的那栋楼突然就落到玉温头上,她把所有的可能都排除后,自然就想到苏涧,而且苏涧出事的时间就在玉温买下店铺后不久,自然就会把这两件事关联起来。   老杜这一次没说是,但是也没否认,只是喝了一口热腾腾的牛河汤,砸吧砸吧嘴,由衷地夸了一句,“你这汤做得真鲜啊!”   在玉温看来,老杜的态度就是默认这件事了,那现在只需要搞清楚老杜的身份,玉温便知道苏涧到底是正还是邪。   老杜观察玉温的表情,这姑娘太聪明了,自己什么都没说,她却好似什么都知道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多叮嘱一句,“姑娘,有些事你自己知道就好,万万不可和别人说。”   玉温点点头,“杜大哥放心,厉害关系我都懂。”   吃完牛河后,在山上待了好半天,关兴生还是不见回来。   天色渐晚,玉温留下饭菜后便带着张五一先走了,到了山脚下,她特意留意了路边,除了她的银灰色路虎,并不见其它车辆,也不知道这老杜是怎么来到这荒山野岭的。   路虎车刚开到傣味门口,坐在后排的张五一便“嚯”了一声。   玉温抬头看去,杜晓燕跟个蜘蛛人似的趴在四楼的窗户外面,腰上似乎还系着一根麻绳。   她不敢出声,怕吓到杜晓燕,把车钥匙交给保安后,便匆匆上楼。   推开四楼包房的门,沈帅帅和几个服务员正拽着绳子的一头,而另一头则正系在杜晓燕的腰上,她顺着玻璃窗爬到了外面,跟个八爪鱼似的吸在窗户上。   看到玉温进来,大家都吓了一跳。   玉温赶紧冲沈帅帅斥了一声,“别放手,把她拉上来!”   沈帅帅和几个服务员七手八脚地把杜晓燕拉了上来,玉温这才发现杜晓燕手里还拽着两张抹布。   “这是干嘛?”   杜晓燕把抹布交给服务员,陪着笑脸,“温总,我们擦玻璃呢。”   说完话,她冲沈帅帅使了个眼色,俩人就准备开溜。   “站住。”玉温气得天灵盖都要冒烟,“你们两个上我办公室来一趟!”   玉温的高跟鞋笃笃地踩在大理石地面上,那声音像是要把地板凿出一个洞来,听得杜晓燕和沈帅帅心惊胆战。   办公室的门“哐”一声关上。   玉温回过头,斜蔑他俩一眼,冷着脸问道,“杜晓燕,你说,怎么回事?”   “就是擦玻璃。”杜晓燕小声狡辩道,“玻璃上有灰,我看快到餐点了,就想着自己把灰擦一擦...”   “你那是擦玻璃吗?”玉温气得要拍桌子,“你那是玩命!”   沈帅帅噗呲一声乐了。   玉温一个眼神丢过去,沈帅帅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看起来有点滑稽。   “说!我不在店里的时候,这种事情发生过多少次了?”玉温问。   杜晓燕立刻保证,“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   玉温看向沈帅帅,“是第一次吗?”   沈帅帅看玉温是真生气了,也赶紧点头,“是的,以前真没这样擦过。”   “以后别再自作主张了,这种危险的事更是不能干,擦玻璃有专业的人会干,多等一天不会死人,再有下次就都别干了。”   玉温面上还带着气,但语气已经缓和了不少,沈帅帅和杜晓燕又是一通好好的保证,再加上也没发生什么大事,也就放过他们。   等人走了以后,玉温越想越觉得心惊,便打电话把苏茶叫了过来。   她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苏茶,听得苏茶也是一阵后怕,这要是人摔下去,死了或者残了,那店都开不下去了。   苏茶给玉温泡了一杯茶,安慰道,“还好人没出什么事,嘱咐她以后不要太自作主张就好了,你也别太生气。”   玉温端起茶杯握在手心,刚看到杜晓燕被挂在半空中,她吓得手脚发凉,这会儿手里才觉得有了点温度。   “你觉得杜晓燕这个人怎么样?”玉温突然问了一句。   苏茶想了想,“人还是不错的,有能力,懂管理,和各部门之间的协调也很好,可要说缺点的话,就是太好强了,什么事都要做到尽善尽美,也不去考虑成本代价。”   玉温呷了一口茶,凉凉地补充一句,“还喜欢自作主张。”   苏茶笑笑,   “你今天说了,她以后也不敢再犯了。”   等苏茶走了以后,玉温玉削一般的手指在杯缘轻轻叩了几下,玻璃杯清脆的撞击声响起,她总觉得有点不安心。   之前玉温觉得杜晓燕做事情十分认真,有些事情甚至到了执拗的地步,可今天发生的这件事,让她觉得杜晓燕又不大聪明。   一个人既执拗,又有点笨,还喜欢自作主张,是有点麻烦。   作者有话说:   杜晓燕骄傲脸,“我这不是普通的擦玻璃,是用生命在擦玻璃!” 第58章 白鸟朝凤   转眼就到了王总的生日, 除了手抓饭、猪牛撒撇、傣味经典凉拌等傣味的经典菜式,玉温还专门另外准备了两道大菜,作为王总生日的贺礼。   这第一道菜便是“钟祥三绝”里的“钟祥蟠龙菜”。   蟠龙菜虽说是一道宫廷御菜, 但用的食材十分普通,就是常见的猪肉、鱼肉和鸡蛋,只是做工很是讲究。   猪肉用通脊瘦肉, 鱼肉用不带腥气的水库鱼,把精瘦肉和鱼肉剁成肉蓉, 用清水浸泡,待肉蓉沉淀以后, 洗去血水,将肉蓉洗到颜色发白, 用洗纱布滤干。   这道潘龙菜很是出名,张大军刚学厨的时候就做过这道菜。   在玉温往肉蓉里放淀粉、盐和葱姜挑味的时候,张大军便取了胡萝卜来,亲自雕刻蟠龙菜的龙头、龙尾和龙爪。   肉蓉调好味道后,往里拌入切好的肥肉条。   玉温唤了一个小厨师过来, 把肉蓉交给他,嘱咐道, “顺时针搅拌,一直搅到肉蓉黏在手上不掉下来就算是好了。”   小厨师端走肉蓉后, 玉温便取了一些鸡蛋,将蛋清和蛋黄分离, 再取蛋黄的蛋液搅散。   油锅烧热后,滑油, 下蛋黄液, 摊出一张张薄如蝉翼的蛋饼。   最后再将蛋黄液煎出来的蛋饼摊平, 里面裹上搅打好的肉蓉,卷好以后上锅用大火蒸着。   五十分钟左右,卷着香嫩肉糜的蛋黄卷出锅,鲜香扑鼻,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张大军要显示自己的刀工,玉温便把蛋卷交给他切,自己站在一边看。   热气腾腾的蛋卷摆到案板上,张大军手起刀落间,一片薄如蝉翼的“龙鳞”从刀下滑落。   张大军用手拎起来一块,对着灯光一看,肉糜呈现半透明状,外层金黄色的蛋卷像是给“龙鳞”渡了一层金光。   玉温点点头,吩咐道,“摆盘吧。”   她又转身问旁边的小厨师,“我要的鸡准备好了吗?”   小厨师点点头,往案板上啪啪摆上九只宰杀好的鸡。   这次是要做一道慈禧御菜,白鸟朝凤,用九种不同的烹饪方法烹饪出九只鸡,再由这九只鸡组合摆盘成凤凰的九条凤尾。   这道菜看似做工复杂,其实拆分成九个步骤就并不难了。   好在店里的厨师有四五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厨,玉温吩咐下去。   “这只鸡做广东酱油鸡。”便很快有厨师走上来领走一只鸡。   玉温又问,“绍兴醉鸡有谁会做?”   “我会!”   一个矮矮胖胖,长得跟个小团子似的厨师走上前领走一只鸡。   第三只鸡是做四川的芙蓉鸡片,张大军川菜做得好,让玉温把这道菜给他留下。   之后再做叫花鸡,做法不难,玉温教给一个小厨师来做。   第五只鸡是黑龙江的松花鸡卷,第六只锦州熏鸡,第七只重庆桂城麻辣鸡,第八只道口烧鸡,最后一只则是北京脆皮烤鸡。   后厨全部厨师忙了整整一天,才将这九只鸡全部做好。   最后一步是由张大军同样用胡萝卜雕刻出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将九种方法烹饪出来的鸡切成薄片铺入大盘中,象征着凤凰的九支凤尾,也寓意“白鸟朝凤”。   两道“龙凤”菜准备好,杜晓燕便来后厨找玉温,说是有宾客到了。   玉温先回到办公室梳洗,换上准备好的孔雀蓝的旗袍,乌黑的长发挽到脑后,鬓边插上一朵洁白的缅桂花,高贵典雅却又不至于抢了主客的风头,这才下楼去迎接客人。   别的客人先不说,贵妇圈的几个太太是得她亲自去迎的。   第一位到的是安馨,挽着她小男友的胳膊,满面春光。   那小男朋友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目测和沈帅帅年纪差不多,乖乖地走在安馨身边,还体贴地为她拎着包包。   安馨打发他去大厅看表演,这才叹了口气,凡尔赛道,“太粘人了,走哪儿都跟着。”   玉温揶揄地一笑,又问,“你这天天出双入对的,笑笑没意见啊?”   安馨一脸欣慰,“要不说是我女儿呢,她完全不在意这些事,就说只要我开心就好,不过...”   她的面上浮现出几分失落,“小妮子想出国留学,最近在联系学校了。”   玉温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孩子大了早晚要自己飞的,你看开点 ,她才能安心的走。”   俩人正说着话,邓太太摇曳生姿地扭进饭店大堂,粉色钻戒,黄金镯子,红宝石耳坠项链挂了满身。   她人刚到,就被安馨拉到一边“说服教育”去了,   “讲过多少次,首饰不要这个样子戴了,多了反而显得累赘...”   玉温笑着一回头,看清楚从外面走进来的人以后,脸上的笑意却逐渐隐去。   来的人身高腿长,黑发用头油全部向后梳,脸上带着一贯自信的笑容,   “玉老板好久不见,对了,我现在应该唤你一声温总对吧?”   欧阳剑状似夸张地打量一番傣味的装潢,脸上浮现出一抹说不上是鄙夷还是嫉妒的笑。   看到欧阳剑玉温就觉得油腻,皮笑肉不笑地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欧阳老板,好久不见!”   欧阳剑倒不介意她的冷淡,压低声音凑在玉温耳边道,   “都说傣味的温总攀上高枝了,我起先不信,现在看这排场,啧啧...王总对你可真够上心的。”   自从王总亲自参加傣味的开业剪彩,关于玉温和王总之间的关系就有了各种揣测,鉴于王总有在外面养鱼的嗜好,再加上玉温长得年轻貌美,自然就有人往歪了去想。   欧阳剑当初追求玉温被羞辱,这件事一直怀恨在心,再加上现在和岩应合开的金孔雀始终被傣味压制一筹,早就想出出心里这口恶气了、   令人作呕的热气扑在耳边,玉温退后两步,嫌恶地和欧阳剑拉开距离。   “欧阳剑,你嘴巴放干净点!”玉温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怒意。   欧阳剑还以为玉温是羞恼成怒,越发地得意忘形,“怎么?温总怕了?听说今晚王总的正牌太太也要到场,温总又打算如何收场。”   玉温一双凤眼里氤满怒气,话不多说,走上前直接甩了欧阳剑一个大耳刮子。   欧阳剑被当众打脸,气急败坏,也顾不得平时营造的深情人设,扬起巴掌就要往玉温脸上招呼。   沈帅帅眼疾手快,迅速扼住欧阳剑的手腕,使他动弹不得,随即几个长得人高马大的保安也赶到,将欧阳剑按倒在地上。   “这是干嘛?”随着一声疲懒的中年女声,王太太和王总一起走进傣味大厅。   王总一身金线蟠龙的绛红色唐装,王太太穿同色系的金丝绒旗袍,头发挽起,耳上坠着两枚绿得惊心的祖母绿宝石耳坠。   王太太不年轻了,拼年轻貌美自然是比不过,可偏偏是这种岁月沉淀下宠辱不惊的气势,让她原配的霸气毕现。   欧阳剑心中大喜,心想正牌来了,看玉温如何下台。   却没想,他还没开口,王太太却径直拉起玉温的手,怜爱地问,“你伤到没有?”   玉温摇摇头,倒是先向王太和王总道歉,   “今天本来是王总的生日,却因为我个人的恩怨让大家看笑话了,一会儿我专门向王总和王太赔罪。”   “说什么赔罪不赔罪的?”王太太嗔她一眼,“一家人不要同我讲两家话。”   王太太放开玉温的手,也示意保安们放开欧阳剑。   她居高临下地蔑了欧阳剑一眼,   “你从哪里听来的那些脏话我不晓得,倒是今天我要当众说开,玉温是我朱顺珍的妹妹,和外面那些不要脸的女人不一样,她是凭自己的本事吃饭。以后谁要故意找茬,就是和我朱顺珍做对,其中的厉害关系,自己去想吧!”   话音刚落,王太太迈步走向主位,颇有几分皇太后的气势,玉温也迈步跟了上去。   留下一脸震惊的欧阳剑,和一脸尴尬的王总。   欧阳剑是万万没料到玉温居然和王太太是一伙的,他原本是想看玉温出丑,没想到小丑竟是自己。   而王总被当众揭穿养鱼的事,更是觉得颜面尽失。   最近王太太好像突然意识觉醒了似的,不但找律师公证了财产,还突然把王总的那些个私生子们都撵了出去,让他们各找各妈去。   现在王总是敢怒不敢言,他和王太太名下的财产都属于夫妻共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离婚是不可能离的,只是王太太脾气最近越来越大。   有时候女人狠起来,就真没男人什么事了。   王总盯了还坐在地上的欧阳剑半晌,抬起手虚虚地指了他两下,面色阴郁地朝主位那边走去。   欧阳剑心下一凉,知道自己在庄慕的生意怕是做到头了。   王总虽然出轨,但对外面的女人从不上心也是有传闻的,女人们生了孩子后,孩子抱走,拿点钱就把那些女人打发了。   这也是欧阳剑今天敢当面羞辱玉温的原因,他想拉拢的人其实是王太太,没想到弄巧成拙,一举得罪王家两个大佬。   穿着西服,打了领结的沈帅帅飘过欧阳剑身边,悠悠地扔下一句,“有的人还真是凭实力坑自己啊!在下佩服!”   这生日宴欧阳剑是待不下去了,灰溜溜地遛出了傣味。   闹剧过后,傣味又恢复了平静,大家忙着吃喝,借着这个机会搞社交,虽说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倒也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王太太和安馨她们几个聚在一起,说起刚才的事都有几分兴奋。   安馨说,“你们没看到刚才王总的表情,那叫一个憋屈,怪过瘾的!”   邓太太从来到傣味嘴巴就没停过,这会儿正在拿舂牛干巴当零食吃,嚼得嘎巴脆,   “不过认识这么久,我也是才知道王太叫朱顺珍哦,一直王太邓太的叫着,都忘记我们还有自己的名字了。”   她的话说完,大家都有点唏嘘。   这边正说着话,王太的视线却突然顿住,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华服少妇,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走了进来。 第59章 榴莲千层蛋糕   今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前脚欧阳剑刚闹了个乌龙,后脚王总的小三就带着孩子示威来了。   小三有备而来,笑盈盈地走向上座的王总, 半分撒娇道,“王总,你不要怪我, 你儿子非要给你准备好礼物再来。”   说完话,她还推了推身边的小孩儿, “快过去坐爸爸身边。”   对于母女俩的不请自来,王总的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胸口剧烈地起伏几下,才冷声问道,   “谁让你来的?不像话!”   小三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地往王总身上贴,“儿子想来给爸爸过生日有什么错?”   王总用手绢捂住嘴巴,猛地咳嗽几声,助理会意, 立马走上前来“请”这位女士出去。   可小三既然能找到这里,也就打定主意是要当狗皮膏药的, 哪里是助理三言两语就能请走的。   王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今天不是来过生日来了, 仿佛是专程来丢脸的。   热闹看得差不多了,王太起身, 仪态万方地走回主位。   看到她走过来,小三突然有些紧张, 忙伸出手护住了身后的儿子。   王太在她面前站定, 垂着眼睫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云淡风轻地丢下一句,“既然来了,就坐在一边看着吧。”   本来等着王太和小三的撕逼大战的众人,都难免有些失望,倒是在一边服务的杜晓燕,听到王太的吩咐,便在桌尾加了两张凳子。   可留下小三,就相当于给一向爱面子的王总判了死刑,看他的神色,比当众被甩两巴掌还难受。   安馨冲玉温瘪瘪嘴,“豪门恩怨就是多!”   玉温对她笑笑,她想起另外一件事,看来自己今天给王总准备的生日大礼是做对了。   主人入座后便开始上菜,等主菜都上完,偌大的餐桌中央还留有一大块空缺。   随后就有服务员端上两个巨大的白瓷盘,一盘“钟祥蟠龙菜”,宛若游龙盘踞在洁白的瓷盘中。   另一盘菜是“百鸟朝凤”,展翅欲飞的凤凰傲立盘中,凤羽华丽,每一支凤羽都是一道由鸡做成的名菜,故也叫做“白鸟朝凤”。   两道“龙凤呈祥”的主菜摆到桌子正中,玉温款款走上前,笑着介绍道,   “王总,王太,这两道菜一道是钟祥蟠龙菜,另一道是白鸟朝凤,龙凤呈祥,这是我送给王总的生日礼,也祝王总王太百年好合。”   王太的脸上果然浮现出满意的笑容,百鸟朝凤,谁是鸟谁是凤,一目了然。   再看坐在下首的小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简直是自己送上门找侮辱来了。   玉温的礼送到王太的心坎上,她自然高兴,想起刚才进来的时候在傣味门口看到办会员卡的广告,便主动说,   “今天我高兴,傣味的会员卡我办一张十万的金卡。”   十万块,在90年代那可不是小数目,王太的话像是一枚石子投入湖中,激起千层浪花。   王总今天理亏得很,只要花钱能让王太痛快,他也不会多说什么,任由她去办什么金卡银卡的。   只是王太并不打算放过他,笑盈盈地转头看向他,“老王,玉温是我妹妹,傣味的事就是我们自己家的事,你不打算支持你的小姨子?”   王总无奈,只好对助理招招手,低声说了两句话。   助理抬起头来,笑着对玉温说,“温总,我们王总也办一张十万的金卡。”   “我也办十万!”说话的是安馨,她低头对身边的小男友说,“写你的名字。”   小男友顿时笑得一脸娇羞。   邓太太有些抱歉的看了玉温一眼,玉温冲她眨眨眼,邓太太没什么钱,自然做不到像其它人那样挥金如土,这个玉温是理解的。   今天的生日宴本来就是庄慕的生意人们借机搞社交来了,王总夫妻带头办卡,其它人哪怕是看王总的面子也不能落下,转眼间就卖出去三百多万的会员卡。   最终,这场王总的生日会、庄慕精英们的社交大会,变成了傣味的会员卡销售大会。   吃完饭后,又是舞会时间,曲终人散时已经是凌晨了。   王太仿佛这才留意到带着孩子缩在角落里的小三,孩子已经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她走上前,伸出带着祖母绿戒指的手,抬起小三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了半晌,悠悠叹了口气,   “回去本分点,不该生的心思不要有,我和老王风雨同舟几十年,不是你们这些人轻易撼动得了的。对于我们来说十几二十万都跟扔着玩似的,老王一个月给你多少零花钱?一万?两万?今天你也看见了额,这不是你随随便便可以融入的圈子。”   本是平淡的语气,却又句句珠心。   王太放开手,从包里取了手帕擦擦手指,再将那张手帕随意扔进垃圾桶里,有些可惜地摇摇头,   “孩子可怜!”   她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将两人捆绑在一起的不是感情,而是利益。   所以王太之前从不在乎王总在外面的风流事,他把外面的孩子带回来养,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中早就没有波澜了。   只是最近,她突然很厌倦以前那种生活,她也想活得理直气壮,不愿意再成为任何人的笑柄。   既然因为利益的牵扯而不能离婚,那就让王小强本分点,憋屈的日子老娘过够了。   自从傣味走上会员制度后,几乎包揽了整个庄慕市商界的高规格聚会,有的生意做得不太大的老板甚至把傣味当成了交际场所,来这边扩展人脉来了。   对此,玉温只好把入会的门槛一提再提,因为稀缺,成为傣味的会员似乎都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而在傣味跻身庄慕市最高端饭店之一的时候,玉温得到一个消息——欧阳剑从金孔雀撤股了。   还没等到王总出手,欧阳剑就将他在庄慕的资产转移得干干净净,马不停蹄地走了。   欧阳剑走了以后,原本玉温以为金孔雀也完蛋了,没曾想到岩应倒是比她想象的更坚强一些,他另辟蹊径,打通了国营企业的关系,拉到不少企事业单位的客户,金孔雀尚有一丝气息在世。   关于岩应那边,玉温也不想逼太紧,慢慢吊着玩才有意思。   周日上午,玉温同往常一样,一大早就到了傣味,进了后厨,看到张大军他们几个的表情都有点奇怪。   “怎么了?”玉温问。   一个小厨师指了指库房那边,“温总,冯采购早上送来一批东西,也不晓得是不是坏掉了,臭哄哄的。”   玉温更是一脸疑惑,“东西臭了就处理掉,正常报损啊,放库房干嘛?”   小厨师也是一脸委屈,“冯采购非说没坏,硬是给放进库房去了,现在里面臭得进不了人。”   玉温心头的疑惑更深,跟着小厨师走到了库房。   库房的大门一拉开,小厨师捏紧鼻子跳到一边,闻到这熟悉的味道,玉温却是笑了。   冯石头还真有点本事,把榴莲都给弄回来了。   要说东南亚的特色,榴莲一定是最特别的,玉温之前向冯石头提过一嘴,如果能弄到榴莲就做一个千层榴莲甜品。   张大军他们几个围着玉温从库房拎出来的这个长得像刺头一样的臭球,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东西是可以吃的吗?   在运输的途中,有几个榴莲已经成熟了,硬壳上开了口子,露出里面黄橙橙的果肉。   玉温把成熟的榴莲挑出来摆到案台上,用刀顺着果肉的缝隙往下劈开,之后再将月牙状的榴莲果肉一瓣一瓣地掰下来放到一边的盘子里。   她用保鲜膜裹好果肉放进冷藏柜里冷藏,然后再把果皮祛掉坚硬的外壳,白瓤部分加冰糖煮水。   看到这里,张大军忍不住问道,“这瓤煮水是做什么?”   榴莲水煮开后,玉温转小火熬着,解释道,   “这榴莲肉吃了容易上火,可榴莲瓤煮水就是下火的,一正一负刚好抵消。”   道理都懂,可张大军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叫什么榴莲的臭球,真的吃得下去吗?   榴莲冻到中午,员工吃饭的时候,玉温便把榴莲都搬到员工餐厅。   一堆人围着看玉温吃榴莲,众人脸上都露出几分迷茫的神色。   苏茶压低声音问,“老板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沈帅帅摇摇头,表示他也解释不了这种非正常人类行为,在从未见过榴莲的他们看来,这味道...实在难以下咽。   玉温则是太久没吃到榴莲了,那软糯香甜的口感,那迷人的榴莲气息都让她欲罢不能。   她一口气吃完一整个榴莲,这才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略显不解地问,   “你们不吃吗?榴莲很贵的!”   众人整齐划一地一起向后退,纷纷表示不必了,老板吃开心就好。   张五一刚放学,骑自行车回来吃中饭,他把书包朝肩膀上一甩,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员工餐厅,在闻到榴莲的独特芬芳后又堪堪停下脚步。   “卧槽!谁把厕所给炸了?”   玉温冲他挥挥手,“小五一,好东西,吃不吃?”   张五一这个年纪本来就饿得快,再加上他喜欢蹦跶,消耗自然就快,一向自认为鞋拔子都能啃两口的小五爷,却在榴莲面前秒怂。   对于大家不肯接受榴莲,玉温实在有点头疼,毕竟榴莲千层蛋糕在她看来简直是甜品之王,和傣味的东南亚美食气息也十分契合。   或许榴莲肉大家吃不惯,加上奶油以后的千层蛋糕就可以了呢?玉温决定先把榴莲千层蛋糕做出来。   庄慕现在也有了西式蛋糕店,买到淡奶油和低筋面粉,黄油这些西式甜点常用到的食材并不难。   做千层蛋糕首先要自己做面皮,先将黄油、低筋面粉、蛋液,糖粉混合均匀,再过筛后便得到了细腻丝滑的面粉糊。   每次一勺面粉糊,在平底锅里摊出一个个薄薄的饼皮,做好的饼皮呈半透明状,闻起来奶香浓郁,放到舌尖一抿就化,真正的入口即化。   摊好饼皮后就开始摆盘,饼皮上抹上一层奶油,再盖一层饼皮,抹上冰冻后的榴莲肉泥,反复十几次,一层层累出一个层层叠叠的千层蛋糕。   说实话,蛋糕的卖相很好,尤其是香甜的奶油,看起来诱人极了。   张五一看到玉温这样“暴殄天物”简直要哭出声来,   “是直接吃奶油不香吗?为什么要加这个shi一样的玩意儿?”   玉温一个冷眼甩过去,张五一立刻被沈帅帅捂着嘴拖了下去。   “姐姐,我来了!”   随着一个甜甜的声音,朱笑笑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走进员工餐厅。   “哇,这是你们的食堂吗?好棒啊!”   她一进门就开始夸夸,看到桌上的蛋糕更是眼睛都亮了,“这个蛋糕看起来好棒呀。”   张五一挣脱沈帅帅的手,朝朱笑笑喊,“你是鼻炎犯了吗?没闻到...”   沈帅帅赶紧捂住张五一的嘴,“大哥,求你别说了,没看温总拳头都捏紧了吗?”   玉温笑眯眯地看向朱笑笑,语气是从未见过的温柔,“那笑笑要试试这个蛋糕吗?”   朱笑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我...我...我怕没有时间了,我是来叫张五一一起去上学的。”   “姐姐,我家司机还在门口等,我先走了呀。”   话音刚落,朱笑笑拽一下张五一的袖口,“赶紧走吧,我们要迟到了。”   玉温看着他们仓皇逃开的背影,陷入沉思。   推广牛撒撇的时候都没这么难,牛撒撇可是牛胃里面发酵的青草,榴莲又做错什么了?它明明只是一种水果而已。   既然没人吃,玉温只好把榴莲千层先放进保鲜柜。   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傣味的员工们正在私底下用人民币打赌,就堵这榴莲千层能不能卖出去。   绝大多数人都堵温总这次要翻车,只有沈帅帅力排众议,依旧选择相信玉温。   当然支撑沈帅帅独自挑起大梁的,是家里有矿给的底气。   中午饭点忙完之后,玉温切了一小块榴莲蛋糕,泡了一杯红茶,在大厅里找了个靠窗的卡座坐下,正准备享受清闲的午后时光。   沈帅帅找到她,“温总,前台有个女的找您。”   “女的?认识吗?”   沈帅帅摇摇头,常和玉温来往的那些贵妇他都认识,今天来的这个是真不认识,看打扮应该也不是贵妇圈的。   玉温想了想,“那你把人请过来吧。”   ......   沈帅帅很快便把人请了过来,玉温听到脚步声抬起头,一时间竟愣住了。   来人是一位年轻的女生,剪着齐耳的学生头,身穿T恤仔裤,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她打扮朴素,身上却透着浓浓的书卷气,女生怀里抱着几本书,笑盈盈地看向玉温。   玉温对上她的眼,那是一双和苏涧一模一样,清澈见底的眸子。   “苏宁?”玉温几乎是脱口而出就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能和苏涧共用一张脸的,除了苏涧的亲姐姐苏宁,玉温想不出别人。   苏宁笑着点点头,“玉温,我终于见到你了。”   玉温赶紧站起身,请苏宁坐下,又吩咐沈帅帅,“泡一杯红茶。”   苏宁坐下后,一眼看到玉温面前的千层蛋糕,她清澈的眼睛忽然变得亮晶晶,惊喜地问道,“是榴莲吗?”   “你知道榴莲?”玉温比她还惊喜。   苏宁点点头,“我是学植物的,东南亚去过几次,我最爱榴莲了。”   玉温叫住一个路过的服务员,“去后厨拿一块榴莲蛋糕来!”   冰冻过的榴莲蛋糕口感变得绵密清爽,奶香浓郁的淡奶油和丝滑的榴莲肉被轻薄的蛋皮包裹住,轻咬一口,唇齿间全是甜蜜的香气。   苏宁一边大口吃着蛋糕,一边狠狠地夸玉温,   “太好吃了,我只吃过鲜榴莲肉,根本不及这个蛋糕的十分之一好吃。”   玉温想起早上受到的冷眼,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她们共同分享了一整个榴莲蛋糕,这才无限满足地放下勺子,嘬着红茶开始聊天。   苏宁喝了一口凉的红茶,满嘴都是茶叶的回甜,   “玉温,我这次来是和你道歉的,我也是后来才听我父亲说,原来之前和她相亲的那个阿姨是你母亲。”   玉温摆摆手,“这些事都过去了,不过,你们当时是故意不去见面的吗?”   苏宁点点头,   “你不是外人,我就不瞒你了,我和苏涧其实和爸爸关系并不好,他想再找个阿姨,我们就更反感了,那时候苏涧给我打电话,我们两个就商量好了,要放那个阿姨的鸽子,只是没想到居然是你的妈妈。”   玉温又让服务员拿了一些牛干巴上来,   “你慢慢说,尝尝店里的牛干巴,一会儿还吃得下的话,你再尝尝舂鸡脚。”   聊起苏涧的事,玉温是不会腻的。   苏宁点点头,“所以我一从京城回来,就要来给你道歉,你和阿姨那次很难堪吧?”   “那倒没有。”玉温突然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那时候还有点暗黑的小心思,巴不得你们不要同意,把他们俩的婚事搅黄了算了。”   苏宁一愣,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就给苏涧说过,你一定也是喜欢他的,要不你这么骄傲独立的女孩子,是不会在一个男生身上浪费时间的。”   “你知道我?”玉温有些诧异。   “对呀。”苏宁一脸理所应当,白皙的脸上都是骄傲,   “苏涧什么都会告诉我的,以前是聊他工作生活上的事,后来有一天他的话题就都变成了你,我从他的描述中,早就知道了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玉温的心变得酸酸涩涩的,她垂下眼帘,有些落寞的想,苏涧都离开快两年了。   他们一起在阴间熬了30多年,玉温重生后的第一年大家都挺倒霉的,张凯去世,再加上大家都穷,她待在福村,大家也是聚少离多。   后来她有钱有闲了,苏涧却下落不明,生死难料。   说到这里,俩人都有些伤感。   苏宁握住玉温搭在桌沿上的手,清澈的眼底亮晶晶的,“玉温,但是我始终坚信苏涧不会做坏事,他一定会再回来的,你相信吗?”   刚说到这里,玉温便又想起在关兴生的小院子里遇到的那个姓杜的。   她看左右没人,便压低声音对苏宁说道,“苏宁,苏涧有没有向你提起过一个姓杜的人?”   “姓杜?多大年纪?”   玉温仔细回想,“四五十岁吧,长得很魁梧。”   根据玉温的描述,苏宁的脑海里立马想起一个人,“你说的可能是省局的杜局长,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以前看到过他和苏涧在一起,有点好奇。”   玉温没有提起她在关兴生家里和老杜的对话,这件事可能涉及到苏涧的安危,哪怕对方是苏涧的亲姐姐,她也不会透露半分。   只是确认了老杜的身份之后,玉温便肯定了一件事,苏涧绝对不是逃逸的杀人犯,因为省局的杜局长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苏宁又坐了一会儿,告诉玉温她已经调回庄慕市植物研究院工作,以后会长期住在庄慕,也方便照顾爸爸。   她给玉温留了单位上的电话号码,让玉温常去找她玩,便起身告辞了。   玉温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和苏宁聊起苏涧的事,她就总觉得聊不够,但现在时间已经要到晚饭饭点了,她也只好和苏宁说再见。   榴莲蛋糕除了苏宁喜欢,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愿意尝试,就在玉温都打算放弃这道“甜品之王”的时候,却突然多了许多人来店里指名要购买榴莲蛋糕。   店员们打赌榴莲蛋糕会不会翻车,期限三天,这天是最后一天,眼看沈帅帅一个人要赔钱,他却突然听到有人在前台问,   “请问这边是不是有榴莲卖?”   沈帅帅简直比他乡遇故知还感动,亲自把客人引到大厅风景最好的位置上坐下,又是端茶又是送糖果,自己还全程守在客人身边,生怕待会儿榴莲的味道把客人吓跑。   榴莲蛋糕很快端了上来,据沈帅观察,那位客人在闻到榴莲的味道时就已经想要逃跑了,但又不知道是什么信念支撑着他硬是把蛋糕吃完了。   吃完蛋糕的客人砸砸嘴,口腔里有一种奇妙的滋味。   这也许就是昨天电视上说的,“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吧。”   一天来了十几个买榴莲蛋糕的客人,心路历程几乎都一样。   沈帅帅好奇了,终于从一个比较健谈的阿姨那里打听到,   “昨天电视上说的呀,这榴莲可是水果之王,富含丰富的维生素,让我们都来吃呀,这电视台都说了,能不来吗?”   沈帅帅的嘴巴张成一个不可思议的“O”型,自家老板都这么厉害了?电视台的资源都搞得到?   玉温也被突然爆红的榴莲蛋糕搞得一头雾水,沈帅帅提到的什么电视台她就更是懵的。   现在没有互联网,玉温也查不到是发生什么事了,只好让沈帅帅去客人里打听情报。   到了晚上十点多,沈帅帅才东拼西凑地搞清楚状况,   “温总,今天市电视台有个专家上了一个什么讲座,提到在东南亚地区有一种叫做榴莲的水果,说是营养丰富,还说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呼吁大家都去尝一尝,还特别说明我们店有卖榴莲蛋糕。”   “专家讲座?专家怎么知道我们店有卖榴莲蛋糕?”   “这就不清楚了。”沈帅道,“不过听说晚上十点还有回播,让我们自己看。”   玉温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十点十二分。   她立刻回到员工休息室,打开电视机,调到市电视台,苏宁那张清秀的脸出现在电视里。   作为电视台特约植物专家的苏宁,正在一本正经地向观众朋友们科普东南亚植物,顺便夹带私货,   “观众朋友们,在东南亚有一种长相奇特的水果,香味浓郁,果肉清甜,被誉为水果之王,在我们庄慕的滨江美食街的傣味饭店,就能吃到营养丰富的榴莲蛋糕...”   沈帅帅看得目瞪口呆,“这也可以?”   这时候,玉温的大哥大响了起来,她接起来,电话那边是苏宁阳光热情的声音,“电视都看到了吧?不用谢!”   “嗯,那就不谢了,明天请你吃榴莲蛋糕。”   “明天不行。”苏宁说,   “我明天要去山上找找能移植到植物园的植物,打电话过来就是问问你想不想一起去,我们可以摘野生菌回来打火锅。”   去森林里采野生菌?玉温疯狂心动,她在榕林的时候,还和小伙伴们一起去原始森林里采过菌子。   第二天一早,玉温换了T恤牛仔裤和运动鞋,长发在头顶扎了个利落的马尾,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   到了和苏宁约好的时间,玉温开车去植物研究院接她。   车刚停到研究院门口,一道黑色的身影蹿了出来,冲玉温“汪汪”叫了两声,随即便兴奋地摇起尾巴。   “追风?”   玉温也很意外,居然在这里遇到黑狗追风。   苏宁命令狗子上车,自己坐进副驾系好安全带,才扭头问玉温,“你知道追风?”   “嗯。”玉温发动汽车,“在关大爷那里见到过。”   苏宁帮玉温指路,“苏涧带你去的吧?他没和你说追风本来是我的狗?”   玉温把方向盘往左打,驾着车往出城的方向驶去,   “追风是你的狗?”   苏宁得意的点点头,“追风是一条退役的警犬,我高中的时候就领养它了,后来我上大学,追风被暂时寄养在关大爷那里,我一回来就去接它了。”   玉温有点好奇,“你是通过什么渠道领养到警犬的?”   “嗯...”苏宁咬咬下唇,想了想,也没必要瞒着玉温。   “我和苏涧小时候都不是在我爸身边长大的,妈妈去世的时候我们两个还小,我们是被妈妈的一个朋友收养的,收养我们的是公安系统的一个叔叔,我通过他的关系能领养到警犬。”   听苏宁这么一说,玉温心里有几分明白,“所以你们才和胡叔叔关系不好的?”   苏宁轻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这都是时代的悲哀,爸爸是知识分子,在十年动荡期间被迫害过,他放出来以后生怕自己的身份连累家人,一定要和妈妈离婚,妈妈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想不通投河的,虽然他当时是出于保护的心,但我们还是很难原谅他。”   玉温并不擅长安慰人,此时更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车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哎!别说这些了,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人总归是要向前看的。”苏宁像是说给玉温听,也像是自我安慰。   “嗯。”玉温点点头,看向前面,“右转就到了吧?”   “对对对,就是前面那座山了。”   谷雨时节刚过,顺着山里泥泞的小路往上走,苏宁在路边找了两根大树枝,递给玉温一支,   “你用这个扒拉地上掉落的松针,里面兴许能找到松茸哦。”   山路湿滑,玉温把树枝当拐杖,借力往上走。   苏宁一边精准搜索视线范围内的野生菌,一边给玉温科普,“玉温,你知道吧?全国两千多种食用菌中,我们庄慕就有六百多种。”   玉温看苏宁已经找到了一个褐色的小蘑菇,不服输的劲头上来了,哼了一声,“我们榕林的野生菌也很多的。”随即加快了找菌子的节奏。   “呀!是松茸。”   苏宁惊呼一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扒开厚厚的松针,地上果然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白色蘑菇头。   摘下松茸后,苏宁把追风唤到身前,给它闻了闻松茸的味道。   随即追风便把自己的鼻子贴到地上,开始地毯式搜索松茸。   玉温看得目瞪口呆,“敢情追风是只搜救犬啊?”   苏宁一脸担忧,“也不知道养尊处优这么多年,这孩子技能退化没。”   很快追风就对着一个地方吠叫起来,苏宁跑上前,扒开地上的松针,果然在里面埋着一个矮胖的小松茸。   但松茸太小了,苏宁又把松针重新埋起来,想让它再长大一点。   追风不解地呜呜起来。   苏宁拍拍它的狗头,安慰道,“不是你找错了,是这个蘑菇太小了,要等它长大。”   追风好像听懂了,又摇着尾巴继续找松茸去了。   玉温感叹,这狗子比张五一还聪明!   一直过了中午,两个人一只狗子才找满一小筐杂菌,这其中有大半还是追风的功劳。   开车回去的时候,苏宁提议去家里吃饭,让玉温尝一尝她的手艺,于是玉温又把车开回了中医院家属区。   玉温要帮忙,苏宁把她推到电视机前坐下,“你歇着吧,平时都是你做饭给别人吃,今天我来给你做饭。”   说完话,她转身拎起那一小兜杂菌进了厨房。   玉温不爱看电视,就到厨房去看苏宁做菜。   和苏涧的鬼才做饭手艺不同,苏宁一看就是经常下厨的人,她先把野生菌分成两堆,一堆是松茸,另外一堆是一些不知名的杂菌。   杂菌清洗干净后和猪骨、红枣,枸杞一起煲汤。   今天采到的松茸很新鲜,苏宁打算做个松茸刺身,用小刀小心刮去松茸上的泥土,再将新鲜的松茸切成片状。   松茸是山珍之王,鲜度自然不言而喻,只需要蘸一点点酱油吃就十分鲜甜了。   苏宁焖了一小锅米饭,热气腾腾的杂菌猪骨汤出锅,再配上鲜甜无比的松茸刺身,看得玉温都饿了。   一般厨师其实是胃口不大好的,做饭的时候很累,再加上一直闻着各种味道,会导致对香味没那么敏感。   玉温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的一顿饭菜了,全程自己不用动一下手,就能吃到鲜香无比的山珍。   杂菌汤鲜得恨不得要把舌头一起吞进去,松茸刺身鲜甜爽脆,不用任何调料都能自成一道美食。   苏宁咕嘟咕嘟地喝着杂菌汤,鲜出了两条小八字眉,还有些意犹未尽道,   “玉温,下周我们再去,摘了松茸回来用黄油煎,撒黑胡椒和盐,我导师带我在京城的一家餐厅吃过,外面卖得可贵了。”   说到这里,苏宁跳了起来,“对了,我有红酒,是毕业礼的时候一个外国同学送我的,我没舍得喝,我去拿来咱俩把它喝了。”   苏宁在房间里翻找红酒去了。   玉温撑着头,笑道,“都说大姑子不好相处,我可能运气比较好,以后大概不会有这种烦恼。”   “你说什么?”苏宁没听到玉温的话,在房间里又问了一遍。   玉温被自己刚才的话吓了一跳,脸颊瞬间红到耳朵根子,怎么会莫名其妙冒出这样一句话?   辛亏苏宁没听见,这多丢人呐。   苏宁捧着一瓶包装精致的红酒走出来,看到玉温,“咦,你怎么还没喝酒脸就这么红?”   两个人喝完整整一瓶红酒,玉温脑袋发晕,下午还得回店里,喝了酒不敢开车,便打电话让沈帅帅来接。   上了车后,玉温便靠在副驾闭目养神,脑海里把今晚要上的菜都捋了一遍。   沈帅帅用余光瞟她一眼,又有些心虚地回过头,目视前方好好开车。   过了两分钟,又忍不住用余光看她一眼。   玉温闭着眼睛,徐徐开口,“有话就说!”   沈帅帅清清嗓子,鼓起勇气,“温总,我说了您可别生气哈。”   玉温睁开眼睛,飞扬的凤眼斜蔑着他,“什么时候学得婆婆妈妈的?”   沈帅帅深吸一口气,   “温总,您到了店里有点思想准备,苏茶和杜晓燕打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要不是榴莲太贵,我其实能每天都吃! 第60章 咖喱蟹   回到店里, 大堂里人来人往,宾客盈门,看不出异常。   玉温环伺一圈, 不见杜晓燕的身影。   她径直上了五楼,敲开办公室的门,苏茶很快就来开了门。   玉温看苏茶的眼眶红红的, 像是刚哭过。   “怎么回事?”玉温问。   苏茶见到玉温回来瞬间有了主心骨,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讲给玉温听。   傣味的包房是会员制的, 除了办了会员卡的顾客,是不接待散客的, 可苏茶今天点账的时候却发现昨天有一张杜晓燕签单的白条,消费的就是2楼的一间小包房。   首先包房接待散客就是不允许的, 更别说还是打的白条,这就更是违反饭店规定了,苏茶便请了杜晓燕上来问是怎么回事。   杜晓燕刚开始还客客气气的和苏茶解释,可没说两下就翻脸了,指责苏茶和她是平级的, 没资格管她的事。   俩人吵了几句后,杜晓燕先动手推了苏茶一下, 俩人就打起来了。   “有受伤吗?”玉温问。   苏茶抬头看了她一眼,脸色看不出阴晴, 她如实回答,“没受伤, 沈帅帅他们赶上来把我们拉开了。”   虽然这件事情苏茶占了理,但在办公室和同事打起来, 也确实不像话。   她犹豫一下, 还是给低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啊玉温。”   玉温抬眸盯了她半晌,语气里带着怒气,“为什么道歉?”   “我...”苏茶像是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儿,“在办公室打架...给大家添麻烦了。”   “不打回去,还任由她撒泼吗?”   扔下这句话,玉温便转身走向办公桌那边,用座机给前台打了个电话,“叫杜晓燕上来一趟。”   十几分钟后,杜晓燕敲响了会计办公室的门。   “进来!”   听到玉温的声音,杜晓燕心里一沉,没来由地有些心虚。   看到她走进房间,玉温吩咐,“把门关上。”   杜晓燕转身又把门关上了。   玉温指了指办公室里的褐色皮质沙发,冷声道,“坐吧!”   杜晓燕往那边看了一眼,见苏茶已经坐在沙发上了,自己便走上去挨着苏茶坐下。   苏茶冷着脸往旁边挪了一下,和杜晓燕拉开距离。   玉温扶了扶额,感觉自己跟个小学班主任似的。   “杜晓燕,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听苏茶说了一遍,现在再听你说一遍。”   杜晓燕闻言,耷拉着一张小脸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重复了一遍。   玉温点点头,“看来苏茶没有冤枉你,你长本事了你杜晓燕,谁让你把包房开给非vip客户的?又是谁给你的胆子签白条的?”   “来的这桌客人是国营酒厂的总经理,是我之前在街道办上班的时候就认识的熟人,我想说包房闲着也是闲着,就先给他们用了,我也是为店里的生意着想。”   “为店里的声音着想?”玉温淡淡地重复她的话。   杜晓燕还在辩解,“包房空着就没有收入,有客人订总是好的。”   玉温都被她气笑了,“杜晓燕啊,你怎么就光长年纪不长脑子呢?你就不能反向想想,我们一张Vip卡最低都是一万块,开卡的时候就承诺过包房只供Vip使用,你现在这样做,置店里诚信于何地?被给我们打了几百万的Vip们知道,又会怎么想?”   “他们怎么会知道?”杜晓燕小声嘟囔。   玉温气得把手里的茶杯直接摔了出去,茶叶茶水溅了一地,她指着杜晓燕质问道,   “一个企业的诚信只是做给别人看的吗?我真是高看你了杜晓燕,还一直以为你是懂事理,做事严谨认真的人!”   第一次看到玉温发这么大的火,别说杜晓燕,连苏茶也吓了一跳。   杜晓燕吓得脸色惨白,不敢再辩解,听到玉温又问她签白条的事,她只好硬着头皮答,   “都是熟人,这钱肯定是能要回来的。”   玉温不再说话,她的脸上也是一贯的清冷疏离,杜晓燕和苏茶都不敢出声。   半晌之后,玉温扶了扶额,   “苏茶,你拟一个告示,杜晓燕玩忽职守,给傣味造成严重的名誉损失,做开除处理,至于签白条的钱,从她本月的工资里扣除。”   “公告在会议室张贴一周,以儆效尤!”   说完话,玉温抬眼看向杜晓燕,“店里刚成立,还在立规矩,现在要破了规矩,以后便更加难管理,只能秉公处理了。”   杜晓燕没想到玉温真能做到这么绝情,哭着求了一阵,玉温不为所动。   玉温起身往外走,杜小燕喊住她,“姓玉的,别以为只有你会做生意,还搞什么Vip,丢了国企这一部分单子,我看你迟早玩完。”   杜晓燕之前一直在国家单位上班,她骨子里是觉得生意人不稳定的,一个好端端的企业,说破产就破产,可是国营单位的招待就不一样了,稳定几十年不是问题。   玉温回头,语气里有些疲倦,   “那就等我完了你再来嘲笑我吧,还有,我不姓玉。”   等玉温出了门,杜晓燕扭头看向苏茶,“不姓玉是什么意思?她不是叫玉温吗?”   苏茶瞪了她一眼,白痴!傣族没有姓氏!   玉温下了楼就直接进了厨房,今天是每周上新菜的日子,要做泰式咖喱蟹,这个必须要玉温亲自把关。   厨房的水池子里放了满满一池子青蟹,有的已经宰杀好,卸下蟹腿,从中间一劈为二,去掉蟹腮并清洗干净。   玉温捡起一瓣蟹肉看了看,晶莹剔透的蟹肉下隐约可见跳动的神经,证明这蟹很新鲜。   见到玉温后,张大军明显松了口气,这泰式咖喱蟹他别说做了,就是吃也没吃过。   今天店里情况特殊,他没敢打扰玉温,只是先按照玉温之前吩咐的把青蟹提前处理好。   “温总,青蟹这样处理可以吗?”   玉温接过小厨师递过来的围裙系上,点点头,“可以。”   “切一些洋葱、蒜和黄油拌匀。”玉温吩咐,张大军立马开始准备。   一小碗咖喱酱里加入清水和椰奶,再放一小勺糖和红油提味。准备好配料后,玉温便开始炸螃蟹。   先在青蟹的刀口上蘸上一些淀粉,能够锁住蟹肉的鲜嫩,油锅烧热后,下入螃蟹。   随着滋滋啦啦的声音,蟹肉的独特鲜味弥漫开来,原本青色的蟹壳变得红润酥脆。   玉温听到外面传来张五一的声音,不用想便知道,小伙子肯定是又饿了。   捞起一盘酥脆的油炸螃蟹,玉温递给一边的小厨师,“这盘炸螃蟹先端出去给张五一吃。”   随后玉温重新取了一些青蟹裹上淀粉,重新下锅。   螃蟹炸好后捞出来,下蒜蓉黄油和蒜末爆香,之后再下入炸过的螃蟹一起翻炒,当蟹香味被完全激发出来后,最后倒入浓郁的咖喱汁,为本就鲜香无比的炸螃蟹再增添一层风味。   张五一端着一盘螃蟹飘进员工餐厅,整个人都是飘飘然的,遇到沈帅帅,他特意把那盘金黄的螃蟹放到沈帅帅鼻子下一扫,   “香吗?可惜是你吃不起的样子!”   之后张五一便扭着小腰找到一处隐蔽的角落坐下,拎起一只蟹黄满满的螃蟹,张大嘴巴一口嗦了下去。   瞬间只觉得灵魂都要出窍了,那香浓丝滑的口感,那油润鲜香的滋味瞬间直冲天灵盖。   张五一不由得起身转了个圈圈,又咬一口洁白细嫩的蟹肉,比起蟹黄的浓郁,蟹肉的浓香略差一点,但也是鲜得不可理喻的地步。   他啃完整整一盘螃蟹,满足地瘫倒在椅子上,眯起眼睛看向窗户外行色匆匆的行人,就说,现在谁能有他小五爷快乐?   正在这时,员工餐厅的门打开,一个小厨师端了一盘香气扑鼻的东西走了进来,放下这盘菜后,小厨师又退了出去。   张五一嗅嗅鼻子,空中好像多了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走向这盘菜。   螃蟹鲜香,咖喱浓郁,若是用这汤汁拌上洁白的米饭,又会是怎样的神仙滋味?   刚刚还吃下整整一盘油炸螃蟹的张五一开始疯狂咽口水。   沈帅帅端着一小锅米饭走进来,瞪了正撅着鼻子闻咖喱螃蟹的张五一一眼,   “滚!这是你吃不起的样子!”   今天沈帅帅去苏宁那边接玉温,所以没吃晚饭,苏茶因为和杜晓燕闹了不愉快,也没吃晚饭,玉温做了新菜,干脆就让他们两个试吃。   沈帅舀了两碗米饭,给苏茶一碗,然后又往自己那一碗上面浇了满满一勺咖喱蟹酱,用勺子拌匀。   金黄色的米饭上裹着浓郁的酱汁,用勺子舀起满满一勺送进嘴里,轻轻一嚼,米粒松软,蟹酱鲜甜。   再来一口蟹肉,嫩滑的蟹肉裹满咖喱酱汁,连灵魂都升华了。   张五一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准备自己上筷子。   沈帅帅按住他的手,“小朋友,大晚上吃这么多不好!”   张五一试图再挣扎一下,沈帅帅直接把整盘咖喱蟹倒进自己和苏茶的碗里。   苏茶原本情绪并不好,吃到这么好吃的咖喱蟹心情瞬间被治愈了,再看到张五一和沈帅帅吵吵闹闹的,白天那点不开心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晚上十点半,玉温从傣味的大楼走出来,刚要上车,就被一个服务员拦住,   “温总,有您的一封信。”   玉温接过信,心想肯定是张莉写来的,这都要暑假了,人马上就回来了,还写信做什么?   她坐进车里,拆开信,是一张明信片,没有署名也没有字。   翻过来,图案上印着的是一幅风景画,碧绿的湖水上是成片的吊脚楼,尖屋顶,建筑上有金色笔描绘的图腾,这是玉温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榕林的水寨。   玉温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将这张明信片和苏涧联系到了一起,她抽了一口冷气,一颗心狂跳不止,两年了,第一次有了他的消息。   她握住明信片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司机看了她一眼,体贴地问道,“温总冷吗?要关窗户吗?”   玉温根本无心听他说话,满脑子只有一个问题,这张明信片是苏涧寄来的,还是另有他人?   是想让玉温去这里找他,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作者有话说:   所以,玉温会去明信片上的地址找苏涧吗? 第61章 青苔糯米饭   收到这张贺卡后, 玉温一夜未睡,天亮的时候,她心里已经大致有了主意。   这件事情, 她一个人完不成,在家吃早餐的时候,便对玉香说, “阿妈,你今天不要去唱歌, 和我回一趟傣味,我有事要说。”   玉香今天原本有个演出, 刚想出声拒绝,但一抬眼, 对上玉温的脸,苍白憔悴,她愣了愣,点头应诺,   “好, 那我等下给歌舞团打电话讲清楚。”   玉温咽下嘴里的豆浆,“阿妈, 你就说你生病了,暂时不去歌舞团。”   玉香有些惊诧地抬起头。   “等下到了傣味我会同你解释。”玉温安抚道。   出了门, 奥迪车已经等在门口,司机拉开后座的门, 见到今天是玉温和玉香一起出来,便主动问道,   “阿姨今天还是去歌舞团?我先送温总, 再送您过去。”   玉温坐进车里, “不必,直接去傣味。”   在车上,玉温拨通向远的电话,请向远也来一趟傣味。   早上9点,傣味5楼,玉温的办公室里集齐了玉香、向远、冯石头、苏茶、张大军和沈帅帅。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玉温突然把他们召集起来是有什么事。   见人都到齐了,玉温起身,亲自关上了办公室的大门,并顺手将门反锁上。   走回桌边,玉温开门见山,   “各位,你们是我在庄慕最信任的几个人,今天把你们请过来,是我有事要求你们。”   也许是母子连心的缘故,玉香听到玉温这样说,心里便开始不安起来。   她原本是坐在沙发上的,紧张地往前欠了欠身体,语气里都是担忧,“玉温,你不要去做危险的事情。”   玉温咬了咬下唇,眼里的坚定却丝毫没有动摇,她接着说,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具体走多久我现在还不知道,但会打电话来和你们报平安,在我走的这段时间,你们要帮我伪装成我还在庄慕的样子。”   玉香颤着声,“那你要去哪里,去干嘛,你要告诉阿妈啊。”   “阿妈,我不能说。”   玉温的语气已经近乎哀求,玉香便知道不能再问了。   以玉温一向的作风,是极有主意的人,她确定好的事,知道多说无用,其它人也只好点头答应。   大家都答应后,玉温郑重地对大家鞠了一个躬,然后开始安排后面的事。   “我会以苏茶的身份出一趟门,在这期间苏茶暂时不要出现在傣味,要有人问起来就说是去榕林给苏泉找傣医去了,其它的细节少说。”   玉温说到这里,在坐的几人便都猜测到这件事恐怕是和苏涧有关系,玉香的脸“唰”地一下又白了几分,苏茶忙伸手扶住几乎站不稳的玉香。   “我不在的时候...”玉温转头看向玉香,“阿妈,要求你一件事。”   玉香双眼含泪,“你说!”   “阿妈,你我身形个子都差不多,我不在店里的时候,你时不时的穿我的衣服,按我的打扮,来店里走一圈,但注意不要让人看到你的脸,造成我还在家的假象。”   “这怎么骗得过去?”玉香大惊,“身形差不多,但长相不同,认识你的人一看便知道。”   “你偶尔过来一趟,沈帅护送您,在店里晃一下,让人看个背影就好。”   听玉温提到自己的名字,沈帅帅的使命感油然而生,当下保证绝对完成任务。   “再有。”玉温深呼一口气,“店里遇到你们解决不了的事,找向远大哥帮忙。”   她转头看向向远,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向远,我先谢谢你了。”   向远抬起褐色的瞳孔定定地看向玉温,“如果你不能告诉我们你要干嘛,那你能不能说句实话,你要去做的事有没有危险?”   玉温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放心,不会有任何危险,我只是怕我不在店里有生意场上的人趁机捣乱。”   向远一时无语,半晌又道,“那我陪你去!”   玉温俏皮地对他笑了一下,平日里冷冽的眼眸笑得弯弯的,她半分真半分假地打趣道,“我去见心上人,你陪着像什么话?”   也许是玉温的这句玩笑话,让办公室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玉温叮嘱完她不在店里的这段时间各部门的注意事项后,便让大家散了。   都说母女连心,玉香肯定是不相信玉温的那些鬼话的,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阻止的话,玉温便先堵住了她的嘴。   “阿妈,你是晓得我的,我不是冲动的人,但我想做的事是肯定要做的,你如果想女儿平安归来,就务必办好我交代给你的事。”   玉香知道多说无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罢了,你要是心里还有我这个阿妈,就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玉温含泪抱了玉香一下,“我会的,阿妈!”   当天下午,玉温去见了傣味的律师,把一封“遗嘱”教给律师,如果一年后她没回来,那就执行遗嘱。   在这封遗嘱里,将玉温的现有个人资产分成三份,分别赠予玉香、张莉、张五一,傣味的经营权由向远继承。   向远接手后的经营利润,百分之十给玉香养老,直至玉香去世,向远收回全部利润。   在向远经营期间,需抚养张莉,张五一读书到二十四岁。   这最后一条是玉温提前算好的,哪怕他们姐弟俩念到硕士,也就是到24岁,之后的路,向远愿意管就管,若是他不管,24岁的时候张莉姐弟俩肯定也能独当一面了。   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好,玉温找了个偏僻的理发店减掉一头长发,齐耳的短发,娟秀的五官,看起来和身份证上十八岁的苏茶还真有几分像。   为了掩人耳目,玉温用苏茶的身份证买了当晚深夜的火车票到附近的城市,再从那边转车去榕林。   二十八个小时的车程,她把所有能想到的结果都想了一遍。   最后玉温想到的是,无论结果是什么样的,她都不会后悔丢下一切去了榕林。   因为她心里知道,若是不去,她这一生都不会安宁。   为了不暴露行踪,玉温提前一站下车,又在路边拦了一辆路过榕林的大客车,以高于市价两倍的价格搭了一趟顺风车,关键是不用拿身份证去车站买票。   赶到榕林的时候是清晨6点,玉温在市中心最热闹的地方下了车,这边的天亮得很早,6点钟,街道两旁已经摆满了各种当地小吃。   傣味做的很多菜,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都能找到原型,酸辣爽脆的各式凉拌,走几步便会遇到一家的撒撇米线,舂桶从头响到尾的葱鸡脚店...   闻着满街的食物香气,玉温也觉得有点饿了。   她驻足在一个卖傣族糯米饭的小摊前,老板操着咖喱味的普通话招呼她,“阿妹,糯米饭来一碗?好吃得很!”   玉温一愣,随即想起自己现在是汉族打扮,老板自然就把她当成了外地人。   “好的。”玉温也用普通话回,“我要一份青苔糯米饭。”   那小摊老板热情地答应着,从一叠清洗干净的芭蕉叶中抽出一张,先往上面放一勺热腾腾的糯米饭,用勺子背面摊开,再往中间撒上一把烤香的青苔,裹好饭团递给玉温。   青苔糯米饭是五毛钱一个,玉温付过钱,双手捧起热乎乎的饭团,送到嘴边咬了一大口。   香软的糯米饭里有青苔的独特气息,是玉温从小吃到大的家乡味。   老板笑着问,“吃得习惯不?这是沧江里的青苔。”   玉温点点头,回道,“很好吃,谢谢。”   离开小摊后,玉温一边捧着饭团吃,一边顺着老街朝水寨走去。   再往前走一截就到了沧江,围着壮阔的江水,岸边有木头搭起来的长长的栈道。   栈道两边是遮天蔽日的大树,树干粗壮,树荫浓密,是东南亚地区常见的景象。   往前再走一截,眼前豁然开朗,江面陡然增宽,浅滩上还有不少腰间挂着竹篓的妇女正在捞青苔。   这些青苔正是玉温刚吃的糯米饭里包的青苔,打捞上来清洗干净后,铺平晾干,再用柴火烘烤,便成了松脆鲜香的青苔。   玉温回忆着小时候偷跑出去跟着阿娘们捞青苔的事,很快便走到了水寨。   这是一片建在苍江边的一片水域上的吊脚楼,房顶是尖尖的傣族建筑样式,屋面上用金色的笔画出各种繁复的图腾装饰。   水寨门口一左一右摆着两只头顶花环的大象,玉温离开榕林之前还没有这两只大象,看样子是新放上去的。   不时有身着傣裙的傣家姑娘进进出出,还有人主动招呼玉温,“小妹,是来旅游的大学生吧?要不要住店?”   玉温笑着拒绝,“谢谢,我自己先走走。”   那人还是很热情,“那晚上来我们饭店吃饭,正宗的傣味,我家就在水寨5栋。”   “好。”   玉温谢过那人后继续向水寨里走去,凭着记忆找到了明信片上的那栋傣楼。   这是一栋依湖而建的三层傣楼,正前方就是水寨最有名的同锁桥,走到门口,玉温才发现这栋传统的傣家建筑已经改造成了一间接待客人的旅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家里有事更新晚了,现在很困,错别字明天再修改哈! 第62章 老挝冰咖啡   水寨这片都是传统的傣家吊脚楼, 因为风景优美,建筑极具特色,旅游业兴起后, 这里逐渐吸引了许多游客。   很多居住在水寨的当地人也就原地做起了生意,利用自家的吊脚楼,有在自己家开饭馆的, 也有开民宿的,原本清净的水寨也愈加繁华热闹。   这间傣楼改造的民宿名字就叫做“水寨人家”, 玉温抬头看了看门牌,水寨5栋。   她勾了勾唇角, 原来兜兜转转竟回到了这里。   刚才在水寨门口遇到的那个招揽生意的年轻姑娘,正是请她晚上去水寨5栋吃饭。   玉温走进“水寨人家”, 和常见的民宿不同,这里没有设置前台收银处,一楼是吊脚楼的架空层,摆着几张躺椅,柱子间挂着几张吊床。   满园种满花草, 吊脚楼里凉风习习,花香沁鼻。   一个光头小娃娃正躺在吊床里读小人书, 看到玉温进来,他一骨碌翻下吊床, 一边往屋里跑,一边用傣语大声喊, “阿妈,有人来了。”   很快便从偏房里走出一位身着傣裙的中年妇女, 她一脸温和的笑意, 高高挽起的发髻上别着一朵怒放的缅桂花, 行走间带来阵阵清幽的香气。   “阿妹,你是要住店吗?”   她先是用傣语,待反应过来后抱歉地对玉温一笑,换成普通话道,“姑娘,是要住店吗?”   玉温点点头。   “那我先要你的身份证哦。”老板娘笑着打量玉温,见玉温头发齐耳,穿着普通的T恤背带裤,还背着一个大大的双肩包,一看就是汉族大学生的打扮。   玉温递上身份证,老板娘拿起来看了一眼,笑道,“是叫苏茶吗?以前的时候长得清秀,长大了漂亮多了。”   老板娘的普通话带着浓郁的东南亚口音,听起来很亲切。   玉温原本以为这次充满未知的旅程会让她心里不安,但回到家乡,听到熟悉的乡音,剩下的却只是亲切。   入住手续很快办好,玉温被安排住到三楼的一间房间,推开窗户,能看到下方蜿蜒在水上的同锁桥,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   放下背包,玉温先在走廊尽头的公共卫生间洗了一把冷水脸,瞬间便觉得人清爽了不少。   她带着一脸的水珠,爬上房间的窗台上,倚窗坐下,看着窗外熟悉的家乡景色,开始想接下去该怎么办。   首先她现在的身份是游客,那就得做点游客应该做的事,到处吃吃玩玩,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苏涧如果真的在这附近,以苏涧的长相,打听到他应该不难。   打定主意后,玉温跳下窗台,决定先下楼找些吃的。   刚下楼,就遇到水寨人家的老板娘,背着一个小背篓,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看到玉温后,她热情地邀请,“小妹,走和我去赶摆,街上东西好吃的。”   来到榕林玉温并不想和当地人走得太近,毕竟自己现在是苏茶的身份,怕自己是傣族的事情暴露。   但老板娘说赶摆,玉温却是心动了。   赶摆就是赶集的意思,小时候玉温最喜欢的就是和阿妈去赶摆,街上有美味的小吃,好看的服饰,还有各种歌舞娱乐活动。   对于离开榕林许久的玉温来说,赶摆无疑是有巨大的诱惑力的。   再加上赶摆的时候人流集中,住在这个片区的人几乎都会去,赶摆也是一个找人的好机会。   水寨人家的老板娘骑一辆人力三轮车,玉温蹲坐在货车箱里,慢悠悠地朝赶摆街的方向去。   路上,玉温问水寨的老板娘怎么称呼。   对方回头,大声喊道,“小苏,你叫我玉恩咪呀。”   傣族的女人在结婚生了孩子以后,便不再叫以前的名字,他们会在儿女的名字后面加上一个特定的字,就代表了自己的称呼。   比如孩子叫玉恩。   那这个孩子的爸爸就叫“玉恩涛”,母亲则叫“玉恩咪”,就是玉恩的爸爸和妈妈的意思。   到了赶摆的集市,这里也是人山人海,入口处就集中摆了许多小吃。   玉恩咪停好三轮车,玉温单手撑在拉杆上,长腿一迈就跳了出来。   跟在玉恩咪身后,玉温发现摆摊的人大多都认识玉恩咪,每走到一个摊前,玉恩咪都要停住用傣语聊上半天。   玉温干脆和玉恩咪打过招呼,便自己赶摆去了。   见一个小摊前挤了不少人,她便挤了进去,看到一个黑瘦的青年人在卖一种塑料袋装着的咖啡,再看小车上方的字,老挝冰咖啡。   玉温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但以前没见过这种食物,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排了十几分钟的队,玉温买到一袋原味老挝冰咖啡,把吸管插进塑料袋里,用手提溜着喝。   咖啡冰过,塑料袋上凝结了一层水雾,喝上一口,是加了奶和糖的咖啡,清凉解暑,喝了大半袋,人也精神了许多。   一个傣族阿奶看到玉温嘟着嘴喝咖啡,觉得很可爱,朝她竖了竖大拇指,用傣语夸她,“美丽!”   玉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到阿奶卖的是小卷粉,便点了一份,坐在小摊上吃。   小卷粉是把米浆在模具上抹上薄薄一层,放到蒸锅上瞬间蒸熟后,揭下来薄而透明的一块,里面包上香菇肉沫,吃之前,上面再撒上一勺小米辣调制的蘸水。   阿奶见玉温长得实在喜人,有意给她多包了馅料,把饼皮撑得圆鼓鼓的。   刚开始吃小卷粉,隔壁卖包烧的阿哥又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问玉温,   “阿妹,包烧要不要吃?”   玉温点了一个豆腐包烧,把豆干竖着切一个口子,里面塞满腌制好的肉沫,再用芭蕉叶包起来放到柴火炉子上烧,直到芭蕉叶烧得焦黑,里面的豆腐和肉也就熟了。   闻着诱人的香味,玉温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阿哥又问,“辣椒要不要?”   “多要。”   阿哥便往烤得油滋滋的豆腐上撒上一把干辣椒面。   玉温接过大竹签串起来的包烧豆腐,一口咬下去,满嘴冒油,豆腐烤得有一点点焦,肉沫却还很嫩,肉汁渗进豆腐里,表皮的辣椒又很解腻,吃起来滋味十足。   从赶摆街走出来的时候,玉温已经是撑得要扶墙走的地步了。   玉恩咪买了一些东西,装了满满一小背篓,玉温坐在车斗里,怀里抱着小背篓。   低头看向背篓里的几罐调味料,两只鸡腿,一些油炸猪皮,闭上眼睛,享受着这油盐酱醋的平淡生活带来的踏实感。   回到水寨,玉温才想起要往家里打个电话。   她借用民宿的电话,拨通了家里的座机,响了好几声,无人接听。   放下电话后,玉温又拨通了办公室的电话,电话很快被接起来,是沈帅帅的声音。   “温总?”沈帅帅听出是玉温,语气里难掩激动,他对旁边的人说,“是温总打来的。”   听筒里窸窸窣窣的一阵响,那边又传来了玉香的声音,   “玉温,我是阿妈啊。”   “嗯,阿妈,我这边一切平安,您放心。”   “好的好的,阿温,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阿妈。”玉温捂着听筒叮嘱道, “你不要常去傣味,偶尔去一下就可以了,去多了要露馅的。”   电话那边玉香连连点头,但转念一想玉温根本看不见,她又赶忙说,   “我晓得的,这边沈帅帅都陪着我,有事情他会处理,你放心,我明天后就少来。”   挂了玉香的电话,玉温又拨了冯石头的BB机,两三分钟后,冯石头的电话打了过来。   “温总?一切都还顺利吧?”冯石头的语气里也是难掩的担忧。   “放心,都顺利。”玉温安抚他两句,便转入正题,   “我下午去市场转转,准备买一些老挝咖啡粉寄回去,会往里面写上老挝冰咖啡的制作方法,收到以后,你把东西转交给张大军。对了,你常从榕林发货回去的那个货车司机的电话给我一个,我找他送过去,邮政寄太慢了。”   冯石头握着手摇电话的听筒,感动得不能自已,他的老板还真是心系事业!   在冯石头收到几箱老挝咖啡的时候,玉温已经在榕林待了整整一周了。   这一周里,她除了往店里寄过几箱老挝咖啡,还发现了一个专门做手工青苔的村子。   这里整个村的人都会去沧江里打捞青苔,晒干后,装进牛皮纸袋里,有专门的人上门来收。   村里一个阿公告诉玉温,“这些青苔都是要卖到国外去的。”   玉温一想,国外都去得,庄慕肯定也能到,便用略高于那个出口贸易公司的价格,买断了这个村的青苔。   一个星期后,不断收到补货的傣味的小二们便没人担心玉温的安危了,仿佛她只是出去采购去了。   而庄慕的傣味则开始销售袋装的冰咖啡,和有着精美包装的沧□□苔,八角寨傣味的老店门口天天排着长队。   年轻人都买老挝冰咖啡,年纪大一些的都买沧□□苔。   青苔买回去后加点芝麻炒香,拌在米饭里吃,味道鲜得舌头都要咬掉。   玉温在水寨人家住了一个月,找苏涧的事一点进展都没有,她每天吃吃喝喝睡睡懒觉,倒是水寨的老板娘玉恩咪先看不下去了。   午后,玉温买回来一个又沙又甜的大西瓜,招呼老板娘一家吃完后,老板娘将女儿和儿子支开。   玉恩咪语重心长地对玉温说,“小苏,你给阿姐说句实话,你是不是从家里离家出走来的?我没见过哪个游客一来要住一个月的。”   找苏涧的事一点进展没有,玉温心里也开始逐渐焦灼。   权衡再三后,玉温一咬牙,对玉恩咪坦白,“阿姐,不瞒你说,我不是离家出走,我是来找我男朋友的。”   “那你男朋友在哪里?长什么样子?”   听说不是离家出走的,玉恩咪放下心来,又开始操心玉温找男友的事来。   经过这个月的接触,玉温敢肯定玉恩咪一家都是普通的傣族百姓,不会有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   玉温拿出一张黑白一寸照片,这是从苏涧的警官证上扒下来的。   玉恩咪接过来一看,笑道,“小伙子真俊,和你倒是郎才女...”   突然,她的目光顿住了,视线死死地落在那张黑白照片上,半晌,玉恩咪抬起头来,   “小苏,我知道你这个男朋友。” 第63章 野象帮   听到玉恩咪的话, 玉温心里猛地一跳,再看到她欲言又止的表情,玉温的心便一直往下沉去,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   “玉恩咪,他是不是死了?”   玉温一开口,便发现嗓子沙哑, 听着不想是自己平常的声音。   见她这个样子,玉恩咪也难受得紧。   “小苏, 我讲出来你不要害怕,你还年轻, 以后还可以找更加好的人。”   玉温点点头,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的, 就希望她能一口气说完。   玉恩咪接着说,“你这个男朋友没死,他...他是野象帮的人。”   “野象帮?是做什么的?”   “你是外地人,自然不晓得野象帮,这是我们这边最坏的一群人, 贩·毒、走私、还有逼迫妇女卖·淫,没有他们不干的坏事, 我们提到野象帮的名字都害怕的。”   榕林地处东南亚边境,在90年代的时候治安管控还没那么严格, 确实是有一些暗黑势力盘踞。   听到玉恩咪的话,玉温反而放下心来, 看来事情和她想的差不多,苏涧的逃逸只是假象, 是为了制造一个不得不投入野象帮的绝境, 这样对方才能信任他。   玉恩咪看玉温不说话, 心想她估计是被吓到了,自己也是唏嘘不已,   “我们老百姓提到这些人心里都要发抖,多害怕呀。小苏,听阿姐一句话,不要和这些野狼牵扯到一起,赶紧回家,回去好好和爸爸妈妈过日子。”   玉温没顾得上回玉恩咪的话,压住内心的激动,声音却还是有些发颤,   “阿姐,你看到我男朋友了吗?他现在在哪里?”   “我怎么会晓得这些人在哪里?你不要找了,不值得啊。”玉恩咪怜惜地看了玉温一眼,这么美的一个姑娘,怎么就和这些烂人牵扯到一起?   她叹了口气,“水寨的人都晓得你男朋友,他是野象帮里管事的,每次来水寨的时候身后都带着几个小弟。”   “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子你是晓得的小苏,他长得又好看,个子又高,白白净净的,和野象帮那些黑瘦的猴子们区别很大的,我不会认错人。至于他们在哪里我是不会知道的,我就晓得他们隔一段时间就要来水寨这边一趟。”   她努努嘴,“喏,就是同锁桥对面那栋傣楼。”   听完玉恩咪的描述,玉温再次确认玉恩咪看到的那个人就是苏涧。   她抬眼看去,同锁桥对面的有一栋样式普通的傣楼,和其它楼的热闹烟火不同,这栋楼关门闭户,冷冷清清的。   这栋苏涧会常来的傣楼正是在水寨5栋的对面,既然明信片上拍的是5栋,而不是对面的冷清傣楼。   玉温心想,如果明信片是苏涧寄出去的,那么苏涧的意思就是让玉温在水寨5栋等他,而不是直接上对面去找他。   想明白这件事后,玉温决定先哄住玉恩咪,   “阿姐,我想在这边等我男朋友,我就见他一眼,如果他真的是变坏了,我也就死心了。”   玉恩咪也不好再劝,只道,   “悄悄见一面就快回去,可千万别被他缠上,否则你的人生就要毁掉了。”   据玉恩咪说,野象帮神出鬼没,出现的时间也不确定,玉温便哪里也不去了,每天就待在水寨人家,不管吃饭还是发呆,眼睛都是盯着对面的,哪怕睡觉的时候,对面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她都能立马惊醒。   玉温走后的第二个月,周六那天中午,傣味突然来了一群人,进门就嚷着要退会员费。   沈帅帅听到服务员汇报,忙出去查看情况。   走到前台便看到四五个男人正在大厅里吵吵嚷嚷,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道,   “退钱!必须退钱!当初办会员卡的时候你们承诺过,包房是会员制,只有会员可以使用,可据我所知,两个月前,你们是把包房给非会员的国营酒厂几个领导使用,是你们先违规,必需退钱!”   这几个都是南方来的生意人,之前经别人介绍去了王总的生日宴。   当时生日宴上的人都在买会员卡,这几个小老板头脑一热也跟着一人买了一万的会员卡。   可留在庄慕这两个月生意没做起来,几个小老板就决定回南方,又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傣味把包房给非Vip客人用的事,便决定上这边来敲一笔。   他们一共是5个人,一人一万也就是五万块,这种时候沈帅帅不想生出事端。   想了想,沈帅帅对他们道,“我们会计请假了,这样,几位留个联系电话,等会计回来我电话联系你们过来退款。”   “不行。”其中一个嚷嚷起来,“我们明天要离开庄慕,这钱非今天拿到不可。”   沈帅眼睛一眯,原来是明天要走了,这才着急回来退卡。   刚才说话的男人也反应过来自己是说漏嘴了,脸上的表情有几分不自在。   这时候已经有客人开始注意这边的情况,沈帅帅不想多纠缠,原本想着自己先垫款把人打发了,剩下的事等玉温回来再说。   可刚才为首的男人并不打算放过他,直接大声嚷嚷起来,   “大家都过来看看,傣味不讲诚信,店大欺客了,承诺包房只给Vip用根本就是谎言。”   沈帅帅忍无可忍,低声呵道,“你们到底要干嘛?”   “十倍赔偿!”   十倍赔偿,这就是五十万,好家伙,胃口可真不小,听得沈帅帅倒呼一口凉气。   见沈帅帅不同意,几个人便开始撒泼打滚的闹起事来,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事情一度有些失控。   之前玉温说沈帅没有管理经验,沈帅帅还不相信,现在他是打心眼里认可玉温的话,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想温总能够从天而降。   “警察执行公务,让开!”   随着几声轻呵,围观人群中立刻让出一条路来,走进来几个身着警服的执法人员,   “我们这边接到报警,有人聚众闹事,怎么回事?”   沈帅帅指了指那几个闹事的男人,“警察同志,是他们几个来我们店里闹事。”   “不是啊,警察同志,你听我说,是他们傣味先欺诈客户,我们是维护正当权益。”闹事的几个男人据理力争。   “全都跟我去所里了解情况。”片警扔下一句话,便把沈帅帅连同那几个闹事的人都给带走了。   庄慕要建一座植物园,向远竞标下这个项目后,和甲方对接的时候竟意外遇到苏宁,他这才知道苏宁已经回庄慕了。   现在的植物园还只是一片荒山,向远的团队这段时间都要驻扎在工地,现场勘测数据。   向远带着技术员在现场勘测,两三天就晒得皮肤黝黑,胳膊脖颈后面的皮肤甚至都爆皮了。   苏宁中午休息的时候骑车去小卖部自费买了一袋雪糕,又骑车把雪糕送上工地,也是热得两颊绯红。   向远招呼几个技术员先过来吃雪糕,自己才打开一支娃娃头雪糕,就见司机小跑着过来,手里捧着向远的大哥大。   “向总,有您的电话。”   向远接过电话,顺手把手里的雪糕递给司机,“你吃!”   “向远是吧?这边是八角寨派出所。”   听到“八角寨派出所”几个字,向远的眉心一跳,下意识地就觉得是苏涧有消息了。   可接下来对方又问,“沈帅帅你认识吗?他让我联系你过来一趟。”   挂掉电话,向远走回来,对蹲在地上吃雪糕的技术人员交代了下午的工作,又和苏宁打了个招呼,起身便往外走。   刚走到奥迪车旁,苏宁追了出来,“向远?是有什么事吗?”她刚才隐约听到有提到“八角寨派出所”。   向远按下遥控器,站在车门旁,回身对苏宁说,“一个小兄弟出了点事情,我先去一趟派出所,事情处理完就回来,耽误不了工作。”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宁知道向远是误会她了,干脆走上前,拉开了副驾的门,   “我和你去吧,派出所那边也许我帮得上忙呢。”   向远和苏宁赶到派出所,问询的警官是之前苏涧的同事,向远他是认识的,便把事情给向远和苏宁说了一遍。   说完后,片警总结道,   “要说这件事,还真不太好办,现在全国提倡诚信经营,傣味这不让别人给揪着小辫子了嘛。要我说傣味那么大个店,宁愿花点钱,息事宁人,这事不算大事,但就怕有人拿捏着这件事上纲上线。”   向远摇摇头,五十万可不是小数目,玉温赚的每一分都是辛苦钱,不能白白便宜了这些个王八蛋。   他把苏宁叫出派出所,低声问道,“苏宁,你和苏涧小时候不是在杜局家长大的吗?这事他能帮得上忙不?”   苏宁不太确定,“杜局的为人你是晓得的,他轻易不会动权处理私事的。”   看到向远为难的模样,苏宁想了想,   “向远,你的大哥大借给我打个电话,我试试看。”   向远倒是犹豫了,“要为难就算了,我再想想旁的办法,玉温和王总的太太走得近,不行我下午登门一趟,看看王太那边能帮得上忙不。”   苏宁一把夺过向远手里的电话,“打就打了呗,大不了骂我几句,怕什么?又不会少一块肉!”   话虽然这样说,但苏宁心里还是憷杜局长的,等待电话接通的一分钟里,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哪位?”电话那边是一个低沉严肃的中年男声。   苏宁忙答道,“是我,杜叔叔。”   “苏宁啊?”省公安局的杜局长声音里有一丝生硬的柔和,“植物园那边的工作还顺利吗?”   “一切顺利,杜叔叔。”   “嗯,你有什么事?”杜为民知道,苏宁和苏涧都有点怕和自己说话,没有事情也很少会打电话,杜为民虽然很想改变这种现状,但奈何自己就是这么个性格,天生没有孩子缘。   “杜叔叔,我有事要求您。”苏宁眼一闭,心一横,开口道,“我有个朋友餐厅出了点事,现在人在派出所,我想求您帮个忙。”   “苏宁!”她的话还没说完,杜局已经厉声打断,“你倒是学得好,才踏入社会几天,就开始以权谋私了?你学得好啊,苏...”   杜局的话还没说完,听到那边有人问,“傣味的老板来了没有?这边赔偿怎么说?”   他话锋一转,“傣味?出什么事了?” 第64章 傣族糯米饭   从派出所全身而退的时候, 向远、苏宁和沈帅帅都是懵的。   他们设想过很多种解决方法,却独独没想到事情最后的定性居然是这么个结果:   那天在包房吃饭的不是什么国营酒厂的领导,而是省局的几个便衣, 之所以在那边吃饭,是因为当晚在傣味聚餐的人里有局里一直在跟踪的线索。   而傣味的老板深明大义,为避免身份败露, 特意为他们安排了一间包房,还故意将他们的身份说成国营酒厂的领导。   派出所的片警接到指示, 这件事属于局里的机密,事情到此为止, 不可透露出去。   至于那几个想借机敲诈的小老板,一律以扰乱社会治安的由头拘留十五天。   这个结果, 不但向远他们几个懵,传到金孔雀岩应那里的时候,杜晓燕也懵了。   傣味和金孔雀不对付,这件事众所周知,杜晓燕从傣味被开除后, 便以这件事为交换条件,进了金孔雀做前厅经理。   金孔雀一直被傣味压制得死死的, 岩应早就心里不爽,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当即就联系了几个买过傣味会员卡的小老板,几个人商量出了这么一出戏。   Vip是傣味的收入大头, 这一波会员卡风波要真闹开了,也够玉温吃一壶的。   却没想到最后是这么个结果, 岩应面色阴沉地瞪了杜晓燕一眼。   杜晓燕百口莫辩, 那几个国营酒厂的人明明就是她认识的, 怎么突然就变成便衣警察了?   半晌,岩应指了指门口,“杜经理,出门右转,自己去办离职手续吧。”   杜晓燕心里明白,这恐怕是岩应给自己留的最后一点体面,哪怕再不甘心,也只有乖乖照办。   杜为民坐在局长办公室里,眼睛望向窗户外老旧的围墙上爬满的爬山虎,思绪飘远了。   让苏涧混进边境上的一个□□组织,这是从苏涧进入警校的时候就开始着手安排的事,他机智勇敢,体能也很优秀,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   杜为民和苏涧的母亲苏以晴是青梅竹马,他对苏以晴一往情深,可偏偏苏以晴却喜欢上了胡永庆。   在胡永庆被打倒,关进监狱的那几年里,一直是杜为民在帮衬着苏以晴母子三人。   胡永庆出狱后,害怕自己的身份牵累到家人,坚决要离婚,杜为民也没想到苏以晴会有那么大的气性,不会水性的她毅然跳江,尸首过了一周才打捞上来。   在这之后,苏涧兄妹就和亲爹胡永庆结了怨,死活不想回到亲爹身边去。杜为民也只好收养了两个孩子,他没有结婚,也没有自己的孩子,苏宁和苏涧就像是他的儿女。   作为省局的局长,杜为民比任何人都知道苏涧这次任务的危险性,不成功便成仁,如果他的身份暴露,就是殉职的命运。   所以苏涧在八角寨做片警的那段时间里,他还是稍微动用了一点点权利,让苏涧活得更舒心一些。   就好像苏涧喜欢车,他就批了一辆吉普车给他开着玩。   苏涧临走前给杜为民说,自己最挂心的人就是玉温,杜为民就暗地里帮衬着玉温。   滨江美食城头排头位的楼,本来是内定给一个京城来的富豪的,杜为民打过招呼,便以市场价卖给傣味了。   这次Vip包房事件也一样,是他打过招呼,下面的民警放了水的。   苏涧还能不能回来,杜为民不知道,但他应该替苏涧守护好他喜欢的人,这也算是自己为苏涧尽的一点心。   玉温在水寨人家住了三个月,已经悄然融入到这个家庭里面,每天帮着玉恩咪做做饭,或者和玉恩咪的小儿子岩二一起读读小人书。   玉恩咪好几次想要劝她回家,但看她倔强得很,也每天和家里人通电话,便不再管她了。   玉恩咪只想着野象帮快点到来,让小苏彻底死心,然后回家去好好过日子。   转眼就到了傣族的传统节日“开门节”,十二月十五号,稻谷丰收之后,意味着农忙结束,青年们有大把时间谈情说爱的日子要到了。   这天要去金塔拜佛,还会在点火灯,放高灯,大家成群结队地环游村寨,唱歌跳舞好不热闹。   开门节这天,不单是傣族人自己热闹,水寨里也会有很多游客来游玩,玉恩咪早上去拜过佛以后,便回家准备傣族糯米饭,打算卖给游客们赚点钱。   傣族糯米饭的配料十分丰富,有腌菜肉沫、煎鸡蛋、煎腊肠、花生米、豆豉、腌笋、沧□□苔等二十几种配料。   客人可以指定自己想要的配菜,三四种混合包进蒸好的糯米饭里,种类丰富,味道又好,吃了还管饱,傣族糯米饭在游客中是很受欢迎的。   玉恩咪负责做腌菜肉沫、凉拌腌笋等比较复杂的菜式,玉温现在就是汉族姑娘的身份,不能过多暴露自己,便在旁边打下手,帮她煎煎鸡蛋、腊肠和猪排什么的。   刚把准备好的食材摆到门口,来了个着傣裙的老人,此时玉恩咪不在,玉温便帮着招呼着,用普通话问,   “阿娘,您要来个糯米饭吗?”   老人抬脸眯眼,用昏花的老眼盯着玉温看。   “像,太像了...”老人用傣语喃喃自语。   玉恩咪端着一碗青苔走出来,笑着用傣语问道,“阿娘,您说像什么啊?”   老人指着玉温,还是用傣语道,   “这姑娘,长得像我们以前街上的一个女娃,好像...好像是叫玉温,那女娃和她阿妈去庄慕投奔舅舅去了。”   玉温定定地看着老人,想从老人的脸上分辨出她是街上的哪一位奶奶,可人老了好像都长得差不多,玉温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玉恩咪见她呆呆的,还以为是没听懂老人的话,便帮着翻译一遍,   “小苏,阿娘是说你长得像她认识的一个女娃。”   玉温勉强冲她笑笑,“玉恩咪,麻烦你给阿娘说,我以前没有来过榕林。”   老人听到玉恩咪的话,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她继续嘟囔道,“我们玉温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也许都嫁人了,怕是娃娃都有了吧...”   她没买糯米饭,嘟嘟囔囔地走远了。   玉温心里有点酸,又有点暖暖的,没想到这么久了,在家乡还会有人挂念着她。   水寨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涌进许多游客,卖糯米饭的小摊前人开始多起来,玉温跟着忙忙碌碌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   吃过晚饭后,吊脚楼里的歌舞盛宴便开始了,整个水寨上空回荡着热情豪迈的“水水水水水”的口号,这是傣语里“干杯”的意思。   玉温无心像大多数游客那样,喝着小锅烧酒,围着篝火起舞,她起身往外走,隔着暮气沉沉的同锁桥看向对面那栋毫无生机的傣楼。   光头的小岩二怀里抱着一只和他个头差不多的高的孔明灯,一摇一摆地走到玉温身边,奶声奶气地喊玉温,   “阿姨,你和我放高灯吧。”   玉温低下头,看到他小小的人抱着巨大的孔明灯,样子有些滑稽,她笑着在岩二的光头上摸了一下,   “放高灯上面要写愿望的,你去找笔墨来。”   “行!”岩二一口答应,“那你先帮我举着灯。”   不大一会儿,岩二就找了笔墨回来。   玉温给他举着孔明灯,岩二用毛笔在灯罩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一串傣文,大概意思就是希望能快点长大,赚到金子之类的话。   玉温看着他狗爬一般的字,失笑道,“寺庙里教你傣文的师傅看了要哭。”   傣族的小男孩儿五六岁就要进寺庙接受教育,寺庙里除了会教经文,也会教他们认识傣文,学习傣族的传统文化。   岩二抬起清澈的大眼睛,“师傅不会哭,他会自豪,一年前我还不认识傣文,现在都已经会写了。”   他写完自己的愿望,又把笔墨交给玉温,指着尚还空白的孔明灯的另外一侧,   “阿姨,这是我们一起放的灯,你也写一个愿望。”   玉温接过毛笔,想了想,在纸灯上写下一个大大的“苏”字。   “这个字我认识。”岩二一脸得意,“这是“苏”字,可是你为什么要写一个“苏”字呢?”   “这是我的姓氏。”玉温现在用的还是苏茶的名字,她也只好这样给岩二解释。   岩二点点头,“你们汉族的姓好复杂,听说有一百多个姓氏对吧?”   玉恩咪看到他们在这边放高灯,便取了火柴和短蜡烛过来找他们。   她看到小儿子写在孔明灯上的愿望,笑着看了岩二一眼,叮嘱道,“不要一天只想着金子,你要好好读书。”   玉恩咪教训完岩二,便弯下腰把蜡烛固定到孔明灯里去,直起身,她的视线却怔住了,随即有些复杂地看了玉温一眼。   玉温心里一阵狂跳,预感到应该是野象帮来了。   她抬眼看向同锁桥对面,果然有一行人朝那栋黑着灯的傣楼走去,路灯昏暗,再加上隔得又远,玉温看不清楚对面的行人中有没有苏涧。   那群人走进傣楼,里面很快亮起灯光。   玉温几乎是抢过玉恩咪手里的火柴,抱着那只巨大的孔明灯就往回跑。   岩二在身后大声喊,“阿姨,你要把我的高灯拿去哪里?”   玉恩咪安慰他,“不怕,阿妈再给你拿一只高灯,阿姨有事要做,你不要去找她。”   玉温一路跑回水寨人家的三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推开窗户,把孔明灯挂到窗外,将岩二写的傣文那一面朝外,从对面看过来,先是看到那串傣味,透过傣文,才能隐约看到孔明灯背面的“苏”字。   岩二的傣文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苏涧本身对“苏”这个字比较敏感,他应该能发现隐藏在傣味后面的“苏”字。   点亮孔明灯后,玉温便爬到窗台上,抱着膝盖坐下,下巴搭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傣楼。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对面那栋傣楼二楼的露台上走出来一个人,高高瘦瘦,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能看到指尖的烟火忽明忽暗。   只看剪影,玉温就确定那个人是苏涧,一瞬间,泪眼朦胧。 第65章 老挝火锅   开门节那一晚, 玉温和苏涧隔着雾气朦胧的同锁桥,对望了一支烟的时间,没敢叫对方, 更没敢多说一句话。   苏涧的烟快抽完的时候,露台后面出现另一个人影,和苏涧说了两句话, 好像是在催促他。   那个人走了以后,苏涧掐灭指尖的香烟, 突然抬起手,冲玉温这边比了一个大大的“心”形动作。   玉温将孔明灯转过去, 把“苏”字面对苏涧,只是短短的几秒钟的时间, 她就吹灭了蜡烛。   苏涧身形一顿,转身疾步走回房里。   那一晚,玉温一夜未眠,却始终没能等到苏涧重新出现。   天亮的时候,玉温重新点了一小截蜡烛, 把孔明灯放了出去。   之后,她便收拾好行李, 辞别了玉恩咪一家,踏上了回庄慕的火车。   玉恩咪倒没想到玉温竟会是这般的干脆利落, 她在水寨等了三个半月,肯定是很爱那个男人的, 可走的时候竟看不出一点留恋。   她不知道的是,对于有的人来说, 他们的一眼, 就是万年。   玉温回到庄慕才知道, 张五一和朱笑笑一起出国了。   她秘密去了榕林以后,大家不敢告诉张五一和张莉实情,张莉远在京城还好说,向远帮着找了一个暑期实习的工作就打发了她,玉温在榕林也时不时的会给她打电话,张莉倒是没起什么疑心。   可是张五一精明得跟个小猴子似的,又是长期在玉温跟前蹦跶惯了的,想骗他还真是不容易。   玉温走后没几天,刚好安馨要带朱笑笑去看学校,向远马不停蹄地买了机票,把张五一硬生生地塞进了他们的行程里打包送走了。   朱笑笑是学钢琴的,自然是申请的音乐学院,没想到学校的老师却一眼看中张五一,还夸他的嗓音是“天使吻过的嗓音”。   之后向远就在这边给张五一办好手续,欧洲那边学校开了后门,很顺利就入学了。   玉温没想到,自己只不过走了不到4个月,再回来的时候,那个只会干饭的小子已经是国际著名音乐学院的留学生了。   这个消息让她既欣慰,又有些伤感,莫名的有点像那种目送孩子的背影远去的老母亲。   庄慕今年的冬天特别冷,一夜醒来,玉温发现窗户上都挂了霜,楼下绿化带里的树叶上凝结了一层薄冰。   在四季如春的庄慕,很少遇到这么冷的天气,上班前,玉温让司机送她去商场买了一件厚棉衣,这才感觉稍稍好了一些。   和北方的冬天比起来,零上两三度算不上冷,但庄慕常年平均气温19度,气温骤降,大家都感觉有些不适应。   电视里的天气预报这种强降温天气还会持续半个月左右,玉温想了想,这周的新菜干脆就上老挝火锅,冬天围炉涮火锅最适合了。   这老挝火锅和常见的涮锅不同,更像是一种烤肉和涮锅的结合体。   圆型的铝锅中间凸起来一个半圆球,上面扎了一些能透炭火上来的小眼,可以用来做烤肉,四周一圈盛着清汤锅底用来涮菜,还配有专门的酸辣酱。   吃之前,先在用作烤肉的半圆球最高点放上一块肥猪肉,在下方炭火的炙烤下,肥肉很快就被炼出猪油,猪肉顺着半圆流到底下的汤底里面,既能增香汤底,上面烤肉又能防止粘锅。   在老挝,这种火锅被叫做“牛上山”,玉温猜测这大概是把锅底中央凸起的半圆形比喻成“山”,又会在这“山”上烤牛肉的缘故。   因为气候冷的缘故,老挝火锅推出后,生意爆火,后来干脆在一楼大厅专门开辟出一片地方,做老挝自助火锅区域。   自助餐厅装修好的那天,正好赶上汉族新年的大年三十,傣味过了中午就不营业了,晚上是大家聚餐的时间。   餐厅中间是一排长桌,上面摆满各种饮料酒水,小吃甜点。   靠墙的地方摆了一排长长的保鲜柜,先是海鲜,大虾、螃蟹、鱿鱼,再过去便是五花肉、牛里脊、鸡翅、罗非鱼等肉类食材,最里面是各种蔬菜,有土豆、青菜、豆腐、笋、木耳等合计上百种食材。   这时候庄慕还没有自助餐厅,大家没见过这种用餐方式,想吃什么就拿什么,各类平时吃不到的海鲜随便吃,这种感觉不要太爽。   傣味的员工坐了三桌,贵妇圈的几个太太来了以后,玉温给他们安排到靠窗的一桌。   向远和苏宁大年三十还在植物园加班,忙活到6点钟,向远又开车带上苏宁,去中医院家属院接上胡永庆,这才赶到傣味。   玉香这时候也从自己家的奥迪车上下来,和胡永庆打了个照面,俩人倒是也不尴尬,淡定地微笑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玉香看了看来的客人,大多不熟悉,沈帅帅和苏茶他们那一桌是熟悉的,但年轻人都要喝酒划拳,她嫌吵,干脆就在胡永庆他们这一桌坐下。   正准备开席,门口又响起汽车的声音,玉温循声望出去,看到门口停的是一辆警察局的车。   杜为民从副驾走下来,苏宁忙起身迎了出去,路过玉温身边的时候,低声解释,“这大过年的,不能让老头一个人过节。”   玉温回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把关系这么微妙的人拉在一起吃火锅,等下有瓜看了。   胡永庆娶了杜为民的青梅竹马,杜为民还养大了胡永庆的一双儿女?   玉香和胡永庆是前男女朋友关系,但以后可能会变成亲家?   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知道真相的玉温、向远和苏宁都捏了一把冷汗,可三位当事人倒是客气有礼,没给他们吃瓜的机会。   人都到齐后,玉温开了一瓶香槟,宣布傣味的除夕夜自助餐晚宴正式开始。   美食面前,不管是富太太还是省局局长,大家没了身份地位上的顾虑,每个人面前的盘子里都堆起高高的食材,滋滋啦啦的烤肉声响起,空气里漂浮起浓郁的香气。   邓太太一直就很能吃,今天更是嘴巴不停,锅里煮着螃蟹大虾,烤盘上还炙烤着满满一盘肉。   她夹起烤得焦黄的五花肉,裹上一层缅式酸辣酱,再用生菜一包递进嘴里,肉香四溢,酱汁丰盈,一块接着一块吃得根本停不下来。   邓太太的这种吃法,把王太太都看懵了,忍不住出声提醒她,“你吃那么多好消化啊?”   安馨笑得一脸暧昧,“人家现在可是两个人吃。”   王太太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你们家邓总想通了?”   邓太太将一只鲜嫩的虾蘸酱放进嘴里,脸羞得红扑扑的,“意外,意外。”   王太太瘪瘪嘴,猝不及防地吃了一口狗粮。   沈帅帅和几个服务员喝酒,喝得晕晕乎乎的,便跑到玉温这桌质问她,   “为什么不让我做前厅经理?是我做得不够好吗?我只不过想证明自己,不可以吗?”   温总以一贯衿贵冷艳的目光瞟了他一眼。   沈帅帅酒壮怂人胆,拍着桌子冲玉温喊,“姓玉的!我要当前厅经理!”   玉温咬着牙,“我只数到三...一...”   冯石头意识到事情不妙,赶紧冲上前来捂着沈帅帅的嘴巴把人给拖了下去。   这时候玉温的大哥大响了起来,接起电话,里面传来张五一吱哇乱叫的声音,张莉新年去欧洲看望弟弟,现在姐弟俩都在那边。   “姐,我给你拜年啦!”   “姐,家里还好吗?店里生意也好吗?”   “姐,越洋电话很贵,咱们说快点。”   “姐,你们今天吃啥?”   “姐...我在这边一切都好,就是想吃...”   那边的声音突然被打断,接着玉温便听到张莉的声音,“姐姐,新年快乐!”   玉温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小莉,新年快乐,今晚吃大餐了吗?”   “嗯,我和张五一还有笑笑一起去吃了牛排,很好吃。”   张五一的声音再次传来,好像是在和张莉抢电话,“姐...姐...姐...我给你买了新年礼物,是我表演赚的钱。”   张莉又重新抢回电话,“姐姐,张五一不听劝,买了一条巨夸张的珍珠项链,像是中世纪贵妇戴的那种,我劝不动他。”   “谁说的?姐姐戴上肯定气质很好...”   玉温微笑着听他们俩在电话那头吵了半天,最后还是两个小家伙实在心疼越洋电话费,才依依不舍的挂掉了。   挂电话前,玉温嘱咐张莉,“小莉,回京城前先回庄慕来住几天再回去上学,我好久没见到你了。”   “知道的姐姐。”   这时候,服务员找到躲在后花园里接电话的玉温,“温总,外面有人找您。”   玉温穿过花园,走出大厅,看到门口停的一辆崭新的劳斯莱斯,看到车窗后的人,玉温笑着走上前,拉开后车门。   宽敞雅致的车厢内,袁功跟一尊弥勒佛似的坐在靠窗的位置,两个座椅中间摆着一张小茶桌,桌上放着一壶茶,两个紫砂小茶杯。   袁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温总,我们两个还有一道茶没有喝。”   第一次见袁功的时候,这“三道茶”玉温只喝了第一道“苦茶”和第二道“甜茶”,第三道“回味茶”,当时玉温说的是,   “三道茶里,苦茶第一,甜茶第二,第三道回味茶,我想留到成功后再喝会更应景。”   而现在,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玉温提起裙角,坐进车里。   揭开茶壶,缓缓往里注入开水,茶水里有蜂蜜的香甜,也有炒米花、干花椒、核桃仁的味道。   盖上壶盖闷煮几分钟,玉温往紫砂杯里注入七分满的茶水,双手递给袁功,“袁总,合作愉快!”   和傣味的温暖热闹不同,在庄慕难得一见的寒冷冬季,岩应正焦急地游走在各单位催债。   在欧阳剑跑路后的这几个月里,金孔雀的订单几乎都是签单的,到现在终于弹尽粮绝,岩应才亲自上门讨债。   在寒风里冻了一天,吃了无数个闭门羹后,岩应也只讨到五百块钱。   钟楼上敲响零点的钟声,岩应站在漫天的烟花里,知道这一次怕是真过不去了。   1994年寒冬还没过完,庄慕市金孔雀大饭店宣布破产。 第66章 1997年   1997年, 原庄慕市国营饭店被推倒,围绕着国营饭店的六月街片区全部拆迁,这里要打造一个集公园、别墅、酒店、高端住宅和商场于一体的国际综合体。   项目开盘当天, 向远作为开发商总经理出席了剪彩仪式。   因为下着小雨的缘故,剪彩仪式很快便结束。   仪式过后,一身高级定制西装, 手戴名表的向远在人群中找到玉温,对方戴着一副巨大的墨镜, 看到向远后,脸上的不耐烦更胜。   待向远走近了, 玉温用只有俩人听得到的声音轻声抱怨,“怎么买个破房子还让我等那么久?顾客是上帝懂不懂的?”   “是是是, 上帝小心脚下的台阶!”   向远陪着笑脸,“不过我要纠正一下,您买的可不是什么破房子,而是我们中央公园项目的头排头位商铺。”   等俩人说完话,给玉温拎着包, 另一只手为她撑着伞的沈帅帅才笑嘻嘻地和向远打招呼,“向总。”   向远一把搂住他的肩, “向什么总?叫大哥!对了...小帅,我最近有个投资项目, 想和你老爸聊一聊...”   走进售楼大厅,里面已经挤满了有意向购房的业主, 诺大的购房大厅里闹哄哄的。   同样都是上帝,玉温却被径直请上了4楼的总经理办公室, 喝着福山今年的古树茶, 翘着腿等售楼小姐送楼书上来。   中央公园没有像滨江国际那边有专门的美食街, 而是在规划的商场内规划出一层楼作为美食区域。   玉温看了看,面积最大的店铺也才两百来平方,她有些瞧不上。   傣味现在都走会员制,来这边消费的顾客非富即贵,要开分店的话,对环境的要求就更胜了。   “向总,好东西就别藏着掖着了。”玉温把楼书合上,递还给售楼小姐,“我听说在中央公园里面,有一排独立的商墅,那个拿出来我看看。”   长相甜美的售楼小姐嫣然一笑,“我们向总早就给您准备好了。”随即递上另一本楼书。   中央公园是庄慕的新地标建筑,设计灵感来自于5年前建成的庄慕市植物园,园内种植的以东南亚热带植物为主,而十几栋稀缺的商墅,则是仿照傣族的吊脚楼建造而成。   玉温仔细地看了中央公园的规划,不自觉地勾起唇角,从设计到空间都完美契合了她接下来想做的“私人订制”傣味的路线。   向远亲自为玉温倒上茶,顺势坐到她对面一张宽大的牛皮沙发上,   “这十栋商墅,你能看出来是建在哪里的吗?”   玉温手里拿的是规划设计图,已经看不出之前的地貌了。   向远探身指了指其中一栋,“这栋,这个片区,就是之前国营饭店的位置,你买了这里的楼,也就相当于是拿下了国营饭店。”   “有点意思。”玉温浅笑着合上楼书,“那就这栋吧,明天我叫苏茶过来办手续。”   定下商墅,玉温又看了看住宅的别墅。   向远抬了抬眉,“怎么?还要买别墅?你不刚买了滨江国际的半山别墅吗?你那可是高规格啊,我这边的别墅起码比你那套小一半的面积。”   “就这套吧。”玉温在楼书上选了一栋朝向东南的小别墅,转头对向远说,“这套别墅是给五一和笑笑买的,结婚礼物!”   张莉去年考上京城大学的博士,玉温送了她一套学校附近的公寓。   去年年中,张五一和笑笑回了国,突然宣布两人决定结婚,把安馨打了个措手不及。   尚且还年轻貌美的安馨,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即将升级做丈母娘的事实,但张五一报名张国荣的“跨越97演唱会”的伴唱歌手通过选拔,张五一和笑笑便延缓了婚期,去了香港。   说起这件事,玉温和向远都唏嘘不已。   玉温呷了口茶,又叹了口气,“没想到张五一居然是我们这一群人中最早结婚的一个。”   说起这件事,向远也是哭笑不得。   冯石头就从来没见他喜欢过谁,现在29岁,马上奔三的人了,从没谈过恋爱,每天沉迷于“哪里的食材最新鲜,怎么运输食材性价比更高”这些事情上。   三年前,庄慕流行企业家做慈善,玉温带着几个富太太筹建了庄慕市第一家孤独症儿童关爱中心,苏茶任这个中心的实际负责人。   之后苏茶便一头扎进这家儿童关爱中心里,成了许许多多孤独症孩子的“苏妈妈”,至今没有解决个人问题。   而向远和苏宁,短暂的传过一段时间的暧昧,在植物园项目结束后,俩人便桥归桥路归路,最后也没能走到一起。   玉温就更不用说了,她一直在等苏涧。   自从在榕林水寨见过一次后,95年玉温又收到苏涧的明信片,这一次是在苍江的一艘游轮上。   玉温用的是安馨的身份,扮演独自乘坐游轮出海游玩的离婚贵妇。   为了符合身份,她戴着张五一从欧洲买的那串夸张的珍珠项链,穿着华丽的长裙,手持一杯红酒,“孤独而寂寞”的望向滚滚江水。   苏涧此时已经是野象帮的大佬级别人物,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装,一头黑发一丝不乱地梳向脑后,额头光洁,目光深沉。   在游轮璀璨的水晶灯下,苏涧俊朗的眉目看得人脸红心跳,但介于他身后跟着的一群神情冷酷的黑衣人,无人敢靠近。   玉温只听到女人们的窃窃私语,“好帅,这男的是混血吧?”   “长得像电影明星,但看起来不好惹哦。”   为了对方的安危,苏涧和玉温还是没有讲一句话,只是在舞会开始,灯光暗下去的时候,苏涧朝玉温遥遥举起手中的红酒杯。   玉温也在这时候将杯中猩红的酒液一饮而尽。   他们的每一次见面都十分秘密,玉温回来后也绝对不会提起自己见过苏涧的事,苏涧走了将近6年,大家都以为苏涧凶多吉少。   只有玉温知道,他活得好好的,他们还一起放过高灯,乘过游轮。   玉温的大哥大突兀地响了起来,按下接听键,里面先是传来嘈杂的人声,随即便是玉香兴奋的声音,   “阿温,听到了吗?五一在唱歌了。”   张五一要去香港参加演唱会,玉香每天也没什么事做,便陪着一起去玩了。   听筒里依稀传来一阵遥远的粤语歌曲,玉温知道,这其中有张五一的声音。   玉温笑着问,“能和偶像同台,这小子估计乐晕过去了吧?”   “怎么能晕呢。”玉香有点不大高兴,“要好好唱才行啊。”   说完这句话,听筒里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玉香的声音淹没在“哥哥,哥哥”的呐喊声中。   玉温想,张五一多幸运啊,和偶像同台演唱,台下还坐着自己的爱人。   从向远的办公室出来,要路过中央公园项目的财务部,此时财务部门口聚集了一些衣着朴素的老百姓。   陪同玉温一道出来的售楼小姐解释道,“这些是涉及到项目拆迁的老百姓,过来补手续的。”   看到人群中一道熟悉的身影,玉温飞扬的眼眸里透出几丝玩味的笑意。   这时候岩应也看到了人群之外的玉温,她穿着华贵的刺绣旗袍,耳边坠着两枚小巧精致的红宝石耳环,身后还有人专门为她拎着包。   俩人对视,岩应有几分无地自容,把头扭开。   玉温也没奚落她,只当是根本没见过这个人,迈步走开。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只是天空还是阴沉沉的。   中央花园售楼处的绿化做得很好,东南亚风情的园林绿化颇有几分原始森林的感觉,大树遮天蔽日,连供人休憩的长椅也是粗犷但却很有质感的原木风。   车停在项目部门口的停车场,玉温顺着天然石铺装的小路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便被人叫住了。   玉温一回头,是仿佛老了20岁的岩应站在她身后。   岩应虽然衣着朴素,可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眼底阴霾密布,给人的感觉压迫感十足。   “我们能聊一聊吗?”声音低沉,是命令的语气。   玉温轻笑出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怕落魄至此,岩应还是改不了习惯命令人的语气。   只可惜她早已经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姑娘了,她现在有的是拒绝岩应的底气。   但是玉温也不打算拒绝他,聊一聊?刚好有的话她也憋在心里很久了,不吐为快。   光天化日的不方便说话,玉温吩咐沈帅帅,“去请向总给我开一间会客厅,我要和岩总好好说话。”   她把“岩总”两个字咬得很重,仿佛是故意讽刺岩应似的。   果然,听到玉温这样称呼,岩应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只是这边人来人往,不便发作,他也就硬生生将骂人的话咽了下去。   向远的秘书很快和沈帅帅一起走了回来,恭敬地引着玉温和岩应去了一间私密性极好的会客室。   秘书问玉温,“温总,需要上茶吗?您喜欢喝的福村茶向总这边一直备着。”   “不必了。”玉温客气道,“您先去忙吧,辛苦了。”   秘书退下,玉温让沈帅在门口守着,不要让人进来。   之后,玉温往米色皮质沙发上坐下,抬起眼皮看向岩应,“岩总,您有什么话就说吧。”   岩应毕竟久经沙场,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见怯场,顺势在玉温对面坐下,乌云密布的眸子紧紧盯着玉温。   他依旧是用那种严肃的家长语气道,“玉温,你初来庄慕,我收留你和你阿妈,供你们穿衣吃喝,你为什么会这般恨我?想方设法要置我于死地?就为了那张香茅草烤鸡的配方?”   玉温唇边露出一抹讥笑,“岩总,既然你想知道原因,那我就成全您。”   说到这里,玉温话锋一转,阴恻恻,一字一顿地说,   “只是岩总听了,不要半夜做噩梦才好。”   相对于玉温的轻松自在,岩应则是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玉温懒得管他的态度,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岩应的“恩情”,   “岩总,你说收留我和阿妈我不否认。倒是供我们吃喝穿衣这我得说一说了,吃,我和阿妈是每个月交了生活费的,至于穿衣,也左不过是我阿妈收过你太太的一件旧的确良衬衫。”   听到这里,岩应开口道,“在那个年代,能收留你们两张口已经是不容易,你不要贪得无厌。”   “不不不...”玉温轻轻地摇摇头,“贪得无厌的人不是我。”   她微微探起身,用一种探究的语气问,   “岩总,你为什么收留我和阿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你让你老婆骗走我和阿妈身上全部现金,不让我出去工作,把我们控制在那间二层小楼里,你摸着良心告诉我,你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因为被戳中内心隐藏最深的心事,岩应呼吸有些急促,有些气急败坏地道,   “玉温!这些都是你龌龊的想法,我是你舅舅!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不让我出去工作是为了我好?觊觎我的年轻貌美是为了我好?假装醉酒趁机占有我是为了我好?误杀我然后逍遥法外也是为了我好吗?”   玉温步步紧逼,岩应汗如雨下,“玉温,你疯了吗?你在胡说什么?”   “岩总,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如你所见,你面前的我早就不是你认识的玉温,我...是阴间爬上来的女鬼。”   “九零年你生日那天,你喝醉酒半夜爬进了我的房间,你企图占有我,但没有得逞,挣扎间你将我捂死,所以,你还敢说你是为了我好吗?”   岩应的脸色变得苍白,因为害怕,嘴唇都在发抖,“玉温,你到底在说什么?这不可能是真的,绝对不可能。”   “那你怎么解释我会突然性情大变?”   “怎么解释我一夜之间能力的突飞猛进?”   “又该怎么解释我是如此恨你入骨?”   岩应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他的面色苍白,额头上爬满冷汗,他想逃跑,但僵硬的四肢像是被盯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玉温收回目光,“舅舅,拜你所赐,我在阴间那暗无天日的地方熬了三十二年,从如花似玉到白骨森森,还好熬到了今天。”   “你...你不怕我将你的秘密说出去吗?”岩应用最后一丝意志力,从嗓子里逼出了这句话。   玉温起身一步步朝岩应走去。   岩应将脊背抵靠在沙发靠背上,害怕得双腿止不住的发颤。   “你大可以出去说。”   玉温靠近岩应,语气轻柔,“你看看别人是会把你当疯子,还是会将我当成怪物。”   “一个到处宣扬自己强·奸亲侄女未遂,杀人后掩盖罪行的疯子,畜生!”   岩应此时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四肢百骸都好像被注了浆,好似有千万斤重,他像一滩烂泥瘫软在沙发上,然后顺着沙发滑到了地上。   就算玉温说的事再不可思议,但岩应自己心里清楚,他确实对玉温的美貌动过龌龊之心,这么隐秘的事,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玉温又怎么可能知道?   岩应闭上眼睛,一想到玉温阴恻恻的话,身体就止不住的颤抖。   玉温有些厌弃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门边,一把拉开了紧闭着的实木大门。   阳光洒进屋内,终是雨过天晴了。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 第67章 番外一   2000年, 张五一和笑笑的女儿诞生,小姑娘的小名叫做“小花”。   笑笑说是因为玉温常年头上都戴着一朵花,很漂亮, 就给女儿起了这么个名字。   中秋节那天正好是小花的满月宴,张五一现在是公众人物,出过唱片, 办过个人演唱会,算是一个小偶像了, 女儿的满月宴并不打算公开,只是包下傣味小院, 全家人在一起聚一聚。   傣味小院是向远开发的中央公园里的商墅,一年前交房, 玉温便把这里打造成傣味的高端私房会所,取名叫做“傣味小院”。   傣族菜以酸辣著称,照顾到笑笑的身体,满月宴当天的菜单便不以傣族菜为主,而是清淡营养菜品。   滨江美食城那边的店铺是张大军在那边管理后厨, 傣味小院这边是玉温亲自做菜,所以今天这桌满月宴, 还是得她亲自来做。   玉温1990年重生回到庄慕,如今刚好10年整, 在庄慕生活了10年,汉族菜她也接触到不少。   今天拟出来的这份菜单, 佛跳墙、宝塔肉、文思豆腐、宫保鸡丁、糖醋鲤鱼,开水白菜, 每一道都是数得上名号的经典名菜, 因为是满月宴的缘故, 还得准备一篮子红鸡蛋。   别的都不说,就拿这开水白菜来说,看似简简单单的清汤白菜心,就得大清早就要开始做。   先用鸡、鸭、排骨熬汤,之后再用鸡肉蓉和猪肉蓉调味,最后将高汤浇到烫熟的白菜心里,表面上还得浇上一些鸡油提味。   到了下午六点,开始上菜。   厨房里的收尾工作交给从滨江美食城店那边带过来的一个小厨师,玉温去三楼的休息室换一会儿会客的衣服。   这是一间小套房,外间是会客间,里间布置成临时休息的卧室,卧室里备着几套换洗的衣服。   打开红木雕花的衣橱,里面挂着一条南瓜色的真丝旗袍,这是安馨早上送过来的,衣服是一个月前就定下的。   当时玉温要定南瓜色的布料,安馨觉得稍微暗了一点,玉温也不过29岁的年纪,应该穿一些鲜艳活泼些的颜色。   玉温活了两辈子,加起来都六十几岁了,面容倒是依旧姣美年轻,可心态却更加的沉稳。   刚回来的时候,心里揣着要干大事的决心,想要咬着牙把岩应那个畜生狠狠踩在脚底下。   三年前玉温给岩应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岩应当时吓得半死,人瘫软了半天,后来是向远叫司机送他回去的。   那之后岩应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人像是中了邪,一天天消瘦憔悴下去。   去医院检查没有病,岩应的老婆找了神婆来看,那人说岩应这人造孽太深,现在这样是命中带的劫数。   后来便没了岩应一家的消息,后来玉温听一个熟人说,岩应一家回了榕林,租住在寺庙旁边,每天念经礼佛,虔诚忏悔。   自从岩应走了以后,玉温便常常觉得没意思,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断了,浑身上下只剩下所有欲望被满足后的疲累。   张莉在学校里选修了心理学的课程,她这次回来便觉得玉温的状态不太好,一直劝玉温,除了工作以外,要找一些别的目标,比如精神层面的情感寄托。   玉温便时不时的去孤独症儿童关爱中心待一会儿,看看小苏泉画画。   苏泉已经是15岁的俊朗少年了,很安静,常常一整天不说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画了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的画。   玉温在儿童关爱中心待了几天,便想着等小花的满月宴过了,她就给苏泉办一个画展。   这么想着,她好像又觉得有了点希望。   安馨做的这件旗袍领子上的扣子是复杂的蝴蝶扣,一共五对盘扣。   玉温系到第三对的时候,反锁上的红木大门传来几声敲门声,随后是服务员恭恭敬敬地说,   “温总,有位男士找您。”   “今天不订餐了。”玉温的声音从屋里传出去,“你请他明天再来吧,就说今天有人包场。”   这个时候来找的,玉温自然以为是用餐的客人。   “我回了的。”服务员继续说,“可他让我告诉您他姓苏。”   沉重的红木门突然“哗”地打开,玉温语气急迫,“他在哪里?”   服务员吓了一大跳,往楼下指了指,“温总,人在一楼的小花园里。”   随后便是高跟鞋的哒哒声由近及远,转眼间,玉温就奔到了一楼。   花园里繁花盛开,一颗遮天蔽日的大青树下,站着一个高瘦颀长的身影,眉目舒朗,一套警服穿得一丝不苟。   看到来人的一瞬间,玉温先是惊后是喜,最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话,带着浓浓的委屈,   “你还晓得回来?”   苏涧抽出揣在裤兜里的手,大步走向前,端详玉温半晌,自然地伸出手,帮她系好旗袍上的两颗盘扣。   “都是温总了,还这么慌慌张张的?”   他唇角含着笑意,仿佛俩人的分离只是在昨天。   玉温穿着高跟鞋,也要仰起头才看得清苏涧的脸,这人早就褪去了20岁的青涩,现在眉目如剑,气质愈发地沉稳内敛。   帮玉温系好纽扣,苏涧又把她鬓边乱掉的一支琥珀钗花扶正。   这才哑着声道,“让你久等了,玉温。”   听到他的话,玉温瞬间红了眼眶,带着浓浓的鼻音问,“这次不走了吧?”   “马上就要走。”   玉温蓦地抬起头,眼底全是慌乱。   苏涧刮了她挺翘的鼻梁一下,“就是去局里报道,一会儿就回来了。”   玉温这才又放下心来。   苏涧走了以后,玉温的魂也没了,在房间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张五一把小花抱到玉温面前,一张俊俏精致的脸上全是藏不住的笑容,   “姐,你看看小花长得像我还是像笑笑?”   玉温心不在焉地回一句,“皱巴巴的,像小猴子!”   护女狂魔张五一当场就炸了,气哼哼地瞪着玉温半天,牙缝中吐出一句,“你才像小猴子,你全家都像小猴子。”   玉香给小花买了一对黄金的小镯子,正拿着镯子到处找小花,刚走到这边,就听到张五一骂玉温全家都像猴子。   玉香一个爆栗甩在张五一后脑勺,“臭小子,没有礼貌,当爹了我也照样打你!”   旁边的人闹哄哄的,可玉温却觉得自己和他们之间像是隔了一层膜,悲喜无法相通。   苏涧回来了?   真的假的?   不会是做梦吧?   玉温伸手大力捏了自己的脸蛋一下,是痛的,应该不是做梦。   把刚才还在吵架的张五一和玉香看得瞠目结舌,怀疑温总莫不是精神上出了点问题?   在安馨开始挨桌派红鸡蛋的时候,玉温“嚯”地一下站起身,抄起放在一边的大哥大和车钥匙就往外面冲。   一边走,一边拨通了杜局长的电话。   电话刚接通,玉温便语气急切地问,“杜局,苏涧是不是回来了?”   “他去找过你了?”杜局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威严沉稳,“这小子还真是一分钟都等不了了,今天刚下的车。”   “他现在在哪里?”   “你们没在一起吗?那他现在可能去市公安局了...”   杜为民剩下的话玉温根本没听进去,她一脚油门踩下去,红色的玛莎拉蒂绝尘而去。   十五分钟后,车子停在市公安局的门口,颜色张扬的豪车引起许多人侧目。   玉温一双冷冽的凤眼死死地盯着市局的大门,这个臭男人,十分钟后不从这个大门走出来,他就死定了!   十分钟后...   给他十五分钟,再不出来就扔到江里去喂小鱼。   半小时后...   一小时之内不出来,就当没认识过这个人,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一小时后...   苏涧笑盈盈地靠在窗前,俯身看向气鼓鼓的玉温。   他对身后的司机挥了挥手,“小刘,你下班吧,今天不用送了。”   随后跨过车头,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想我了?”   他一双清澈的桃花眼里全是满足的笑意,随即皱了皱眉,看见玉温没系安全带,“你这人怎么还是毛毛躁躁的?开车不系安全带,多危险的?”   玉温嘟着嘴,气哼哼把头扭开,眼底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苏涧伸出骨节分明的长指,戳了戳她的脸颊,“你是小河豚吗?气鼓鼓的?”   “你...”   玉温一扭头,一股冷冽的木香袭来,她就被裹进了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里。   苏涧的声音和气息都在耳边,他声音暗哑,眸子里涌动着原始的欲望,“玉温,我好想你啊!”他那么用力,像要将玉温揉进胸膛。   玉温回抱他,一双莹白的玉手环在他精瘦的腰上,弄皱了一丝不苟的制服。   可现在谁又在乎这些呢?   他们共同经历了生死,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跨过了十年的苦等,还有什么理由不狠狠地抱住对方温热的身躯?   作者有话说:   张五一:明天要写我的番外哟! 第68章 番外二   1990年, 庄慕一中初一(1)班,在新学期开学都快两个月的时候,班上突然转来一名新学生。   他个头小小瘦瘦的, 跟小学生似的,剪着短短的小刺头儿,除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浑身上下没一处出彩的地方。   老师让新同学自我介绍,他便乖乖立正站好, 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说,“我叫张五一。”   也不知道是他的口音太好笑, 还是“张五一”这个名字很好笑,在他说完这句话后, 全班哄堂大笑。   张五一有些不知所措地抓了抓自己的小刺头,也跟着嘿嘿傻笑。   朱笑笑看到他那个傻样子,也笑得眼睛弯弯。   老师安排座位,张五一坐到朱笑笑的前排,因为他比朱笑笑还矮半个头, 从此以后,朱笑笑每天一抬眼, 就能看到张五一毛绒绒的小刺头。   初一的学生混熟悉后,同学们便开始自封什么校花校草, 朱笑笑长相甜美,家境良好, 自然稳坐初中部校花的称号。   她几乎每天都会收到男生们送的各种小零食,可朱笑笑却觉得那些男生特别没意思。   有时候上课无聊了, 她就用笔尖一下下的戳着张五一的后背, 他回头莫名其妙的看她一眼, 又扭过头盯着黑板。   朱笑笑不明白,怎么他好像很认真的样子,可学习成绩还是那么渣?   直到有一天,朱笑笑值日的时候不小心碰翻了张五一的书桌,在哗啦啦掉下来的书本中看到了一本抄满密密麻麻的歌词的歌本。   那天,朱笑笑值日走得晚,在学校门口的小巷子里看到几个穿着一中校服的男生正往学校侧面链接家属院的那条小巷子跑,跑在前面的那个单薄消瘦的小刺头正是张五一。   朱笑笑拔腿追出去,看到张五一被堵在臭水沟旁边的角落里,那群堵他的学生是高中部的几个男生。   “小子,就是你把老子关男厕所的是不是?”   张五一小小瘦瘦的,面对比自己高大得多的几个男生,却一点都不害怕。   他往那男生身上吐口水,“想打我姐姐的主意?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百日做梦!”   男生被他激怒了,抬腿踹了他一脚。   张五一吃痛,蹲下身揉膝盖,几个高中部的男生爆发出一阵嘲笑,“这一下就受不了了?好玩的还在后头!”   在几个男生放松警惕的时候,张五一猛地伸出手,扯住刚才踢他的那个男生的裤子下面,猛地一攥,口里大喊一声,“猴子偷桃!”   随即便传来那个男生撕心裂肺的嚎叫,听得躲到一边看的朱笑笑小脸煞白,这猪嚎声,不是一般痛根本都叫不出来。   在那几个男生准备反击的时候,朱笑笑鼓起勇气,大吼一声,“周校长来了!”   几个男生犹如惊弓之鸟,很快便跑得干干净净。   朱笑笑捂着肚子,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张五一翻身站起,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拉起朱笑笑就跑。   一直跑到校门口人多的地方,张五一才松了一口气,他放开朱笑笑的手,挠挠自己的小刺头,   “同学,谢谢你啊,我下次请你喝泡鲁达。”   “泡鲁达?”   朱笑笑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名字,好奇地问他,“什么是泡鲁达?”   “这你都不知道?”张五一两条毛毛虫似的小眉毛飞扬起来,   “泡鲁达你都不知道?那是我温姐卖的,就在三月街上,铺子叫傣味,火爆了,去晚了根本买不到。”   朱笑笑将信将疑,她家里还算有钱,尤其是她妈妈更是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庄慕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都是第一个知道。   可张五一说的这个奇奇怪怪的东西,火爆了?她不相信。   和张五一在学校门口分开,朱笑笑便让自家司机开车送她去了三月街,在这条古老的街道上,果然有一家小小的叫做傣味的店铺。   朱笑笑让司机下去问问有没有泡鲁达卖,如果有的话,就买回来一个。   司机很快回来了,告诉她,“泡鲁达卖完了,服务员说一般这个点都卖完了。”   这个张五一,看着不靠谱,没想到倒是真的不骗人。   从那以后,朱笑笑就开始等张五一请自己喝泡鲁达,等啊等,过了好几个星期,张五一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突然有一天,朱笑笑发现张五一的课桌前一下课就围着一大群女生,叽叽喳喳的打听泡鲁达的事,   “张五一,泡鲁达是用什么做的?”   “张五一,泡鲁达里面的面包干就是我们常吃的面包干吗?”   “张五一...”   每天围着张五一的女生,其中就有朱笑笑不太喜欢的李橙子,对于张五一忘记要请自己喝泡鲁达,又每天被女生围住的这件事,朱笑笑很不开心。   而且他还帮大家代购泡鲁达,却一直没有想起来自己还欠朱笑笑一杯泡鲁达。   终于,她忍无可忍了,在一天下课时,朱笑笑拉住了张五一的书包。   张五一回头,看到是朱笑笑拽着自己的书包,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朱笑笑内心大喊,是我是我!就是我救了你!你要请我喝泡鲁达的!!!   短暂的失神过后,张五一一脸迷茫,“同学,有事吗?”   朱笑笑内心吐血,但还是强装笑颜提醒他,“张五一,我今天值日,你能帮我代买一杯泡鲁达吗?”   张五一又愣了愣。   朱笑笑向神祈祷,主啊,让这个呆瓜想起他的承诺,阿门!   “好的。”张五一答,“两块钱一杯,我就不收你的跑腿费了。”   朱笑笑,“...”   张五一又补充一句,“你值日完自己来傣味取哈,要送货上门是另外的价格了!”   朱笑笑,“...”   笑笑不死心,手拽着张五一的书包带子,希望他能想起曾经的承诺。   可张五一只是示意她放手,那天是姐姐张莉的生日,张五一生怕回去晚了赶不上好吃的。   那天晚上,朱笑笑自己花了两块钱,终于喝到了泡鲁达,嘬着椰香浓郁的椰奶,吃着软绵绵的奶油面包片,她有点满足,又有点生气。   从那以后朱笑笑和张五一熟悉起来,笑笑的爸爸从南方给她带回来小霸王游戏机,朱笑笑还邀请张五一去家里玩。   电视机里是魂斗罗的画面,张五一带着朱笑笑在游戏中上蹿下跳,射击敌方,越过一个又一个障碍。   玩着玩着,张五一突然叹了口气,“哎,朱笑笑你知道吗?曾经有一个女生救过我一命,我还承诺请她喝泡鲁达的,我现在找不到她了。”   朱笑笑,“...”你看起来浓眉大眼的,怎么脑子不好使啊?   在一中的新年晚会上,朱笑笑穿着公主裙弹钢琴,本以为自己才是晚会上的公主,却发现张五一穿着简简单单的白衬衣往舞台上一站,原来发光的才是这个单薄的少年。   苏涧出事后的那天晚上,玉温在旋转餐厅接到向远的电话说张五一失踪了。   朱笑笑告诉玉温,张五一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去江北大桥下捡石头。   玉温着急的走了以后,朱笑笑放心不下,求着安馨开车带她去了江北大桥,远远的看到张五一跟着玉温从桥下走出来,她才放下心。   那段时间的天空对于张五一来说是灰色的,他没有姐姐张莉那样坚定的信念,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学渣。   他视为英雄的亲哥死了,现在唯一的倚靠小哥也没了,谁说少年不识愁?张五一愁得连笑都不会笑了。   朱笑笑几乎每天放学都和张五一在一起,他们一起打游戏,从魂斗罗打到超级玛丽。   一起去江北大桥下踩水玩,朱笑笑回去就感冒了,发了一夜的高烧。   第二天放学,张五一问朱笑笑,“今天还去踩水玩吧?”   朱笑笑一咬牙,“好!”   后来就是安馨离婚,朱笑笑怎么可能不难过?虽然爸妈的感情名存实亡,但他们对自己的爱都是真的。   张五一这时候刚好收到张莉寄回来的随身听,他利用在傣味打工换来的零花钱买了很多磁带。   放学后,他们躲在江北大桥下,一人一边耳机,听筒里全是张国荣的歌声。   笑笑听不懂粤语,但她一想起爸妈离婚的事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   张五一和她并肩而坐,巴掌大的小脸埋在膝盖上,也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朱笑笑流着眼泪问他,“你哭什么?”   张五一哭得泣不成声,“朱笑笑,玉温姐姐说张国荣哥哥要1997年才会开演唱会了,呜呜呜呜...还有6年我才能亲眼见到他,呜呜呜...”   朱笑笑震惊得眼泪都不会流了,追着张五一打,“张五一,我发现你就是缺心眼!!!”   笑笑没想到,在他们高一那年,能和张五一一起去欧洲,当学校的导师夸张五一“是天使吻过的嗓子”时,笑笑骄傲了好几天。   初到欧洲,人生地不熟,朱笑笑十分不习惯,整天除了上课无所事事。   张五一却忙得像个小陀螺,他要打工赚生活费,要学语言,要上声乐课,好几次朱笑笑去张五一租的出租屋找他玩,两个人说着说着话,张五一就睡着了,头就靠在她的肩膀上。   朱笑笑侧头看他,那个还不及自己肩膀高的单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成了一个五官精致的俊美男生,他现在比朱笑笑高了两个头都不止。   等张五一睡熟了,朱笑笑看到简陋但整洁的出租屋里,盆里放着几件脏衣服。   她想帮他把衣服洗了,端起盆,却一眼看到一条浅蓝色的平角内裤。   朱笑笑猛地把盆丢到地上,心脏扑通狂跳,脸红得像要滴血。   从那以后,朱笑笑再见张五一总是有点不自在,再加上张五一很忙,俩人很长时间没再怎么见面。   1995年,朱笑笑18岁生日。   小小的出租屋内,张五一笨拙地给她煮了一碗长寿面,没什么作料,就放了盐和黑胡椒,煎了一个鸡蛋还全煎糊了。   朱笑笑尝了一口就扔到一边,一脸嫌弃,“农民伯伯要知道你能做出这么个玩意儿,肯定都不想种地了。”   张五一端起来吃一口,“还行啊!”   朱笑笑凑上来,“是吗?那让我再尝一口!”   “哎...这是我吃过的...哎....”   朱笑笑就着张五一的手吃了一口焦糊的煎蛋,两个人共同分吃一碗味道不怎么样的面,屋内暧昧的氛围陡生。   那一晚,朱笑笑赖在张五一的租住屋内不走。   逼仄的单人小床上,两具年轻的身体紧紧挨在一起。   朱笑笑凑在张五一的耳边小声说,“哎,张五一,我18岁了。”   张五一睡眼朦胧,“祝你生日快乐,年年18岁!”   朱笑笑的手顺着张五一T恤下摆伸进去,冰凉的小手覆盖在他精壮结实的腰上,“18岁是可以做一些大人才能做的事情的。”   张五一把她的手捉出来,语气里都是怒气,“朱笑笑,你要再睡觉不老实,你就回自己宿舍睡去...”   朱笑笑瘪瘪嘴,委屈得眼泪扒拉。   在朱笑笑睡着后,张五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起床去外面的公共卫生间里冲了一把凉。   那一晚,什么都没发生,甚至连吻都没有一个,可又好像什么都发生了,那一夜之后,俩人默认了男女朋友关系。   1997年,张五一在张国荣“跨越九七”演唱会上做伴唱,被一个唱片公司看中。   对方要签张五一,但有一个条件,十年之内不可以结婚,但在这之前俩人已经说好演唱会结束就结婚的。   朱笑笑满不在乎地对张五一说,“十年就十年,十年以后我们不过也才30岁,我等得起。”   面上满不在乎,心里却像破了一个洞一般的难过。   张五一却直接给对方打电话,“对不起,我已经结婚了。”   当天就买了回庄慕的机票,回去就领证结婚。   张五一的英年早婚无疑成了他歌唱道路上的一枚拦路石,他长相帅气,歌声空灵,要走偶像路线一定会爆红,但一听说已经结婚,好几家唱片公司都打退堂鼓。   最后还是向远没忍住,直接砸钱给张五一出唱片。   向大佬当初豪言壮语,“你只负责把歌唱好,不就是出几张唱片,实在不行我们家自己办个唱片公司!”   他说这话的时候玉温也在,她笑着拍拍张五一的肩膀,   “你先造你大哥的钱吧,实在不行还有姐在,要把我们俩的钱都造完了你也没起来,那就是命不好,我们三个都得认命!”   张五一:不是!我有那么差劲吗?   还好张五一是有点实力在身上的,第一张唱片就有了点大火的趋势,之后便有经纪公司主动找上门来,也不用隐婚,很顺利地便走上了实力歌手的康庄大道。   2000年,张五一和朱笑笑的女儿小花出生,曾经的问题少年完成完美蜕变,成了事业爱情双丰收的人生赢家。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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